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宣传部门并不在希姆莱手上。”希尔维娅看着兰特,“您是印在海报上的战争英雄,是宣传部的宠儿。戈培尔不会允许您‘战争英雄’的形象受到任何一点污染的。战争到了现在这种地步,一个偶像的崩塌对于纳粹的人心会是沉重的打击。戈培尔会和元首辩解,说这是敌人的阴谋迫害,希姆莱和卡尔登勃鲁纳都中了圈套。”
“你的意思是,戈培尔博士会暗示希特勒,希姆莱要背叛他。”海因里希说。
海因里希和兰特都知道:戈培尔和希姆莱有隐晦的对立关系。希姆莱把戈培尔和女演员们的风流韵事捅到了希特勒的桌子上。希特勒为此大发雷霆,甚至亲自劝说戈培尔夫人和戈培尔离婚。
戈培尔被桃色新闻搞得灰头土脸的,差点失去了希特勒的信任。他不可能放弃这样一个报复希姆莱的机会。
海因里希叹了口气,虽然他对这些内容了然于心,但他实在是觉得高层这些权力的游戏非常无趣,他厌恶这种互相构陷、暗算与诋毁。
兰特坐到了沙发上,他思考了一会儿希尔维娅的话:“我还有一个问题,威廷根施坦因小姐,如果他们查证呢?我是说,如果他们要用这件事情互相倾轧,总要有一些实质性的东西。”
希尔维娅笑道:“只要运用方法得当,人人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她靠在自己兄长身边的沙发扶手上:“我给您打个比方:一个穿着黑色军装的盖世太保来问一位居民:‘当地牧师在布道时有没有引用过反纳粹信件?’和一个打扮得像牧师的绅士来问一位居民:‘当地牧师在布道时是否说过‘信仰是非常重要的’?’,他们会得到的答案是截然不同的。”
“而且——”她顿了顿,露出一个笑容,看着兰特。
“而且,这是他们的事情。和我没有关系。”兰特笑道,“我除了写了两封信诉说我兄长的清白之外,什么都没做。”
“您真是个聪明人,兰特少校。”希尔维娅从他手上拿过那封信,把它撕碎,和一堆缎带混在一起,扔进了壁炉之中。
赫尔穆特·兰特站起身,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军装:“我还有个问题,威廷根施坦因,我收到的请贴上,宴会的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半小时了。你是为了找我谈这件事情,才办了个宴会当幌子吗?”
“当然不是。”海因里希回答他,“您的请帖上时间早了三个小时。和我出去转转吧,兰特。让我的妹妹安排一下晚上的事情,怎么样?”
兰特点了点头,他们一起拿起了外套,走进森林里。林子里还有隐隐的积雪,冬风吹起的林涛在他们耳边呼啸。
海因里希·祖·夏彦-威廷根施坦因亲王显然不是一个喜欢社交或者和同事说悄悄话的人。他在赫尔穆特·兰特的联队做大队长的时候,兰特曾经听过同事们的抱怨,说威廷根施坦因似乎对谁都很疏远,也不去参加军官们的酒会,去酒吧和姑娘们跳舞。他唯一在意的似乎只有自己击毁的敌机数量。
虽然希尔维娅频繁举行的小型宴会和聚餐活动改善了他的社交情况。毕竟希尔维娅实在是个温柔又迷人的姑娘——但,实际上,海因里希一点也没有变过,甚至更加急功近利了。
大部分人评价海因里希时,会说他有磅礴的野心。否则他们无法理解他为什么那么热衷于上战场。
但兰特自己并不这么认为,他和海因里希接触过很久,发现这位年轻的贵族军官只是认为当前最重要的目标是结束战争,为此,他愿意付出一切努力。所以他厌恶一切会分散他精力的活动。
兰特不认为这种作风有错,但他很担忧这位年轻的军官会为此燃烧尽自己的生命。大部分人飞向夜空的时候,想的是要平安返航。而海因里希从未考虑过这个因素,似乎在夜空的战斗中死去是他最好的归宿。
