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这位戴着眼罩的党卫队一级突击大队长——库特·阿斯曼在那一天里第一次呼喊“上帝”。
当然,阿斯曼本人称不上什么虔诚的教徒,他上一次去教堂是1941年他从东线战场上回来的时候,他笃信天主教的父母一定要他去教堂感谢上帝。他倒是满不在乎:“要感谢上帝还不如感谢冯·施季里茨,是他从苏联人的坦克下把我救回来的。”
气得他那位在教堂干了一辈子义工的母亲念叨了他三个小时让他“不准亵渎上帝的圣名”。
八月十四日那天也一样,阿斯曼像往常一样地迈出家门,准备去办公室上班。美中不足的是,因为他在柏林的公寓刚刚毁于盟军的轰炸,他必须和在波茨坦乡间的父母同住。他的母亲拿着一只面包一路追他到门口:“你还没吃早饭呢?怎么就出门了?!”
艾斯曼叹了口气:“我的上帝啊。妈妈,我不是告诉你我的秘书会给我带早饭的吗?”
他的母亲硬是把面包塞到了他的手里,好像他不是三十多岁而是十三岁:“外面买的哪有自家做的好啊?现在食物配给这么紧张,那些面包师少不得要偷工减料......”
“好了妈妈。”阿斯曼露出一个笑容,把他母亲推回了屋子里,“我今天很忙,我得早点去办公室工作了。”
他回到车上,开始啃那个用料充足的坚果面包。他的司机开车带他穿过被轰炸的废墟到他的办公室去。
他没有对他母亲撒谎,他的办公桌上堆满了卷宗和材料。在7月20日的刺杀希特勒事件过后,希特勒一直非常愤怒,他要求帝国保安总局和盖世太保必须要抓出所有“七月密谋”的参与者。
于是,帝国保安总局局长恩斯特·卡尔登勃鲁纳亲自挂帅,四处处长缪勒带领着全体盖世太保们没日没夜地扑在了工作上。
逮捕、审问、调查......牵扯进这件案子里的大部分都是有名有姓的人物,社会关系极其复杂,光搞清楚那些旧贵族和军官们之间的亲戚关系就快要累死他们了。更不要说希特勒还每天打电话到帝国保安总局来,想要知道“今天我们吊死了多少人。”
阿斯曼长叹一口气,恩斯特·卡尔登勃鲁纳是元首的亲信和心腹,他每天都在为了满足希特勒的需要让他们“赶快定罪,赶快处决。最好把行刑过程录下来,送到元首那里。”可是,他们一旦加快“处决”的进度,很多线索就直接变成了死无对证——案子无法继续,罪证也不确凿,所以盖世太保们只剩下了一种手段,用酷刑屈打成招。
前几天,缪勒还能顶住卡尔登勃鲁纳,以及希特勒的党务部长鲍曼的压力,因为希姆莱显然还是想要把案子办清楚的。但现在,缪勒越来越犹疑。阿斯曼毫不怀疑,他很快就会在四楼的“特别审讯室”——也就是刑讯室听到越来越多的惨叫。
他路过四楼,听到里面哗啦啦的水声,皱了皱眉。等坐到自己的办公桌前的时候,他交待自己的秘书——一个很招人喜欢的西里西亚小伙子:“去看看谁一大早就在用水刑了?”
他的秘书知道他不喜欢盖世太保们先对犯人们用刑,而不是先进行正常的审问。只得跑下楼去看看是哪个倒霉的盖世太保撞在了他的枪口上,不一会儿,他回到办公室:“是罗尔夫,他在审讯希尔维娅·威廷根施坦因。”
阿斯曼手一抖,咖啡全喂了地毯:“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谁在里面?”
“罗尔夫。”秘书知道罗尔夫就是他最讨厌的那类盖世太保,因此在罗尔夫因为“美国间谍案”被降职了之后,阿斯曼一度非常高兴,“据说我们的处长缪勒亲自给了他参与调查的权限。”
“我知道。”这是用人之时,缪勒让罗尔夫戴罪立功也是合理的,“我是问你,他在审讯谁?”
“希尔维娅·威廷根施坦因。”秘书试探性地问道,“您认得她?”
阿斯曼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绝望。
认得,岂止认得,上个月他还在萨尔斯堡的会议上劝施季里茨早点向这个女人求婚。
他冲出办公室,跑到刑讯室,恰好看到罗尔夫抓着希尔维娅的肩膀,把她按进了水里。
“上帝啊,你在干什么啊?”他冲进去给了罗尔夫一拳,“清醒一点!你喝酒了吗?”
