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希尔维娅而言,1944年的圣诞节是从热气腾腾的火鸡和餐刀切下的滋滋声开始的。在这个物质贫乏的时代,能得到一顿丰盛的大餐并非易事。当她问起那位老派的管家,想为此感谢他的盛情时,老管家只是微微地一鞠躬,带着那种旧时代的倨傲:“这里毕竟曾经是您的产业,殿下。”
希尔维娅只是笑了一笑,没有说什么。过了一会儿,当桌子被布置完的时候,她走到楼下的厨房里,“突发奇想”地把管家和仆人们邀请到桌上来吃晚餐——当地人力总动员委员会已经开始频繁地给他们发通知,要求他们去军队或是兵工厂工作:“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吃最后的一顿饭呢?”
管家对这种事情不置可否,不过当他被希尔维娅让到主位上的时候,他吓得跳了起来:“我怎么能这么做呢?”
“如果您愿意的话,就把这当成奖励吧。”希尔维娅轻声道,“是您一直在替我打理这里,我对此深表感激。”
管家把目光投向坐在桌子另外一端的施季里茨,想让他站出来说些什么,但施季里茨只是点了点头:“我认为您应该接受这样的好意。”
晚餐在赞美诗中结束,管家开车带仆人们去附近的城镇上望午夜弥撒。希尔维娅懒得在奥地利做那番“虔诚的天主教徒”的表面工夫,她穿着长礼服坐在钢琴前,对着她的管家笑道:“我想我们有别的事情要做。”她开始弹奏《圣母颂》,而管家对她欠了个身,走了出去。
施季里茨坐在靠近壁炉的位置,跳动的火苗映在他的脸上:“在你弹钢琴之前,亲爱的希娅,我想给你看一样东西。”
希尔维娅打开了那只漂亮的盒子,其中的流光溢彩一下子晃花了她的眼睛,她定睛看了看,才发现那是一枚镶钻铂金制作的流苏卡扣发出的光芒,在它的两边,是四条天然珍珠组成的项链:“这....未免太过于奢侈了。”
“我以为奢不奢侈应该由送礼物的人决定。”施季里茨站了起来,“收礼物的人需要考虑的是.....你喜欢它吗?希娅?”
希尔维娅笑着看他:“如果我说不喜欢的话,我就是在说假话了。”她今天穿了一件一字肩的紫色礼服,大片大片苍白的肌肤裸露在灯光下,被映成了温暖的象牙色。
施季里茨在她身侧俯身下来,拿起那串项链,绕过她修长的脖颈,卡扣在她身后发出轻轻的“咔哒”声,流苏温顺地垂落在她的衣领上,在身后看是璀璨夺目的钻石项链,在身前看则是温婉的多层珍珠项链。
施季里茨坐回到她对面,露出一个笑容。没有多说话,他从桌边倒了一杯热红酒,放在唇边抿了一口,才道:“我一直觉得这个设计很有意思,”
施季里茨坐在她身前,端起手中的热红酒:“我一直觉得这个设计很有意思,不过,大部分人都压不住这条项链。”
“这是从审美的角度说,还是经验之谈?”希尔维娅戏谑地看着他。
施季里茨知道她在开玩笑,但没有像往常那样说一句玩笑话带过去,他的目光从地上精致的地毯挪到窗外洁白的雪光,又从雪光挪回希尔维娅的身上:“这是.....我母亲的遗物。”
希尔维娅愣了一下,她微微坐正身体:“我很抱歉....我.....”
“这没有什么可抱歉的,希娅,她已经离开我很久了。”施季里茨摇了摇头,“准确地说,这是她的陪嫁礼物,但在我模糊的记忆里,我从来没有看到过她戴它,一次也没有。她把它放在瑞士银行里,就像她其他的陪嫁礼物一样。我上大学的时候才知道它的存在。”
希尔维娅看着他,他说到母亲的时候,目光悠远,但并不特别悲伤。她猜想是漫长的年岁模糊了她在施季里茨心中的印象。她看了他一会儿,扑到他身上,给了他一个很大的拥抱。
要不是他坐着的那个扶手沙发太过柔软,不太好挣脱,施季里茨可能会一跃而起。他克制住了自己的本能反应,揉了揉希尔维娅的头发,“没事的。”
“我知道。”希尔维娅在他肩膀上笑着说,声波的振动从衣襟那边传至耳侧,带来一阵难以言喻的酥麻触感:“我只是想抱抱你而已。”
施季里茨低声笑了一下,说不出这笑容是什么意味。他伸手环住希尔维娅的肩膀,任由她在自己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地方靠着:“你战后打算做什么呢?希娅?”
希尔维娅看了他一眼,不太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我?”
