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琪一路避开了各种检查，尽量保持着冷静，穿过了错综复杂的巷子，最终在一个毫不起眼的门前停下，她深呼吸一口，有节奏地敲了敲门，开门的人带着警惕的眼神把她迎了进来，然后快速地把门关上。

作为一个有骨气的法国人，作为一个因为德国的入侵导致她失去了父兄，导致她的犹太人母亲失去了工作，尤琪在有一天打开家门的时候看见了地上的传单，正是抵抗组织散发的传单，她不带一丝犹豫加入了抵抗组织，成为该组织的一员。

抵抗组织一直想接近负责占领区的负责人弗里德里希，搜集了那么久的情报，抵抗组织终于发现了这名德国人在巴黎经常去一个中餐馆，与中餐馆的老板关系很好，一打听他们才知道这个中餐馆的一家曾经在德国居住了很久，与占领区的负责人弗里德里希认识了很多年，是很好的朋友。

昏暗的橙黄色灯光落在了放在桌面上的照片，正如谢清嘉所担忧的，无论弗里德里希再怎么伪装、低调，他们一家再怎么低调，但是在巴黎如今的局势影响，他们一家曾经在德国的经历都会被别有用心地大肆宣扬。

毕竟对于占领区的法国人来说，他们才不管谢清嘉一家和德国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只知道和德国人的关系很好，与目前的负责人更是关系密切，谢清嘉一家，虽然国籍上是法国籍，但是民族文化却是中华文化，曾在德国生活了那么长的时间，无根的异乡人迟早会成为法国人的眼中钉。

抵抗组织的领导者之一艾丽娅看着神色有些错愕的尤琪，她的棕发盘在头上干净利落，五官分明，目光坚定不带一丝犹豫，她的手落在了少女瘦削的肩膀上，说道：“尤琪，我们需要你接近莉莉·谢。”

弗里德里希的防备心很高，平时出入的地方都有德国士兵驻守，防卫严密，他们盯着弗里德里希那么久，唯有一个破绽在他常去的中餐厅上，之前他一呆便是好久，艾丽娅曾经看过弗里德里希带着笑容从餐厅里走出来。

后来一经调查，艾丽娅才得知，这个中餐厅的老板一家三口虽是拿了法国籍，但是很显然对法兰西没有什么认同感，他们的根、他们的民族文化都是中华民族，曾经在德国生活了很长的时间，比起法兰西，他们更加亲近曾经生活了很久的德国。

另外一名成员愤愤不平地说道：“尤琪，你的朋友就是通敌者！”通敌者是跟德国人串通的法国男女，不光在维希出没，他们非常喜欢向盖世太保告发法国境内的抵抗势力。他甚至觉得芙蕾雅失踪至今也是因为被这个拿了法国籍却不忠诚于法国人的谢清嘉出卖了给盖世太保了。

尤琪愣了一下，至今仍然不觉得谢清嘉会是通敌者，她善良又温柔，在他们家因为粮食发愁的时候，正是她和安娜拿着粮食赠与给他们，让他们家度过了那段最为艰难的时光，后来他们在离家很远的地方找到了工作，日子虽然还是那么艰难，但是总算开始步入了正轨。

艾丽娅阻止了生气的男人，看出了尤琪始终不肯相信，也知道谢清嘉曾经帮助了尤琪他们，有时候人性就是那么复杂，这个中国女孩或许是个好人，但是她和德国人的关系太密切了，尤琪不想利用她，但是不得不利用她接近弗里德里希。

或许在不是战争的时候相遇，艾丽娅也会放下戒备和谢清嘉打交道。

尤琪沉默了很久，久到她不知道离开了那个不起眼的房子，跌跌撞撞地猛然停车，双脚撑着地面，掌心湿漉，她终究还是答应了艾丽娅的请求，接近谢清嘉，试图搭上弗里德里希，为抵抗组织打听情报，由他们来决定什么时候再实施一次暗杀。

说是要接近弗里德里希，但是落到实处却很难实行，谢清嘉在外人面前从不提起自己在德国的经历，也不提起自己在德国任何好友，即使被问到为什么后来又回了巴黎，她也只能无奈一笑，淡然地解释说德国那时的局势紧张，所以他们便全家搬回了巴黎。

