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之后,赫尔穆特·兰特坐在海因里希坐过的位置上,读他兄长的案件概要。
他的面容依旧非常镇定,但希尔维娅观察到,他伸手想碰自己脖子上的双剑骑士铁十字勋章——似乎那枚勋章让他喘不过气来了。
“您从哪里得到这个的,威廷根施坦因小姐?”兰特看向她。他和他的家人一直在为入狱的兄长四处奔走,但一直找寻不到这样精确的资料,“看起来这些资料是从帝国保安总局内部的档案上抄下来的。”
希尔维娅摇了摇头:“一位姓冯·多纳尼的律师帮了我的忙。他是司法部的顾问。您可能对这个名字不熟悉,但您一定熟悉他的内弟迪特里希·朋霍费尔牧师。”
兰特点了点头:“他是认信教会的创始人之一。难以想象,他也入狱了。”他叹息了一声,站起来走了几步,而后停在窗户边,目光灼灼地看着远方的树林。
兰特出生在一个宗教氛围很浓重的家庭,他的父亲和兄长们都选择了新教牧师作为自己的职业。而在当时,德国各地的宗教组织与其说是服务上帝,不如说是服务希特勒。他们用上帝的旨意证明纳粹的种族理论,为纳粹的屠杀找到了完美的借口。
包括朋霍费尔在内的一批神职人员和神学教授都极力反对这一点,1934年,由神学教授卡尔·巴特牵头,一百多位牧师以及神学教授发表了《巴门宣言》,称教会并不是政府机构,他们有上帝赋予的使命。认信教会随之建立。
赫尔穆特·兰特的两位兄长都参加了认信教会,所以兰特对于认信教会受到的镇压和迫害一清二楚,他只是没有想到,一个像朋霍费尔这样出身贵胄,家庭富有,卓有名望的人,也能被纳粹扔到集中营里去。
“显然他们已经毫无顾忌了。”海因里希坐了下来,“您准备怎么办呢?有两个人向当地盖世太保告密,按照党卫队的法律,他们已经拥有了处罚他的一切理由。”
兰特想了想:“他们向盖世太保告密说,我的兄长在英雄日布道时引用了‘莫尔德斯信件’中的两句话,但那封信已经被证明是伪造的了。或许我们可以从这点出发?”
希尔维娅对“莫尔德斯信件”的原委略知一二,她和施季里茨讨论过这个话题:
莫尔德斯是德国家喻户晓的王牌飞行员,他是一位虔诚的天主教徒,在1941年因飞机事故死去。这封信件是他死前写给一位天主教牧师的,说他察觉到了纳粹反宗教的本质,并暗示盖世太保可能因此秘密处决他。
这封信的副本飞快地在第三帝国内部传播,上面盖满了德国空军的章——似乎是由空军中的反纳粹人士传播的。
施季里茨告诉过她,他的上司舒伦堡认为这是英国间谍部门的诡计,但四处处长,也就是负责盖世太保的穆勒却不这么认为,他认为这是德国境内的反对纳粹的教徒写的。
帝国保安总局局长卡尔登勃鲁纳支持穆勒的主张,因此,很多在布道时引用了这封信的牧师都被盖世太保逮捕。他们被严加拷问,而后被投入集中营。兰特少校的兄长只是因此受到牵连的牧师中的一位而已。
“不,兰特少校,”希尔维娅摇了摇头:“帝国保安总局不仅仅是因为他们引用了‘莫尔德斯信件’才逮捕他们的。而是想要在他们之中找出信件的作者。”
兰特点了点头:“我认为您的看法是对的,威廷根施坦因小姐。”
“希娅,你可以说说看你的想法。”海因里希低声提醒他的妹妹,别再卖关子了。
“我认为您可以动用自己的影响力。”希尔维娅说,“您在八月份收到了双剑饰,您以此为契机,写一封信给帝国保安总局四处处长,也就是盖世太保的头子穆勒。”
希尔维娅起身,替他们的杯子添了一点水:“内容很简单,开头您说,您的兄长被捕的事情,让您的胜利蒙上了阴影。然后您为自己的兄长辩护,说他从没有接触过这封信件,理由随便您编。邮差没有送到啊,信件被夹在书里了啊......总之,对他的指控是污蔑。”
兰特不禁皱起了眉:“可我没有经过任何调查,只是这样一说,穆勒会相信我吗?”
