留佣人收拾,孔微澜领着俞曼仪四处简单参观了后,去餐厅用餐。
用餐间隙,孔微澜试探着问了俞曼仪同潘晋鹏间可有过节,俞曼仪竟也没瞒着,直接就说了两人间有大仇。
但当孔微澜进一步关心是什么仇什么怨时,俞曼仪就避而不谈了。
孔微澜沉默用着饭,不管是什么仇什么怨,总归是有仇有怨,潘晋鹏现在有丁信鸿撑腰,连她的人也敢动心思,竟还欺负到跟前了,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等拿下城北那块地,她下一个要解决的就是这姓潘的。
吃了饭,孔微澜还有些事要处理,让俞曼仪先休息不用等她。
等孔微澜把事情都处理完了,夜已深,出了书房还有些凉,不知不觉就入了秋了。
得在入冬前拿下城北,那这个年也能过的顺畅些。
孔微澜思索着来到卧室前,轻轻拧开了房门,见屋里只有一些微光透出来,开门的动作更轻了些。
进门转身小心关上了门,将凉意隔绝在外头,放缓了脚步小心走到了床前。
刚刚那昏暗的光就来自床边这盏她特意给俞曼仪准备的灯,时新货,可调节光亮,最适合读书人晚间阅读,现下它应是调成了最暗的光。
这倒像是特意给她留的光......
孔微澜的心有瞬间被这暖光照亮了一角,她往床上瞧去。
橙黄的微光落在俞曼仪精致的面庞上,白日里束着的一头卷发也全数松散开,随意落在洁白的枕头上,她这幅模样,少了些惊艳但多了几分让人不禁想要亲近的和软。
孔微澜不由得想起了,她第一次见到俞曼仪的场景。
并不是在永乐门,早在那之前,她就见过俞曼仪。
那时候的她,比现在瞧着还要软和,脸上的肉也比现下丰润许多,笑起来唇角两个深深的酒窝,说话的声音也是软乎乎甜腻腻的。
当时孔微澜刚从老家逃难出来,买完车票后兜里一个钱都不剩,唯一的几件破旧衣服和一袋干饼子都在火车站被人给扒了个干净。
那时候她虽然满十二,但在家里长期吃不饱饭,瘦骨嶙峋人也矮小,看起来就只有个**岁的模样,也找不到活干。
饿了三天,饿倒在了俞曼仪家门口,遇上了放学回家的俞曼仪。
孔微澜还记得当时的俞曼仪留着学生头,穿着一件蓝色对襟学生裙,雪白的袜子锃亮的皮鞋,清纯天真,瞧见她也不嫌脏,竟还把她带上了她家那辆气派的小车。
她至今都还清晰记着司机那欲言又止的鄙视表情,羞得她并不敢踏实坐下。
俞曼仪对此却是毫不在意,完全瞧不见她身上的脏污,她甚至还能面不改色拉着孔微澜的手,吩咐佣人给她洗澡。
孔微澜换上了干净衣裳,吃上了一顿饱饭,所有的一切都跟做梦一般。
而那将她从饿死边缘拉回来的人还同她说抱歉,说她能给的不多,家里允许她的好心就只能到此为止,临走前,她还把身上的钱连带着她手上褪下来的镯子一并塞给了孔微澜。
“你拿着钱,上城北的慈幼院试试,那儿收留十岁以下的孩子。”
“不哭不哭,长大就好了,你要努力活着。”
孔微澜都不知道她竟然哭了,她记事起就不曾哭过了。
小时候家里卖了她给人做童养媳,她拼死跑回来又被打了个半死她也没哭;后来知道家里又要把她卖给四十多岁的肺痨鳏夫、被捆绑着塞进了花轿她也没哭;路上跳了河九死一生逃了出来她也没哭。
她也不知道俞曼仪的这一句‘长大了就好了’为什么能叫她掉了泪。
“还要看多久?”