罗尔夫看到他的面容,一下子偃旗息鼓了,他不敢和这位现在军衔比他高了很多阶的昔日同僚争辩,只得举起右手行礼:“元首万岁。”
阿斯曼根本顾不上他,他拍了拍希尔维娅的面容,发现她已经失去意识了,他对门口的秘书吼道:“快给我找个医生来,要快。”
他是个亲和的领导,极少发这么大的火。秘书一下子跑了出去。阿斯曼瞪了一眼罗尔夫:“别在这杵着,滚到禁闭室去,等这件事情解决了我再和你算账。”
“这是处长的命令。”罗尔夫放下手低声道。
“缪勒的命令是让你谋杀希尔维娅·威廷根施坦因?”阿斯曼被他气笑了,“你还挺会拿着鸡毛当令箭的。”
本来六处处长舒伦堡和他们的处长缪勒的关系就势同水火,如果要两处协同工作,那基本只能指望他和施季里茨沟通。
如果希尔维娅·威廷根施坦因死了......
如果她真的死了......阿斯曼倒吸一口凉气,他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如何平息施季里茨的怒火。到那个时候,整个帝国保安总局就只能在四处和六处的斗争里疯狂内耗,直到俄国人把他们通通赶到战俘营里为止。
罗尔夫不敢和他争辩,党卫队是一个上下分明的机构:“那我要把这件事情报告给处长。”
“去,快去!”阿斯曼不想和他纠缠,秘书已经带着医生到了门口,他伸手让医生快进来。
医生跪在地上,越检查脸色越难看,急得阿斯曼一脑门的汗:“情况怎么样?”
“很糟糕。”医生道,“我会尽力而为的。”
“尽全力。”阿斯曼把手放在了医生的肩上,“这个人很重要。”
医生感受到了这位党卫队中校给他施加的压力,他工作了一个上午,才让希尔维娅睁开双眼。他叮嘱阿斯曼:“这位.....女士身体很差,如果您想让她活着的话,尽量少用些刑吧。”
阿斯曼点了点头:“谢谢您。”他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缪勒已经从门口走了进来,他立正举起右手:“元首万岁。”
缪勒使劲地揉着太阳穴,他前一天晚上没有睡好,现在连午休也要被打扰,他拿起那本审讯记录翻了一下,在里面没有找到任何他想要的东西,他看了一眼罗尔夫:“这就是你的审讯成果?”
罗尔夫心虚地低下头:“她....她很善于说谎。”
“是吗?我看你是把我跟你说的话忘得一干二净了。”缪勒拍了拍阿斯曼的手,“罗尔夫告诉我,你突然冲进来要接手这个案子?”
阿斯曼放下手,话语里没有一点好气:“如果我没有冲进来的话,希尔维娅·威廷根施坦因就被溺死了,处长。”
缪勒故作惊讶地望了一眼罗尔夫,“啪”地一声,把案卷摔在了桌子上:“你真的这样干了?”
罗尔夫低着头,他还记得缪勒找他的时候他们的谈话:当时缪勒告诉他:“我相信这个女人在七月密谋里扮演了重要的角色,让她认罪。”
“如果她不认呢?”
“当然,这是一位公主殿下,你不能用那些特别粗鲁的手段。”缪勒说,“不过,我们需要的只是一份笔录,仅此而已。”
当然,罗尔夫不可能开口指责缪勒,他很清楚,如果他这样做了,他是不可能活着走出帝国保安总局的大门的:“是的....处长。是我被仇恨蒙蔽了头脑。”
“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缪勒脱掉了那身将军的外套,坐到了审讯官的位置上,“既然你办不好这件事情.....那么我亲自来办。”
阿斯曼皱了皱眉,他觉得缪勒把希尔维娅·威廷根施坦因看得过于重要了。但他也不好提出异议:“我给您做笔录。”他和施季里茨的关系很好,不能担任副审讯官的角色。
“好。”缪勒笑了一下,他指了指副审讯官的位置,“你,罗尔夫,先坐一下这个位置,等审讯结束,再滚到禁闭室去。”
罗尔夫只得老老实实地在他身边坐下,不敢多说一句话。
希尔维娅的双手被重新拷到了背后,她靠在椅背上,和这位盖世太保头子对视,惨白的面容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缪勒盯着她,发现她即使这样鬓发散乱,低垂眼眸,满身狼狈地坐在那里,还是有一种让人难以忽视的气质。他“嗯”了一声,双手环抱:“这么说吧,公主殿下,我们之前见过一面.....我见识过你的能力......”
希尔维娅抬眼看他:“你怕看不出我在说谎?”
缪勒不赞成地摇了摇手指:“我可不希望我的妻子会是您这样尖牙利齿的人.....或许这就是年轻人的风尚,嗯?”
希尔维娅冷笑了一声:“反正您并不是要娶我的那个人。”
“不过我是知道怎么能让您不说谎的人。”穆勒转而吩咐对等在一边的医生:“给她来点吐真剂吧。我们速战速决,别拖得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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