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一下,我的脑子炸开。
我记起来了,族长的儿子,叫月容霜。
在大家眼里,月容霜勤奋好学,谦逊有礼。我父母双亡后,则吃百家饭长大,在小孩儿里总是被孤立的那个。
月容霜是唯一愿和我亲近的人。
“厌欢,你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人,他们不喜欢你,只是嫉妒。”
情意暗中滋长,我向他表明心意,他欣然接受。
只是,当他的情书真被发现时,他第一反应是推到我身上:“笑话!我怎么可能喜欢男人?”
后来,他竟想毁掉我这个“污点”,用最残忍、最辱人的方式,将我献给山神:“真恶心,别用这双眼睛看着我!”
最后一句话,是他给我盖上红盖头,笑着在我耳边说:“厌欢,你这样好美。下辈子莫要错投男胎,我抬你进门。”
他喜欢我,却更讨厌我,最后理所应当顺着世俗与他的心……杀了我。
一桩桩,一件件,把我当物品一般对待。
我用力捂着脑袋,喉咙苦涩发紧,红泪再次从眼眶中流出,打湿了布条。
“厌欢!”
“滚!”我嘶吼着,一口腥气涌上来,脖子缺口出冒出红色沫子,直到有人抬手替我擦了擦,我终于回过神来,“安砜?”
“怎……怎么了……”安砜抬手晃了晃,也不知我能不能看见,尴尬地缩回手去,“我刚刚怎么喊你你都不应,只好喊你的名字了。”
“我……想起来一些不好的事。”
“都过去了,我们下山吧。”安砜不愿多说,牵起我的手,“我带你走。”
他的记性极好,我带了一遍就记得住路,看着他牵着我往山下走,我鼻子一酸:“你不怕我害你吗?”
“怕。”安砜一顿,实诚道,“但是我更心疼你。”
心疼一个诡异吗?
我扯了扯嘴角,却扯不出一个笑:“你真好,安砜。”
这次是真心实意。
你这么好,我不忍心了。
回到小院子,已是暮色西沉。
安砜整理好东西,找了半天,说要用充电宝给手机充电。
迟疑一刻,我指向角落里某个小包:“小郎君,那里。”
安砜拿起手机,滑/动几下:“我什么时候把信号关掉了……真的是,老大这么久还不给我发信息,我到底怎么出去啊!”
闻言,我的指尖一顿。
他要走了吗?
安砜注意到我的表情,收回眼底喜色:“我……”
我摇头浅笑:“没事,你总归要回去的。”
“嗯,在回去之前,能陪你过生日,我也很开心。”安砜主动陪我到梨树底下挖小土包,“真的有酒……”
“当然。我……我可不会骗你。”我有点心虚,接过酒坛,看到外面的天色,“快晚上了啊。”
安砜擦着手上的泥,满脸疑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怎么觉得白天越来越短了?这才多久就晚上了。”
我神色一僵:“大概是累了。”
拎着酒回院子,我拿出两个空碗,为他倒了一碗酒。
我的手在抖,他只当我无力,主动接过来:“不用你来。”
“哗啦啦”的声音传来,我有些走神,手指不自觉绞着衣袖。
风卷残云,天色愈暗,一人一鬼,共饮女儿红。
安砜喝了两碗酒便撑不住,软软倒在我身上,他的身子重,我差点被扑倒。
勉强抓住他的双臂,我带着他往房间里挪动。
到了榻上,我抬袖擦他的脸,心中天人交战,接着手一挥,院子变幻成张灯结彩的婚房,那张小床也挂了红帐子。
鸳鸯红烛新燃,好半天过去,灯台挂上两行红泪。我迟迟没有动作,只好捧起他的脸,看了又看,轻叹一气。
当个诡异都当不好,厌欢,你还能做什么呢?
“小郎君,你可知,今天不止是我的生日,也是我的忌日,更是我的……成婚日?”我凑近他,一个吻从额头到嘴角,“你想留下来的,对不对?”
安砜醉眼朦胧,抬手不稳,好半天才抓着我的指尖,与我十指相扣。
最后,我挽上他的手,轻轻唤他:“夫君,喝合卺酒罢。”
恰此时,他的手机铃声响起,安砜下意识按了个接听,里面传来一个暴跳如雷的声音:
“死小子快出来,在里面喝了合卺酒,待满三晚,就只能留在诡异区了!”
“还有,诡异缺什么补什么,你注意他身上缺什么东西,别到时候缺胳膊少腿回来!”
“啪——”
手机滑落。
安砜的酒醒了大半,定定地看着我。
我依旧在笑,没有关手机,合卺酒举到他嘴边:“夫君,喝吗?”
手机的声音还在喊:
“怎么还是个男的!”
“别中美鬼计,别喝!”
“那是诡异啊你清醒点儿!”
安砜跟听不见一样,怔怔点头,眼见嘴唇蹭到酒碗。我顿住,猛地将酒倾倒,只一瞬,薄被晕开一片水渍。
红烛骤灭,空气也冷下来。
“我不想把尸骨葬在这里,你出去后,找个高点的地方埋了。”我放轻声音,“听到了吗?”