红十字会的同学一看谢清嘉是黄种人便了然也不再多问什么，所以尤琪一时之间也想不到如何通过谢清嘉接近弗里德里希。

合上手里的笔记本的谢清嘉一抬头便和尤琪对视上了目光，她也觉得少女最近有些奇怪，心事重重，总是盯着自己发呆，但是最近在考试，她也无暇顾及好友.......想到这点她背着包走向尤琪：“尤琪，我们要一起回家吗？”

尤琪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谢清嘉，少女笑容明媚又温柔，她想到了艾丽娅布置给自己的任务，于心不忍，她不想利用谢清嘉，不想利用这个曾经帮助过自己的少女，不想破坏她们之间的友情，但是她和纳粹不共戴天，她的父兄被德国人杀害，她的家庭因纳粹遭到了巨变。

她已经回不去了。

“抱歉，莉莉，我有点事情所以不和你一起回家了。”尤琪拒绝了谢清嘉，她暂时还没有想清楚要如何在谢清嘉面前提起弗里德里希接而可以顺理成章提起弗里德里希。

谢清嘉笑了笑摇头轻声说：“没事。”在她准备离开的时候，红十字会的格朗鲁女士叫了她去了办公室，走进办公室的那一刻看见坐着的几位男士，谢清嘉仍然不知道格朗鲁女士突然叫自己来办公室是做什么。

一路上，她都在想是不是自己的学业有问题，没有想到却迎来了一份offer：“谢女士，我们是法国实业家协会的........”

简单概括就是法国实业家协会希望找到一名擅长德语的翻译协助他们尽快将产品出口到德国的法国企业，不是没有面试过其他人，但是有些面试者看见德**官就拔不动腿，有些面试者则是无法掩盖自己对纳粹德国**裸的狠意，有些则是德语虽然流利但是一见到德国人就发抖.......后来还是协会的一名成员的妻子向他们推荐了谢清嘉。

据格朗鲁女士说，这位法籍中国人与家人德国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基本是属于从小在德国长大，德语流利，性子平和低调，她的丈夫拉马克先生和协会会长说谢清嘉在德国生活了那么久，应该不会一见到德国人就害怕，由于是中国人，对德国人的狠意也不会很多........分析了一大堆，然后发现谢清嘉的确是个适合的人选。

谢清嘉觉得这份工作与她想要苟住低调发展，在红十字会参加完培训考试通过就等红十字会要把自己发配到哪里的想法不是符合，虽然看起来是为法国人将产品出口，看起来没有什么风险，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谢清嘉还是感觉有些不安。

格朗鲁女士和谢清嘉相处也有一年多的时间，她也算了解少女的性格，也隐约了解谢家一家的行事风格，低调不爱声张，在场的所有人也知道不可能让谢清嘉立即答复到底是做还是不做，毕竟在他们来之前，格郎鲁女士也对他们打了预防针。

谢清嘉的父母对谢清嘉十分宠爱，比起希望女儿做出一番宏图伟业，在当今这个情况下，他们更希望谢清嘉能够平平安安，毕竟在这个年代，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了不是吗？宏图伟业可以等活下来再做，再发展。

谢清嘉和他们说了三日后答复他们，拉马克先生笑了笑和她说如果三日后的确有这个想法可以去圣奥古斯丁街找他们，他们很期待谢清嘉的加入。

从格朗鲁女士的办公室离开之后，谢清嘉骑着单车回了家，却没有想到会在家见到本应该在柏林的，又或者说是在上空飞着的赫尔曼·科勒，他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着觉，地上堆着他的行李，大衣随意地放在一旁也不管。

“赫尔曼，你吓死我了！你怎么突然出现在巴黎？”被吓得差点灵魂出窍的谢清嘉忍不住埋怨道。

赫尔曼躺在沙发上姿态懒洋洋地，一副仿佛回到自家的模样，搂住了原本要躺在沙发上的谢清嘉的腰，摸了摸她的头说道：“我轮休，然后很久没有见到你和爸爸妈妈他们了，所以便申请假期来巴黎。”

赫尔曼·科勒是谢慷仁夫妇收养的孩子，科勒夫妇是他们的好友，科勒先生在上一场战争去世之后，科勒夫人受不了这个打击去世了，之后谢慷仁夫妇便把他接了过来，视为自己的孩子，与谢清越兄妹二人一起长大。