清丽动人的声音简简单单就将孔微澜从回忆里拉了回来,瞧见床上的人不知何时醒了过来,还睁眼在瞧着她,孔微澜有些不自在。
她甚至行动比脑子都快的,往后退了半步。
俞曼仪望着她那退的半步,微有些出神,但也只在几个呼吸间她就有了决定。
她往后挪腾了一个身子的距离,直接睡到了床另一侧的枕头上,把刚刚她睡着的位置让了出来。
俞曼仪掀开了被子,目光瞧向她,这是一个极其明显的暗示,但孔微澜却没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俞曼仪叹口气,这傻子。
“天凉,我冷。”
孔微澜瞧了眼俞曼仪露在被子外头光洁的手臂,犹豫纠结了一番,最后僵硬着身子上了床。
直挺挺躺进了被窝,睡在了俞曼仪刚刚睡过的地方,被窝里都是她余留的温度,孔微澜觉着有些烫人,她的面上也有些发烫。
孔微澜的心现下就跟坐上了炮仗一样,一下升空一下爆炸,想要停下,但引线不熄。
她能感觉到俞曼仪的呼吸近在咫尺,温热潮湿,又有些撩人。
俞曼仪或许不知道,她现下有多么的让人心动,孔微澜甚至都不敢偏头去瞧,她绞尽脑汁想要寻个合适的话题。
但满脑子里冒着泡的就只有那句‘长大了就好了’。
是啊,孔微澜心想,她终于‘长大’了,不再是从前那个一无所有也无所依傍的无名之辈,她有了这一番天地,有了这一幢大宅子,她甚至还有了俞曼仪。
孔微澜用力深呼吸,感觉胸腔里灌满了热气,真好,她必得让这一切更好。
她微微偏头去瞧俞曼仪,眼底褪去白日里的坚硬,露出里头独属于这个人的温柔,希望往后的每一天,她都能在这般的距离下就瞧见这个可爱善良的姑娘。
俞曼仪今日忙碌一天,确实疲惫,也在感受到孔微澜的不自在后歇了聊些什么的心思,终归来日方长。
再次闭眼后,缓缓又睡了过去。
但这一觉却十分的不踏实。
她又梦到了上一世 ,那时候并不是她主动要来孔微澜这处的。
是潘晋鹏,他主动上门寻的俞曼仪,说的也不是今日这番话。
上一世的这时候,方叔叔身死,她在永乐门的日子就过得艰难了起来,永乐门也几度易主,但她的合约没到期,不好走,只能想着日子一到就离开。
后来就有了孔微澜的介入,她放了话,说她是她的人。
这消息传开后,确实就少了很多麻烦,俞曼仪对此是感激的,加之此前孔微澜来永乐门捧场过多次,俞曼仪也是相熟的,只当她有心维护,她甚至准备了礼物想要感谢孔微澜。
直到潘晋鹏找上她,告诉了她‘真相’。
潘晋鹏说:“孔小姐在我们钺帮说一不二,帮主见着她也得客气几分,她看上了俞小姐你,那是你的幸运,放心吧,孔小姐玩过的人,最后都会给寻个好去处的,俞小姐不用担心日后没人养着你,也不会比你卖唱赚的少,你就安心吧。”
他的言语轻浮,意有所指,俞曼仪当时只觉得恶心坏了,立刻就要佣人送客。
潘晋鹏又说:“听闻俞小姐的母亲一直病着,这可得小心,生了病的人啊最怕惊吓,近来锦城不安稳,半夜都有枪声,扰人好梦。对了,俞小姐还有三个妹妹吧,听说最大的那个在女校上学,几岁来着,满十六了吧,那真是芳华正茂的时候,可得小心了。”
这么**裸的威胁,俞曼仪气得不轻,可又全然没有法子,她从前的倚靠就是死在这些帮派之争里,他们这些人今日请别人吃枪子,别人就被人送枪子,从来是不把人命当命的。
俞曼仪最终还是应下了,被潘晋鹏送到了孔公馆。
后来孔微澜也同她解释了,潘晋鹏和她不对付,说的话不可信,这么做也只是为了给她添堵。
她说她只是存了护着她的心,并没有其他乌糟心思。
俞曼仪并不完全信,潘晋鹏说的那些,她却也见到过,她之前遇着过孔微澜和不同的女人出入锦江饭店,从前在永乐门也听说过孔微澜的行事作风,道上的人都说她是个豁得出去的女人,对人狠,对自己也狠。
这些话,从前听过俞曼仪也不曾放在心上,一个女人混出了头,总是会有各种各样的谣言,她身上的也不少。
只是后来,她亲眼见着了孔微澜同潘晋鹏有说有笑,还遇见了她从前身边的一个女人,听她说了孔微澜的下作行径。
自此,她再也没有给过孔微澜好脸色。
尽管后面孔微澜查到了这事,说都是潘晋鹏搞的鬼,俞曼仪也不信,她才跟人家称兄道弟把酒言欢,背后又说对方针对自己,傻子才信。
直到后来孔微澜身死,俞曼仪才知道她能活的如此天真,都靠得她的苦心经营,道上的事不是她想的那般,非黑即白,不是给笑脸的就是朋友。
她幼时有俞家遮风避雨,俞家不行了她也没正经吃苦就遇上了方叔叔,后来更是碰上了对她呵护至极的孔微澜,说到底都不曾看过什么人的脸色,她不知道当时的孔微澜能有那般地位要放弃多少自尊,要忍多少常人不能忍,甚至要豁出别人不敢豁的命。
她什么都不知道,等她知道的时候,一切都太晚了......
