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尔维娅一边把那些彩带、铃铛一类的小玩意儿往树上挂,一边想着楼上的话题。可没有多久,施季里茨就出现在她视线里。她从梯子上下来,好奇地探询他脸上的神色:“结束了?”
“是的,结束了。”施季里茨点了点头,“现在,我来接手这项工作吧,亲爱的希娅,这样你可以上去和他谈一谈。”
“听上去像在参加面试。”希尔维娅看了他一眼,“我的大哥为难你了吗?”
施季里茨微微皱了皱眉,似乎很难理解“为难”这个词的含义,他摇了摇头:“没有,我们聊得还挺愉快的,至少我这么认为。”
希尔维娅笑了一下,她跑上楼去,给了路德维希一个拥抱:“大哥!”
“你是因为见到我而这么高兴呢?还是因为我没有为难你的未婚夫而这么高兴呢?”路德维希正端着茶杯,站在窗边,被她一抱,差点儿把手中的水泼了出去。
希尔维娅不好意思地放开他:“都是。”她靠在沙发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我很好奇你们谈了什么。”
“没有什么特别的。”路德维希在她对面坐下来,“我们尴尬了一会儿,然后我问了他一些问题,施季里茨先生是个家教好、博学且有修养的人,这一点我必须得承认,而且....口才也不错。”
“口才也不错?”希尔维娅好奇地看着他。
“是的。”路德维希抿了一口水,“我请他给我解释,为什么他这样出身不错,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会是纳粹党人。
他说:‘纳粹党不是一下子进入德国人的生活的,他们是慢慢渗透进来的;在1923年失败的啤酒馆政变时,纳粹党是个小党,只有极少数非常明智的人,才能看得出纳粹党和德国之后的走向。
之后是德国面对的一系列的危机,这些不满造成了纳粹党的崛起。他们在民间收揽人心的时候,扮演的是一种角色,在有地位的人家中穿梭时,扮演的又是另外一种角色。这种策略是成功的,最终希特勒被兴登堡总统任命为了德国总理。
从那之后,国家机器才开始被纳粹党慢慢地渗透,这种渗透首先大规模地在军队、政府和国家的强力机关中蔓延开来。大量的前冲锋队员、党卫队人员进入国家的武装力量,纳粹党的学生在机关考试中能被优先录取.....等到我们回过头来的时候,我们已经处于纳粹党人的包围之中了。
这是一个体系,我们别无选择,除了加入它,和它融为一体,就是放弃德国。但那个时候战争还未开始,大部分人的生活还能保持明面上的平静。很多人觉得兴登堡总统可以制衡希特勒,就这样,一退再退,直到希特勒成为了‘元首’。’”
希尔维娅皱了皱眉,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施季里茨这话有点不对劲儿,他似乎隐藏了什么东西没有说。但单就这段话来说,又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甚至是堪称深刻的洞见,只有对纳粹党系统很了解的人才说得出来:“然后,大哥说了什么吗?”
路德维希又喝了一口茶:“我问他,是否已经考虑从纳粹党这条船上跳下来,我暗示他,我们在欧洲和美国都有一些关系,现在退出还不算太晚。”
这是希尔维娅最为关心的问题了:“他说什么?”
“‘在这样的战争末期,这样做不是抛弃了纳粹党人,而是抛弃了德国。’”
希尔维娅低下了头,这确实是施季里茨会说出来的答案。
“于是我继续问他,战争结束之后,他有什么打算。他说:‘目前还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于是我告诉他,是时候考虑起来了,‘我的妹妹会成为一个纳粹党人的妻子就够让人担忧的了,我不希望她最后成为一个纳粹党人的寡妇。’”
希尔维娅忍不住笑了起来,有时候路德维希说话太过于锐利了:“然后呢?”
“然后你的未婚夫露出一个微笑,对我说:‘我向您保证,我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的。’不得不说,看上去是挺可信的。”路德维希端起杯子,把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总而言之,我对你的未婚夫没有什么特别的意见,我只是需要时间来接受我的妹妹要嫁一个纳粹党人,或者前纳粹党人这件事情。”
“恐怕爸爸妈妈也需要这样的时间。”希尔维娅都不敢相信她的父亲古斯塔夫亲王知道这事儿时候脸上的表情。
路德维希想了想:“这主要取决于你们什么时候回去,如果你们在战争结束后好几年才从美国回去.....我觉得就没有必要让爸爸妈妈知道这件事情,你说呢?”
