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 18 章

晚上六点半,施季里茨穿着墨绿色的西装,出现在他的上司舒伦堡的办公室门口。

五分钟之后,舒伦堡穿着蓝条纹的单排扣西装,一边低声和副官说着什么,一边推开了门。

“区队长。”施季里茨向他立正问候,略去了“元首万岁”以及纳粹礼——舒伦堡本人很讨厌这种军队式的礼节。事实上,就连“立正问候”这种礼节,如果不是施季里茨本人非要坚持的话,他也会一概免去的。

舒伦堡是个三十多岁的美男子,出生在德法边境,是个法学出身的知识分子。他一开始对纳粹工作没有什么兴趣——他在大学里最喜欢的教授是个犹太人,还时常嘲笑希特勒的举止。

但毕业之后,求职时政府部门对纳粹党员的偏爱和党卫队漂亮的制服让他转变了看法。他很快加入纳粹党,并为莱因哈特·海德里希所赏识,被派到神学院去做间谍。而后这位年轻人以自己出色的工作成绩一步步成为了海德里希“最好最值得信赖的支持者”。

施季里茨和舒伦堡结识得非常偶然,那是1939年,施季里茨还在军事情报局,为卡纳里斯工作。他追踪一个无线电信号来到荷兰。

刚好舒伦堡被派去荷兰,假装一个军中反对希特勒的将军的亲信。海德里希赋予他一切行动的权力,他甚至可以去英国,与英国谍报机关、外交部以及政府的高级官员直接接触。因为海德里希想借此行动,摸清英国在欧洲大陆的间谍网络,同时也搞清楚帝国内部有多少反对希特勒的将军。

他们在荷兰的一个德国人宴会上认识了彼此。那时候舒伦堡认识到,眼前这位稍稍年长于他,气质冷峻、高贵,仪表堂堂,具有军人风度的男人,完全可以在自己的工作中扮演一个重要角色。

宴会后他们俩长谈了一夜,从古希腊的模仿论开始,到西欧的浪漫主义——他们都能说法语、西班牙语,也都喜欢体育、文学、音乐和绘画。等到酒过三巡之后,舒伦堡忽而向施季里茨坦诚了身份,并恳切地请求他为自己工作。施季里茨楞了一下,而后很快认识到这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机会,于是当即答应了下来。

于是酒醒之后的第二天,舒伦堡向海德里希拍了一份电报。海德里希很快向卡纳里斯要求,借调施季里茨为舒伦堡工作。那时候帝国保安总局刚刚成立,海德里希的事业正在上升。他向希姆莱汇报之后,没有费什么力气就拿到了一纸调令。

舒伦堡宣称施季里茨是军中反抗希特勒集团——“黑色乐队”的领袖的副官。高贵冷峻、风度翩翩的施季里茨立马得到了英国人的信任。

可就在舒伦堡要飞往飞往伦敦的前夕,希姆莱给他打来了电话,说在慕尼黑发生了一起刺杀希特勒的事件。希特勒认为,这和英国间谍有关。所以他必须把两个和他们接触的英国间谍弄到手,而且把他们劫持到柏林来接受审讯。

于是,施伦堡和施季里茨在荷兰的文洛演了一出大戏,在街头的枪战中,施季里茨掩护了枪林弹雨中的舒伦堡,并成功把两个英国间谍劫持到柏林,接受审讯。

实际上,暗杀希特勒的爆炸案和英国人一点关系也没有,真正的凶手是住在慕尼黑的一个德国**员——一个名叫格奥尔格·艾尔塞的木匠。

舒伦堡在审讯他之后,坚信这场刺杀和英国人没有关联,但他心里很清楚,借由这次“英国人的阴谋事件”,希特勒成功挑起了对英国的仇恨,并以此指责荷兰参与间谍行动。

他曾经私下和施季里茨说过:“我能怎么办呢?我只能尽量保全我们英国朋友的性命。我已经试过了,任何在元首面前抗辩的举动都会被认为是叛国者。”

这次行动之后,舒伦堡对施季里茨的智慧、忠诚、勇气和坚毅非常欣赏,所以,他找了个机会把施季里茨调到了他自己亲自改组成立的政治情报处。一直到如今,他还坚持像在荷兰时那样,对施季里茨亲昵地直呼其名,并且用“你”来称呼他。

舒伦堡在帝国安全总局的领导层里敌人多,朋友少。

首先是因为他太年轻,被提拔得太快,又太得希姆莱的宠爱——希姆莱在海德里希的葬礼上称舒伦堡为“是我们的便雅悯(圣经中雅各最幼小的儿子,喻宠儿)”。他可以绕过帝国保安总局的局长,直接向希姆莱汇报工作。

而那些老成的,在戈林时代就进入盖世太保的“老头子”,又觉得舒伦堡太轻浮:他长得漂亮,穿着打扮像个花花公子,毫不掩饰地和女人**挑逗.......难道这是个严肃认真的谍报工作人员吗?

所以,某种意义上,舒伦堡信任施季里茨,甚至把施季里茨作为他的朋友。这是他这种地位的人才能拥有的一种任性。

舒伦堡抬手看了一眼表:“啊,已经到这个时间了。你来得很准时,施季里茨。那么这件事情就明天再说吧。”

他的副官还穿着端正的党卫军军装,非常神气地抬手向他敬礼:“是,元首万岁!”