“你考虑过类似的问题吗?”施季里茨问。
“我接受过不少类似的建议,至于自己的想法。”希尔维娅眯起眼,似乎在回忆什么似的,但她最终摇了摇头,“不,我没有想过。我全部的精力都放在怎么从这场战争里活下去上了。”
施季里茨轻轻地叹息一声:“我想问你几个问题,希娅,你可以回答,也可以不回答。答案只有‘是’或‘否’两种,不过,如果说出来对你来说很为难,但你又很想说的话,只要眨眨眼就可以表示‘是’了。”
“为什么搞得这么紧张?”希尔维娅好奇地看着他。
“你当然有拒绝的权力,希娅。我不需要知道你的一切。”施季里茨放轻了声音,像是在哄人。
希尔维娅靠在了沙发的另外一边上,她侧过脸看着他:“你问吧,亲爱的。”
“在今天我们见到路德维希·威廷根施坦因亲王之前,你们曾经见过面,对吗?”
“是的。”
“在中立国的领土上,我说的是瑞典和瑞士两个国家。”
“是的。”
“但你到那儿去并不是为了自己的私心,换句话说,不是专程去看望家人和朋友的。”
“这....”希尔维娅打了个结,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
“没关系,希娅。”施季里茨拍了拍她,“你可以跳过这个问题。”
“只是很难界定这个概念。”希尔维娅的神情变得复杂起来,她隐约觉得这一系列问题会导向一个灾难性的结果。但棋局开始了,她停不下来,也没有办法停下来——此刻落子的人不是她。
“你到那儿去另外有一种神秘的目的。”
“是。”
“这个神秘的目的也不是你自己想到的,是别人给你的。”
“嗯。”
“那么允许我大胆地猜测一下。”施季里茨察觉到他问话的方式太过严厉,于是又压低了声音,他这一次说话像是梦境里的人,一点儿声音就会让梦境破灭似的,“这个‘别人’是党卫队旅队长,我的上司舒伦堡吗?”
希尔维娅愣住了,她长久地注视着施季里茨的面容,发现那张英俊的面容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她犹豫了一下,把脸转到另外一边,看到一轮惨白的月亮挂在窗外,俯瞰着阴恻恻的大地。
“希娅,你可以.....”施季里茨不打算让她这么为难。
“是的。”在他说出口之前,希尔维娅先开口说了话。
屋子里那种温暖的氛围随着这句话一起消失了,只留下像月光一样冰冷的字句回荡着,希尔维娅勉强地露出一个笑容:“你想知道,他要我去做什么吗?”
施季里茨看着她的海蓝色眼睛,里面泛着光,他微微皱了皱眉,但又很快地舒展开:“这不难猜,希娅,我从认识舒伦堡的时候就知道他一直是个坚定的西方派了。”
希尔维娅点了点头,她知道舒伦堡和施季里茨很了解彼此,她垂下头,等施季里茨对这些事情发表评论,她隐约地觉得,自己应该能预见到这一刻的发生,但此刻脑袋一团乱麻,甚至感受不到自己的手在发抖。
“是这样.....”她听到施季里茨说,语气里带着感怀。
“我很抱歉。”她低声道,她记得施季里茨不想看到她流泪,所以略微仰起头,但眼泪并不会因为这样就离开她的眼眶,“我很抱歉.....”
“希娅。”施季里茨略微有些惊讶,他露出一个温和的、安抚的笑容,“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这不是你的错。”
希尔维娅看着他:“我知道你会这么说.....”
“但你自己会责怪自己,是吗?”施季里茨轻轻叹息了一声,他凑过去吻干了她脸上的泪水,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如果你我之间有一个人要道歉的话,那也应该是我。”
“我.....”
“这句话你大概也猜到了,是不是。”施季里茨的声音带着笑意,他知道希尔维娅对他的了解程度几乎无人能及,“如果舒伦堡要做交易,手上一定得有筹码,就目前而言,战场上的筹码是不够用的。他一定拿了别的东西,那是什么?”
“集中营里的囚犯。”希尔维娅道,声音还有点哽咽,“高尚的人道主义行动。”
“希娅,考虑一下吧,在这么长时间的战争之后,会有任何一个西方的政治家会愿意和希姆莱坐到一张谈判桌上吗?你什么事都没有做错,希娅。这确实是高尚的人道主义行动。”
“我.....”希尔维娅抬头看着他,眼眶还是红的。
施季里茨抱着她,摩挲着她的后颈,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猫:“至于谎言、诡计还有其他的什么东西.....这是为了达成目的不得不使用的手段。为了达成目的,人们总会用一些不光彩的手段,不是吗?”
希尔维娅轻轻吸了一下气:“或许你说得对。”
“间谍的工作总是与它们相伴的。”施季里茨说,“我只是很抱歉.....不该让你被牵扯进来。”
走个感情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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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 第 16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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