赫尔曼对谢清越、谢清嘉很好，好到让谢慷仁和林昭曾说让赫尔曼无须因为愧疚、因为各种原因对谢清越兄妹那么好，三个孩子只要正常相处就好，不需要赫尔曼以想要弥补谢清越兄妹的心态对待他们。

身材高大的金发男人盯着谢清嘉看了一会，本来落在她腰肢上的手臂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说道：“莉莉，瘦了一点。”

虽然谢家不缺粮食，但也受到了战争影响，再加上谢清嘉始终担忧着远在国内的谢家人，虽然知道有大哥谢予恕掌舵着，但是依然担心，这场战争总有一天都会蔓延到他们的小家.......又因为她心里始终藏着事，终究多少还是影响了她的胃口。

谢清嘉的目光落在赫尔曼眉骨上的那道伤疤，男人的眉眼一向锐利，加上这道伤疤更是多了点戾气，她盯着看了很久，抬头摸了摸那道伤疤，刚想问什么就被他伸手穿过她的手指握住了她的手，低头亲了亲她的手指。

“莉莉，我知道你担心才没有和你说。”赫尔曼当然知道谢清嘉会担心，小的时候，因为有些人带着明晃晃的种族歧视出言辱骂谢清越一家，他和谢清越会默契地把这些人揍一顿，扎着麻花辫的谢清嘉总会红着眼眶抱着药箱帮他们处理伤口，然后就会担忧地看着他们问道：“哥哥，痛吗？”

那时候的赫尔曼看着眼泪汪汪的谢清嘉，在想他的莉莉真可爱。

谢清嘉听到这句话，她沉默地靠在赫尔曼的怀里，聆听着那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莉莉，别想那么多，一切都会好的。”赫尔曼不希望谢清嘉心事重重，每个人都会有每个人的命运，他也是，谢清越也是，谢清嘉那两个好友也是。

赫尔曼突然想到了自己俘虏的那个英国飞行员，趴在地上的英国飞行员一头都是血，他看着面无表情的男人，冷静地吐出了‘战犯’一词，又说主不会放过他的，又说他是个杀人犯，手上都是沾满了无辜的人鲜血，迟早会有报应的。

有报应吗？

赫尔曼不知道，也无法知道以后是否会有报应，他只知道活下去，活着回去见他的家人。

谢清嘉和他说起这段时间的发生的事情，提到弗里德里希每次来找她都十分低调，赫尔曼忍不住冷哼一声，她抬头看了他一眼，小声嘀咕道：“又来了，一说到弗里德你就会阴阳怪气，多少年了，还这样。”

赫尔曼伸手掐住她两边脸颊开始阴阳怪气：“莉莉，哥哥从小教你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我知道，除了你、哥哥还有爸爸对吧？”谢清嘉无可奈何地说道，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赫尔曼和弗里德就十分不对付，后来又加上海因里希，三个人一碰面就各种奇怪的修罗场，那时候谢清越还在，他带着一副从全世界路过的表情认真吃瓜，然后看到她一脸无奈又不明所以的表情，脸上的笑容更是灿烂。

谢清嘉想到以前，以前的生活真好。

但是她也知道，以前的生活的美好景象都是建立在家人的保护下才有的，这个年代真实的模样是到处都是战争，到处都是因为战争而被迫流亡的平民百姓，到处都是活不下去的平民百姓，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我们是中国人就一定要坚持中国赢，因为我们不是世界公民，我们不是空中飞人，我们是普通人。”这是谢清嘉读书的时候老师说的那句话。

赫尔曼刚想说什么便听见了外面传来敲门声，他刚想起身开门却想起自己身在巴黎，不是在德国的家，他作为一个德国人、一名德国空军不适合出现在占领区的平民百姓面前，他们在的时候没有人敢欺负谢清嘉，但是万一他们走了怎么办？

谢清嘉去开了门，没有开很大，只是开了一道缝隙，来的人是伊冯娜太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还是尽力维持身为巴黎女人的优雅，她和丈夫能够接受长久吃土豆、吃面包，但是他们的孙女正在长身体，需要补充营养。

“您好，莉莉，这是我们攒下来的土豆，你这里有牛奶吗？我想和你交换一下。”

国庆快乐各位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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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战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