“所以,之后您要说,您已经去了地方盖世太保的办公室。但您的诉求在那边石沉大海。所以,您不得不向他——盖世太保的负责人提出要求,请求他不要让在前线的军人寒心。最后,您写一下这件事情对您家族的打击,告诉他您只是需要一个公正的裁决。”
“暗示地方盖世太保办公室已经经过调查....确实是个好手段。”兰特看着她,“但如果他打电话向地方盖世太保办公室核实呢?”
“穆勒是个很识时务的聪明人。”希尔维娅想到了施季里茨对穆勒的评价,“他能从一个慕尼黑的小警官爬到如今的高位,是有理由的。他会让这件事情迅速地平息下去的。否则,这件事情就会发酵成为‘前线士兵浴血奋战,盖世太保却在迫害他们的家人’的政治事件。”
海因里希反应了过来:“可纳粹控制着宣传部门,穆勒应该不会惧怕这种威胁吧?”
希尔维娅摇了摇手指:“不,不,当然不。所以兰特少校需要准备第二封信,给戈林元帅的。信件的内容类似,只要您加上您在穆勒那里受到的冷遇就可以了。记住,您要装作一副非常愤怒的样子亲自找戈林元帅谈这件事情。确保这件事情不会在任何人手上受到阻拦,这对您而言并不难吧?”
赫尔穆特·兰特是空军王牌飞行员,战斗明星,甚至代表德国接受过挪威一个机场的投降。戈林非常器重他,当他来柏林的时候,戈林经常邀请他共用晚餐。
兰特露出了疑惑的表情:“我不确定戈林元帅会为了一个少校和希姆莱闹翻。”
希尔维娅笑着摇了摇头:“您太看轻您自己了,兰特少校。您可不是‘一个少校’,您是戈林元帅的救命稻草啊。”
“希娅!”海因里希站起了身,戈林是纳粹党元老,希特勒的接班人。可希尔维娅的话,分明就是在暗示戈林已经失宠于希特勒,“你在说非常危险的话。”
“哥哥,戈林的政治生命早在盟军炸弹落在德国土地上的那一刻就完结了。”希尔维娅开口反驳她的兄长。
“您是从哪里知道这些耸人听闻的消息的?”兰特也不敢相信这句话。戈林是一战时的战斗英雄,也是纳粹空军的创始人。他用自己的威望和在纳粹党内的影响力为新兴的空军争取了大量的福利:长时间的假期、超量的食品配给以及其他东西。
“从冯·德克森夫人的沙龙上。”希尔维娅显得非常冷静,“您应该知道流言蜚语在社交界的传播速度,上午元首训斥过一个人,下午他的样子就能被参加沙龙的人惟妙惟肖地模仿出来。而不幸的是,明明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元首还是当着他那些工作人员的面训斥了戈林。”
她模仿着希特勒那暴怒的口吻和奥地利腔调:“‘敌人的一颗炸弹也不会落到德国的城市里?’这话是谁向全国宣告的?又是谁向党保证一定能做到这一点的?!”
两位夜战飞行员对视一眼,都叹了口气,他们感觉这话好像训斥到了自己身上——虽然他们没有许下类似的承诺,但他们都认为自己肩负着保卫德国人民的职责。
“这不是你们的过错。”希尔维娅看着他们,颇为严肃地道,“军人的职责是在前线奋战,只要英勇善战,尽了自己的最大努力,就是对人民负责。而领袖则不同,他们是做决策的人。做出的决策是要对所有人负责的——斯大林命令不惜一切代价守住斯大林格勒,是因为苏联人已经无处可退。而我们的戈林元帅,只是在用前线战士的牺牲为自己博取政治资本。”
兰特向海因里希投去一个眼神:“您从来没有告诉过我,您的妹妹拥有这样的......能力。她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想,这是出于对细节的观察和了解。”海因里希对着希尔维娅笑了一下,那笑容里不知道为什么有点苦涩的意味,他揉了揉他妹妹的头:“所以,有了这封信,戈林就可以向希特勒辩解,不是他的空军出了问题,而是有人在背后刺了空军一刀?”
昨天读了一遍觉得非常不通顺,所以重写了一遍。今天还会有一章更新的!
社交界,尤其是那些靠近上层社会的社交小圈子往往消息混杂。舒伦堡的回忆录里就提到过一个波兰间谍靠游走在社交界获取军事机密。
宗教在那个时代的西方人的生活中占据的比重非常巨大,以至于二战史有个热门分类是研究宗教在法西斯主义下的影响的。
所以罗斯福才认为对待德国要考虑教皇的态度,当然,斯大林同志的回复更加经典:“教皇,他有几个师啊?”
“莫尔德斯信件”其实是英国间谍机关搞出来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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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 2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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