安砜愣愣的,脑子还在回旋:“听到了。”
“好好睡一觉吧。”手掌盖上他的双眼,那长睫毛蹭的我手心发痒,“明天,不见了。”
我问自己,三天有多久。
后来没有你在的每一天,都是漫漫长夜。
从此,暮春再不入夏,时光再次轮回。
我再次醒来时,好像睡了很久,按照习惯往祭台边看,没有看到自己的骨头。
哦,想起来了,被一个人带走了。
他叫什么来着?
忘了。
我的记性好差。
再凑近些,牌位也被划掉了“祭品”二字,只留下一个“厌欢”。
我一点点沿着木梯往下飘,恍惚间想起一双手——
曾经有个人,一步步推着我上山,害我至死。
曾经也有个人,一步步牵着我下山,怜我至此。
我再懒得拉人进来,不知过了多少个日夜,茫茫雾气中,一个人站在远处,手里捧着块方形石头。
他是怎么进来的?迷路了吗?
“厌欢,好久不见。”那个人恭候多时,冲我一笑,“重新认识一下,我,诡异区金牌调查员,名叫安砜,安心的安,石风合砜。”
我愣愣地抬手,记忆碎片拼凑起来,蹙着眉:“你怎么回来了?”
安砜收好手中东西,理所应当道:“接我的新郎。”
“你胡说什么……”
“怎么了,山神不会介意吧?”安砜握住我的手,捏了捏,转身反手牵好,“它介意也管不着,乖乖跟我走吧。”
我没有拒绝。
这条路很长,仿佛走不到尽头,我忍不住想回头看,安砜用另一只手强硬地掰过我的脑袋,语气很重:“不许回头,回头便出不去了。”
不要回头。
我在心里默念。
越往前走,雾气越重,重到我几乎看不到前方人的身影,只能紧握住他的手。
安砜也抓得很紧,怕我跟丢,一遍又一遍唤我的名字:“厌欢,厌欢……”
我不厌其烦回应他:“我在的……”
直到嗓子都喊哑了,眼前骤然一黑,我站立不稳,倾倒在前方人身上。
安砜稳稳接住我,叹了一句:“好瘦。”
大概是到所谓的真实世界了,所以身上的缺陷也会展现出来。
我害怕地抓着他的衣袖:“这是哪里?”
“调查所。”安砜声音传来,“你的脚疼?”
“嗯,很疼。”
安砜将我打横抱起:“你若觉得在现实世界难受,可以将你送回去。”
“我不,不要回去。”
再痛,也没有呆在那里痛苦。
“没关系。”安砜笑了一声,“我会将你养好的。”
诡异的体质到底和常人不同,我点头,好奇地问:“我们只相处了三天,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可能是缘份,恨君生我未生,上天让我弥补遗憾。”
我有些不自在:“从哪里学来的……”
“我队长教的,他说我像块木头,被你耍的团团转。”
“没有,我后来是真心的。”
“我知道,我明白。”安砜唇角蹭了蹭我的脸,“你亲我的时候,我感受到了。”
“你是清醒的?”
“一半一半吧,就当遵从本心了。”安砜把我放到一个很软的地方,“这是沙发,你躺一会儿,我去叫人。”
我抱着旁边柔软的东西,不知等了多久,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听到一些杂乱的声音。
“什么?安哥带了个诡异回来?他终于工作疯了吗?”
“说什么呢,那是安哥第一次出任务遇到的诡异,差点中美鬼计没回来,还是人家主动放手的。”
“初恋啊,怪不得安哥被迷得不行……你看,好漂亮。”
我蜷缩在沙发上,没有说话。
祖祠,也总有些议论声。
“那张脸,是狐妖转世吧?”
“你要试试吗?”
“算了吧,毕竟是个男人。”
“……”
“嚷嚷什么呢,不要吵厌欢睡觉。”安砜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去去去,该干嘛干嘛去。”
我抬起脸,朝着声音方向:“安砜,你去做什么了?”
“我去问队长啦,只要你配合实验,腿和眼睛是可以恢复的,只是会有点小缺陷。”
“我会配合的。”我没想到他是处理这些事去了,追问道,“你现在还怕不怕鬼?”
“怕。”他声音一顿,有点不好意思,“但不怕你。”
正说话间,一旁传来杂碎的脚步声,似乎刚刚那群人折返回来。
“安哥,给你带的饭。”一人迟疑几分,“还有,顺便给你家这位也带了一份。”
我本以为,他们是嫌恶我的。
安砜察觉我心中所想:“厌欢,带你回来之前,大家都同意了哦。”
说着,他为我打开饭盒,也许考虑到我的眼睛,都是些饭团子。
好久不见,安砜也有了几分老大的派头,拍拍那人的肩膀:“谢谢啦,有心了。”
他们又叽叽喳喳说起来:
“顺手的事,你家这位太瘦了。”
“对哦,得好好养着。”
“你也注意点,每次都冲这么前,就为了求一个带他出来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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