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希尔维娅问他。
兰特轻声道:“军人的职责是在于守护,而不是侵略。我很遗憾我现在才体会到他的痛苦和思索,承认他的高贵和勇敢远超我的想象,只是,我还是不明白......按照他的愿望,您不应该回到这里来,您和这场战争一点关系也没有。”
希尔维娅轻轻叹息了一声:“是的。但我不会再害怕了。因为前方已经没有未知的路途了。”
兰特知道她和海因里希很相似,他们定下一个目标,就会向那个目标锲而不舍地前进——即使他现在不知道她的目标是什么:“但您会活着的,对吧?还有家人在等您,就和我一样。”
希尔维娅点了点头。等到她回到她在柏林的居所时,她已经显得柔和亲切,除了略有疲倦之外,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
霍伦夫人紧张地盯了她很久,她知道这样的葬礼对于希尔维娅而言无异于重温海因里希牺牲的记忆——尤其是她也把艾格蒙特视为要好的兄长,但她显得很平静,甚至准备迎接正常的生活。
希尔维娅第一个迎接的就是柏林和波茨坦社交界的活动——冯·德克森夫人给这位“大病初愈”的公主殿下发了一封热情洋溢的请帖。
希尔维娅依旧穿着她那些简洁朴素的衣裳到场,戴着她的蓝宝石项链,其他什么也没有。她在那些争奇斗艳的贵妇人们(尤其是纳粹党高官的妻子们)之中尤为显得清雅简朴。
这是衣饰的语言,人们一看就知道,她还在兄长牺牲的悲伤之中。但贵族的规矩是要保持言行,他们不会,也不能当面提起这种悲伤,只会对她加以照顾。
希尔维娅也懂得如何呼应这种照顾。渐渐地,她会加一两件配饰,或者在鬓边别上一朵鲜花,让那些贵妇人们觉得自己的付出得到了回报。于是她们更加殷切地对待她——由冯·德克森夫人和她的侄女西格丽德领头,几乎把她捧作了社交场上的新宠儿,甚至邀请她去戈林、戈培尔这些纳粹高官家中参加宴会。
希尔维娅当然一应予以拒绝,理由是,她还在悲伤之中,不能去参加那么重要的宴会。
于是贵妇人们确认她不是来勾引那些高官,以提高自己的地位的。她们越发感怀于她的得体和大方,热烈地邀请她去参加各类的社交活动,带她去教堂做祷告,陪她去剧院看歌剧.....盟军对于柏林和波茨坦的轰炸稍有停歇,这些社交活动就又积极了起来。
冯·德克森夫人的宴会依旧是柏林和波茨坦社交界最吸引人的活动,希尔维娅常常坐在边远的位置上,看着人们在西格丽德的指挥下讨论一些漫无边际的话题。但有时候,这种讨论也会变得非常富有纳粹色彩——比如有一些纳粹官员会在沙龙上说:“我坚信犹太人是下等民族,这是骨相学上有研究的,他们天生狡诈,善于小计谋,却没有大聪明。”
好在这是个沙龙——有人站起来反驳了他的观点,让希尔维娅松了一口气:“埃曼纽尔·拉斯克也是犹太人,但他是1894年~1920年间的国际象棋冠军赛冠军。我不赞成您的观点。”
那位纳粹官员惊讶地看着这个方向,那是一位年轻的国防军中尉在发言,他显然是参谋部的军官:“您的话太荒谬了。在国际象棋上的胜利只能说明了我的前一个观点,善于小计谋。”
“国际象棋可不是什么小计谋。”那位中尉继续说,“您认为您的思维比犹太人敏捷吗?我们可以试试看。”
人群喧闹起来,西格丽德立刻叫人去拿国际象棋,她兴奋地看着这一幕,似乎要见证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希尔维娅一开始很疑惑她为什么要这样做,要知道,西格丽德本人对纳粹有着很高的热忱,她曾经是元首的绯闻女友之一,希尔维娅毫不怀疑她有对元首的热爱和信仰。她没有必要开一个论证的地方,只要四两拨千斤地把那位中尉训斥一番就够了——作为沙龙的女主人,这是她的权力。
当棋盘摆开,厮杀开始的时候,希尔维娅就明白了西格丽德的用意。那位中尉明显不是那位官员的对手——他们的对弈根本不在一个级别上。西格丽德摆明了可以再羞辱那位中尉一番,再以此引发开新的关于犹太人的话题。
很快,那位中尉就陷入了僵局,他的脸上满是汗珠,一杯接一杯地喝着水。希尔维娅估算着时间,托词去补妆,果然在洗手间遇到了他。他匆匆冲进洗手间,往自己脸上不断地泼着水。
“听我说,中尉。”希尔维娅慢条斯理地往脸上补粉底。
那位中尉机警地抬起头来:“......您在叫我?”