舒伦堡极难察觉地叹了口气,对副官回礼。副官浑然不觉地离开了。他和施季里茨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露出心照不宣的笑意。

“显然他刚刚离开希特勒青年团,区队长。”施季里茨戏谑道。

舒伦堡向他摇了摇手指,笑道:“他还没从那儿离开呢。施季里茨。让他慢慢适应吧,一年内,他就能适应情报部门副官的工作了。当然——”

“那个时候,我们的人会把他调走。”施季里茨道。

这是舒伦堡本人非常坚持以及要求的。虽然他对别人,尤其是自己的下属们非常随和友善,但实际上,他不信任这些副官。因为他自己就经常收买别人的副官,来知晓人们,尤其是那些高层官员的行为及秘密。

“是的。我们的青年对现实缺乏最基本的了解,活在戈培尔和宣传机器编织的世界里。不能和这种人在一起工作太久,会失去判断力的。”舒伦堡诙谐地道,“这是间谍的立身之本。”

施季里茨点了点头:“您说得对。”他们聊着帝国保安总局内部的八卦一起说说笑笑,穿过走廊,来到停车场——他们约好一起丢下司机们和副官,去公园钓鱼。

施季里茨开车,舒伦堡坐在后排。他看着黑暗的窗外,忽而问起:“你还记得我们的英国朋友吗?”

“嗯......”施季里茨对舒伦堡这种突然其来的问题非常熟悉,实际上,这是一种考验,在舒伦堡的手下工作,准确地判断自己的上司希望自己记不记得一件事情,是很重要的。

他沉思了片刻,似乎很不情愿地想起这件事似的,“我记得,他们好像被投入了集中营,哪个来着?达豪?萨赫森豪森?”

舒伦堡露出一个笑容:“萨赫森豪森集中营。我最近接到一份秘密报告,说他们认识了艾尔塞,就是那件爆炸案的主谋。艾尔塞对他们说,他之所以刺杀元首,是因为他被关在达豪集中营的时候,集中营长官和两个陌生人告诉他,要求他去除掉元首身边‘身怀二意’的支持者。之后就可以还他自由。”

“您相信他的话?”施季里茨从后视镜里打量了一眼舒伦堡,不知道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不相信呢?他没有说谎的动机。”舒伦堡笑笑地道,他的目光也紧紧地盯着后视镜里施季里茨的面容。

施季里茨想了想:“或许是在吹嘘自己的经历,您知道,一时兴起就去刺杀元首,会被认为成精神失常者。而受人指使则听上去体面得多。”

舒伦堡慢慢地点了点头,他显然不赞成这个说法:“您这样认为?在集中营里这两种说法可没有什么区别。”

“或者,他是想得到英国人的同情。”施季里茨道。

舒伦堡眼前一亮,他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我认为这个说法可信得多,施季里茨,英美的军队正在西西里岛登陆,苏联人正在一个个地夺回他们的城市——集中营里得到的消息比我们在柏林的人民得到的要多。”

施季里茨知道,早在1943年,舒伦堡就想让德国和英美谈判,他毫不对施季里茨掩饰他对纳粹那种:“前进!征服一切民族!”的论调的轻蔑。这是疯狂且毫不现实的论调,会把帝国拖向毁灭。

“您打算怎么做?”在这种敏感问题上,施季里茨只在一次酒后的半醉半醒之间,隐晦地表达态度。他相信舒伦堡并不是为了试探他的看法才问的问题。

“我准备向党卫军全国领袖希姆莱提议,和英国人搞一次战俘交换。还我们的英国朋友自由。但如果要联络英国人,我需要你最近查到的那个法国电台为我们工作。”

施季里茨笑了一下,他只有在遇到自己的工作时才会表现出这样自信的态度:“我已经找到了一个为他们工作的青年学生。我们的谈话很顺利,我想本周这个案子就可以结束了。”

他说着停了车,他们已经到了公园里。那里安静得能听到呼吸,在一片月光的照耀下,能看到植物和道路的轮廓。

“那我会向党卫军全国领袖申请嘉奖的。干得好,施季里茨。”舒伦堡下了车,“干得好。现在我们换个话题吧,没有必要老是在休闲时间谈论工作,会把鱼儿们吓走的。你的——圣诞节准备怎么过?”

施季里茨从后备箱里拿出了钓竿和钓桶,对他问的问题感到有些奇怪,他笑道:“像前几年一样过。”

“嗯,在帝国保安总局值班。”舒伦堡几乎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施季里茨没有亲人在柏林,所以数年来他一直自愿在帝国保安总局值班,好让那些同僚们回去和家人团聚。

“不过。”施季里茨找了个话题挽救尴尬的气氛,“我有个问题要问您。是私人问题,与工作无关。”

舒伦堡笑了一下:“来吧,敞开胸怀吧,亲爱的施季里茨,这可是我头一遭听你这么说,遇到了什么麻烦吗?”

历史上,文洛行动时担任施季里茨角色的是舒伦堡的朋友,一位柏林大学的心理学教授,除此之外,其他内容都与历史一致。而且其实两位间谍中有一位不是英国人,而是勇敢的荷兰参谋军官。

关于塞艾尔说的希特勒爆炸案的原委,是在《第三帝国的兴亡》里提到的。

多嘴一句,虽然在二战时期都投降了纳粹德国,但很多西欧国家进行的抵抗运动是可歌可泣的,比如大家很熟悉的法国,比如比利时,又比如我们提到的荷兰:威廉明娜女王的海外流亡政府一直在号召人民起来战斗,在“市场花园行动”中,荷兰抵抗运动人员付出了大量的牺牲。

而反观:保卫祖国时只牺牲了十来个士兵,投降后,却为了保卫纳粹德国牺牲了四千多军人,战后还强迫德国儿童俘虏人肉踩踏地雷区,还阻止红十字会治疗受伤儿童的丹麦——

【防杠多嘴一句,丹麦也有百姓保护了犹太人,这个也是事实。但纳粹的问题仅仅是反犹太吗?显然不是,他们是反人类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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