他们一起沉默着穿过树林,走到雷希林机场空荡荡的跑道上。海因里希的座机停在那里,一两天之后,他就要从这里起飞,去荷兰第2夜间战斗机联队的驻地。
兰特看着那架JU-88,海因里希的战斗风格非常激进。他喜欢高风险高回报的行为,所以他的座机坠毁率几乎是王牌飞行员们之中最高的。他不由得叹了口气:“我得告诉您一些老生常谈的道理,威廷根施坦因。我希望您不要觉得我很唠叨。”
“您得学会放松下来,威廷根施坦因。”兰特说,“如果您一天晚上已经击落了两架以上的敌机,最好立刻返航。如果您觉得您的精神状态过于紧绷,就不要升空作战。这是很危险的。”
这些话都是兰特反复叮嘱他的联队成员们的,他要求他的小伙子们尽量保全自己的生命。夜间空战中,天赋、努力、经验、运气缺一不可。牺牲一个飞行员就意味着他们要付出更大的代价培养一个新人。
海因里希看着兰特,露出一个笑容,他微微点了点头:“我知道,兰特。”
显然,威廷根施坦因并不是不知道这些道理,只是,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赫尔穆特·兰特长长地叹了口气,几乎找不到更好的话来劝说他。然后他忽而想起什么似的:“还有希尔维娅,她那么爱你——”
海因里希露出一个无奈的苦笑,兰特这才发现他看上去非常痛苦:“您怎么了吗?威廷根施坦因?”
年轻的亲王身体并不算好,曾经三番两次地住进医院。兰特记得这件事情。
“如果有的选择的话,我不希望她留在德国。”海因里希说。
兰特觉得他的话说得非常奇怪:“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现实中我们没有选择,”海因里希说,“我的妹妹遇到了和您的兄长一样的情况,她的离境签证被盖世太保取消了,她活在盖世太保的监视之下。”
兰特怔住了,他看着威廷根施坦因,似乎明白了这位年轻的贵族军官显得急躁的原因。他的第一反应,是威廷根施坦因可以用个人影响力营救自己的妹妹,就像希尔维娅建议他自己做的那样。
但在兰特开口之前,他反应了过来:海因里希·祖·夏彦-威廷根施坦因亲王战功卓著,他的击落成绩在夜战飞行员中仅次于兰特,但他的成绩却从来没有像兰特自己那样被大肆报道和宣传过。
他完全不受宣传部的喜爱,更不要说戈林和希特勒了。希特勒本来就厌恶贵族阶级,而眼前的人又是一位俄国元帅的后代!
“那么您准备怎么办?”兰特问他。他不认为威廷根施坦因的个性会坐以待毙。
海因里希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我想不出来好的方法,您知道,如果我只有一个人,我可以尝试各种行为。但我不能拿着自己妹妹的性命去冒险。”
他忽而顿住了,看向兰特:“我有件事情,需要您帮忙。当然,您可以不答应我。”
“关于威廷根施坦因小姐?”兰特问。
“是。”海因里希点了点头,“我没有和她说过这件事情。”
显然,海因里希不想利用他刚刚帮助了兰特的事情。但赫尔穆特·兰特拍了拍他的肩:“我会尽力而为,不论你需要我做的是什么。”
“我要做的是一场彻彻底底的冒险。”海因里希说,“如果可能的话,我请您不要知道我计划的具体内容,但您要站在我这边。或者说,如果我必然要走向断头台,请您一定要保护希娅。”
他的语气非常严肃谨慎,但说出来的话非常荒唐——荒唐得好像不是他本人能说得出的。但赫尔穆特·兰特捕捉到了一丝紧张的情绪,他脑海中有个声音告诉他,这必然是非常危险的行动——危险到提前知道,都会成为一种罪名。
但他听到自己说:“好的,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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