“是的。”希尔维娅看着他,“我希望您记性还不错,因为接下来的话,我只会说一遍。”
那位中尉下意识地要走,但希尔维娅从镜子里盯着他,让他没有办法挪动步子。而后他看到这位年轻的女士嫣红的嘴唇一张一合:
“........总之,棋局到这一步,您已经赢得差不多了,不过,如果他想用车逼您弃子的话,挪动一下那个王后吧。如果他足够聪明的话,那个时候他就会认输了。”
“我不理解您的话.....您为什么要帮我,我凭什么相信您?”
“就当为了埃曼纽尔·拉斯克吧。他对我影响很大。”希尔维娅转身向外走去。
那位中尉在她身后喊了他的名字:“海因里希,我叫海因里希·冯·克莱斯特-施门金。”
希尔维娅顿住步子,又回头看了一眼这位年轻的中尉——他叫海因里希,和她的兄长同名,于是她不自觉地勾起唇角:“希尔维娅·威廷根施坦因。”
她回到了人群之中,很快,海因里希·冯·克莱斯特-施门金(下称冯·克莱斯特)也回到了棋桌前,比起之前的犹疑,这一次他的动作快多了。
正如希尔维娅想象的那样,那位纳粹官员的棋力并没有高到哪里去——不要说与埃曼纽尔·拉斯克这样的国际象棋冠军相比,就连她,都可以轻轻松松地猜到他的所有棋路。很快,那位官员投子认输,向冯·克莱斯特道歉。
西格丽德对那位纳粹官员嗤笑了一声:“他还是老样子,只会下顺风的棋,不会下逆风的棋。当年在柏林国际象棋俱乐部的时候,他就是这样。他可以把所有玩票的选手都打败,却在参加过职业比赛的选手手下一败涂地。太可惜了,我们缺少了一个多好的机会啊。”
希尔维娅轻声笑了笑,看到有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失为一件乐事。但西格丽德注意到了她,立刻转过头来:“希尔维娅,您认得这位中尉吗?”
“不认得。”希尔维娅摇了摇头,“您知道我对柏林和波茨坦的人都不太熟悉。”
“他是那位陆军元帅克莱斯特的族亲。”西格丽德凑近她,小声道,“我知道他的名字也叫海因里希——您想认得他吗?虽然他在这样那样的观点上和元首有所偏离,但他还是参谋部里大有前途的军官。”
希尔维娅无奈地笑了一下:“不。谢谢您。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他的年纪要比我小吧?”
“哦希尔维娅,”西格丽德笑了笑,“您太高估男人们了,大部分的男人看到您这样的美人的时候,是不会在意您比他们年长那么两三岁的。不过,如果您看不上他,那另当别论。虽然他的名字里没有头衔,但克莱斯特家族也是普鲁士的名门望族了,您知道的,他们家被称为琴剑家族,并不辱没威廷根施坦因亲王家族的门楣。”
希尔维娅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如果她有什么不喜欢现在的社交的,就是这些贵妇人们都热衷于给她介绍青年才俊的事情了:国防部的参谋军官、党卫队的少校、正在读书的贵族青年......
她不敢全部拒绝——再拒绝下去,多少有点不识抬举的意思,很容易惹怒这些贵妇人。
每当这个时候,她就很想念施季里茨,但她联系不上他——他是个正在执行任务的间谍,恐怕连他的上司舒伦堡都不一定找得到他。
而她也没办法直接把施季里茨搬出来:她不知道他要以什么名字和身份出现在这个社交界。
在这个和纳粹高层关系密切的社交界里,他会愿意在自己的介绍里加上“威廷根施坦因公主的男友/未婚夫”吗?
在这些频繁的社交活动掩护之下,希尔维娅也得以去参加反希特勒组织的聚会。那些聚会本身和贵族沙龙或者会议区别并不大。最多是人们争吵得激烈一点。但这样的感觉让她不安,她觉得这些密谋分子们多少有些不太收敛了。
这种不安在几位衣冠楚楚的绅士从西装内侧口袋里掏出笔记本的时候达到了巅峰。
她终于忍不住问了罗玛莉一句:“他们在做什么?”
克莱斯特家族是德国历史上很重要的名门望族了,被誉为琴剑世家。海因里希·冯·克莱斯特-施门金和他的父亲都是坚定的反纳粹人士。
埃曼纽尔·拉斯克被誉为第一位思考对手心理的棋手,希尔维娅是受他影响才学心理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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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第 6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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