“你的意思是,你会替我瞒着他们了?”
“我可什么都没有说。”路德维希摆了摆手,“实话说,我对你未婚夫的好奇心还不足以让我打遍我们家在奥地利的资产保管人的电话来找你。毕竟战后我总会见到他的。我来找你是因为另外一件事情。”
希尔维娅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她那双海蓝色的眼睛在路德维希的脸上打量了一会儿:“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一项任务。”路德维希走到楼梯边,向下面看了看,他得确认施季里茨还在圣诞树那儿忙活,“一项艾伦·杜勒斯先生交给你的任务。”
“我可从来没有觉得艾伦·杜勒斯这么阴魂不散过。”希尔维娅轻轻叹息了一声,她从瑞士回来之后很少出现在社交场合,“他有什么任务?”
“吉泽维乌斯。”路德维希给了她一个名字。
希尔维娅记得这个名字,艾伦·杜勒斯曾经和她提到过,这是个军事情报局的人员:“我之前已经拒绝过他了,这种事情只能有一次。”
“艾伦·杜勒斯告诉我,他只是想请你转交一份圣诞礼物给吉泽维乌斯,他现在躲在柏林朋友的家中,在一个地下室里。”路德维希轻声道,“为此他愿意付一大笔钱,顺带再欠你一个人情,任何要求都可以。”
“什么礼物?”希尔维娅好奇地问。
路德维希从随身的包中拿出一只信封:“这个,地址写在了反面。”
“他甚至没封信封。”希尔维娅不可置信地打开信封,发现里面是一份假冒的盖世太保证件、一本印有吉泽维乌斯照片的德国护照,上面的名字是霍夫曼,还有一封盖了盖世太保总部印章的信件,上面请纳粹党官员协助他到瑞士去完成自己的使命。
“他很信任你。”路德维希解释道,“他认为只有你才能说服多疑的吉泽维乌斯,避免让他认为这是德国人的圈套。他说那个可怜的人在‘七月密谋’之后又在柏林待了这么久,现在肯定已经在即将崩溃的边缘了。但一个盖世太保工作人员.....可不能显示出一个囚犯的生活状态。”
希尔维娅神情复杂地把信封封好,收在了书房里,她很清楚,舒伦堡是不可能放过一个叛逃的前军事情报局人员的,所以这次行动必须极其小心、机密地进行,否则她会连累施季里茨一起被舒伦堡绞死:“我知道了,大哥,我会去做这件事情的。”
路德维希站起身:“好。”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妹妹,“注意安全。我知道这句话我已经说了好几遍了。”
希尔维娅笑了一下:“我会的,大哥。你现在就要走吗?我以为你至少会留下来一起吃个午饭,或者过个夜。”
“如果我在这里过了夜,回去可就未必赶得上平安夜了,希娅。”路德维希拍了拍她的肩,“我这就走了,不能让家人发现我知道你在哪儿,否则他们会不惜一切地要求你回去过圣诞节的。”
希尔维娅笑了一下,她跟着路德维希一路下楼,到了车上,外面的雪已经停了,月光洒在白雪上,颇为明亮。路德维希坐上车,似乎又想起什么似的:“对了,这是新年礼物....维也纳新年音乐会的包厢票,安静的小包厢,只要你们去得早一些,就不会有人发现你们。”
希尔维娅笑了一下,她已经知道今年新年音乐会的消息,维也纳人不准备让战争阻止他们热爱自己的生活。负责指挥的是克莱门斯·克劳斯。他在1943年慕尼黑国家歌剧院被空袭破坏后,来到维也纳,是一位颇为卓绝的指挥家,但她不准备去看,原因就是不想和那儿的纳粹党要员们打交道:“谢谢你....大哥,你真是太贴心了。”
路德维希替她理了一下衣服的领子:“一家人之间不用说谢谢,希娅。哦,对了,别忘了把怀表给他。”他叹了口气,“贝纳多特伯爵说,如果缪塞先生那里再僵持一段时间的话,瑞典方面会直接派人和德国接触。”
希尔维娅笑了一下,没有回答。她一直觉得能遇到这样的家人,是很幸运的事情。
假期快要结束了,战争也快要结束了。战争的最后一个春天就要来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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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 第 15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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