若是能早一些......
“曼仪?曼仪!”
俞曼仪感觉脸上一股温热,恍惚间睁了眼,就看见孔微澜一脸急切又担忧地瞧着她。
“怎,怎么了?”
她开了口竟是哽咽的哭腔。
孔微澜起身,倒了一杯水扶着俞曼仪坐起了身:“可是做噩梦了?”她刚才听着俞曼仪呜咽的哭声惊了一跳。
俞曼仪喝了水,稍稍缓过了些喉咙里的不舒服:“谢谢,是做了个噩梦。”
她瞧着孔微澜关切的眼神,原本到嘴边的‘没事’换了个说法,她有些犹豫,最后眼里还是快速闪过了道光,做了个决定。
孔微澜收好杯子,回到床上,略有些犹豫,但还是拢住俞曼仪的肩,温声安抚道:“没事,梦都是反的。”
俞曼仪摇头,握住了孔微澜的手用力摇了头:“不,这梦很真实。”
孔微澜感觉俞曼仪的手有些凉,犹豫半晌反握了上去,她看起来真的吓得不清:“做了什么梦?”
俞曼仪等的就是这个问题,她知道的那些事,只能借着‘梦’来提醒孔微澜了。
“你是不是要去城北争地盘?我梦到你出事了,你能不能别去?”
孔微澜手心不自觉收紧了些,看向俞曼仪的目光也透着几分疑惑:“这事你怎么知道的?”
丁信鸿今日才同她说的这事,知晓的人并不多。
俞曼仪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心虚,认真说道:“梦到的。”
可惜孔微澜并不把俞曼仪的梦当真,她细心安抚俞曼仪,但却没有应下俞曼仪的要求。
这之后,俞曼仪每日里都要哭醒,醒来就同孔微澜说做了同样的梦。
孔微澜瞧着不到一个月,就已经瘦了一大圈、连带着眼底都青黑一片的俞曼仪,心疼不已。
她是不信这预知梦的事,她只是不解俞曼仪为何坚持要她不去争城北那块地盘,若是最后那块让潘晋鹏拿下了,那她就麻烦了,尤其是现下她已经和潘晋鹏彻底翻了脸。
俞曼仪这一月下来,虽然有演戏的成分,但也真的是在替孔微澜担心,见她这般不听,也有些气闷。
“你就是不信我,若我现下告诉你,我有内幕消息,那地方焰帮已经打通了关系志在必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现下就等着那最后的傻子替他们扫平其他的障碍,我这般直白告诉了你,你是否还是不信,要去做那出头鸟,吃上人家一颗枪子儿你才能信了我!”
俞曼仪说着话就红了眼眶,委屈得很,难过孔微澜不信她。
孔微澜瞧着面前滚落泪珠的俞曼仪,也顾不得这消息真假了:“我信,我信,你别哭了。”
她想通了,她做这一切不也还是为着俞曼仪日后无忧,能更自在,现下倒是本末倒置了,惹得她不开心,那日后那些又有什么意义。
人活的是个当下。
孔微澜倾身上前,小心替人擦了眼泪,软了声:“我信,你别哭,我这就让我的人撤回来。”
俞曼仪止了哭声,抽噎两声,闪着泪光的眼眸认真瞧着孔微澜。
“真的?”
“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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