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过后,他们像是心照不宣地达成了某种停战协议,彼此都没有再提起那封信,也没有再提起那晚的争吵。戈尔茨在外面睡了一夜,第二天清晨回到房间,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带她出去散步、吃早餐、闲逛商店,似乎那场风暴已经翻篇了。
——
巴黎像一个短暂的梦,快得让人来不及真正醒来,就已经到了结束的时候。那天清晨,戈尔茨在黎明前的昏暗光线中穿衣,衬衫的纽扣一颗一颗被他扣上,动作干练而平静。他站在镜子前整理军装,像是对接下来几个月的任务早已胸有成竹。
“我回基辅之后,立刻要去前线报道。”他说,语气一如既往地冷静,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这次去的地方很远,也许会像之前进攻莫斯科那样,半年都回不来。”
贝莱从床上坐起,裹着被子看着他的背影,顺嘴问了一句:“这次还是去莫斯科吗?”
他听后回过头来,笑了一下,眼底透着些许轻蔑的意味,“当然不是。”随即,他转过身继续整理着袖扣,显然不打算再多说。
他总是这样,对军务的事情说得极少,甚至可以说几乎什么都不透露。贝莱知道这就是他的风格——永远留有余地,永远不让人真正走进他的世界。她明白自己在他生命中的位置,但这一刻,她竟有些不安,甚至夹杂着一丝莫名的恐惧。
戈尔茨打理好军装后,转身看向她,“我想过了,基辅毕竟不是大后方。和波兰比起来,还是不够安全。把你留在基辅,我也不是特别放心。”
他的语气平静,带着某种怪异的冷静,却让贝莱心头一沉。她皱了皱眉,轻声问道:“你是要把我送走吗?”
“不是送走,是安排。”他纠正道,语气一如既往地冷淡,但他目光中的那抹温和让她心稍稍安定下来。
“我知道你不喜欢华沙,你想去克拉科夫住吗?”
“克拉科夫?”贝莱轻声重复,眉头微蹙,“我不知道克拉科夫在哪里。”
“在波兰南部,”戈尔茨耐心地解释,“那里不如华沙繁华,不过作为上校,我可以在那里得到比较高等级的住所。环境会比基辅好一些,也更安全。而且如果一切顺利,这次任务结束后,我也会被调去克拉科夫驻守。”
贝莱沉默了片刻,垂下眼帘,似乎在思索。他的安排显得一切都那么理所当然,连她自己的去处都像棋盘上的一颗棋子,无论如何摆布,都是他的决定。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最终轻声说道:“我都听你的安排。”
戈尔茨走到床边坐下,目光停留在她脸上,深邃而又复杂。他的手轻轻握住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低声说道:“贝莱,这不是送你走,也不是丢下你。你该知道,无论我去哪里,我都会让你过得好。”
“好吧,”她最后低声说道,语气里透着一丝妥协和无奈,“克拉科夫就克拉科夫。”
——
火车缓缓驶过波兰平原,窗外的景色在阳光下显得安静而平和,仿佛战争的阴影从未蔓延至此。然而车厢内的空气却压抑得令人窒息,戈尔茨的声音平静而低沉,却透着一丝不容抗拒的冷意。
“施陶芬少校,你还记得吧?”他开口道,语气不紧不慢,仿佛在讨论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就是我们在华沙见过的那位。他是我的好朋友,也是个聪明人。如果在克拉科夫遇到什么问题,你可以去找他。”
贝莱坐在对面,视线落在自己的手指上,点了点头。施陶芬,那位在华沙军官俱乐部里风度翩翩的空军少校,法语说得流利,言谈间透着贵族式的幽默感,看起来比戈尔茨温和得多。她对他并无恶感,甚至可以说,有一丝丝信任。
“还有一位党卫军的指挥官,卡尔·扬森,”戈尔茨继续说道,目光锁定在她脸上,仿佛要确认她听清了每一个字,“他也是我的熟人,会照顾好你。有些事也许找他会更方便一些。”
贝莱微微蹙眉,抬起头看向他,想说些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说。她不喜欢党卫军的那些人,他们总是带着某种让人心寒的气场。戈尔茨似乎看出了她的犹豫,却没有多作解释,继续说了下去。
“到了克拉科夫之后,我会让人安排你住在一处安静的公寓。不要擅自离开那里,也不要随便和外人接触。无论谁来找你,都要小心,记住我的话,贝莱,”他的声音低了几分,“千万遵守这些规矩,别给自己找麻烦,也别给我找麻烦。”
“我知道了,”贝莱轻声答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情愿。她望着窗外掠过的风景,心里却充满了无措。她知道自己无路可退,唯一能做的就是听从安排。
戈尔茨安静了一会儿,随后低声说道:“还有一件事……如果听到我阵亡的消息,”他说得很平静,仿佛在谈论别人的生死,“你必须立刻去找施陶芬。他会给你一笔钱,让你回巴黎。直接去巴黎,不要留在东边。”
贝莱愣住了,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猛地揪了一下。她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她不知道自己是该感激他安排得如此周全,还是该为他这番话感到愤怒。他在未雨绸缪,却也让她提前面对了她不敢想象的结局。
“你以为我想死吗?”戈尔茨看出了她的犹豫和不安,声音中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没有人想死,但前线就是这样,没人能保证自己活着回来。”
车厢里安静得仿佛能听到时间流逝的声音。火车的轰鸣声透过厚重的玻璃窗传入耳中,成了一种单调的背景音。贝莱的手指紧紧抓住戈尔茨的手腕,手心微微发凉,但却用了十二分的力气。她的脸色苍白,嘴唇抿得发白,眼神里却燃烧着某种倔强的执念。
戈尔茨愣住了。他低头看着她那双抓住自己的手,目光在她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儿。
她的呼吸急促而不稳,明显是在竭力压制着内心的恐惧与羞耻。她的声音刚刚平稳下来,却透着一丝决绝的颤抖。
“你安排这些,是因为爱我吗?”她的声音低而急促,像是害怕下一秒会被自己的理智打断。“我不只是你的情妇,对不对?”
戈尔茨的表情沉了下去。他低垂的眼神像是突然被剥开了某种防线,露出了深藏的情绪。贝莱看着他,心里像是悬了一块大石头,既盼望又害怕他的回答。她害怕他说出冰冷的真相,但更害怕他什么都不说。
她的喉咙干涩得发紧,眼眶逐渐泛红,却依然用力撑着那点可怜的勇气,补充道:“我只问这一次,最后一次,告诉我吧……”
戈尔茨的手不动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是在控制自己。他低头看着她,嘴唇微微抿紧,像是要说些什么,却又瞬间咽了下去。
“伊莎贝尔,”他终于开口,声音像是从胸膛深处挤出来,“你总是问这些不该问的问题。”
贝莱的眼神一震,心跳瞬间漏了一拍。她没有松开他的手,而是更加用力地攥紧了,像是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不,该问,”她的声音变得沙哑,却依然倔强,“我必须知道。”
戈尔茨的目光直直落在她的脸上,仿佛在强迫自己做出某种艰难的抉择。沉默像一层无形的屏障,将他们隔在了两个不同的世界里。
良久,他缓缓开口:“如果我告诉你答案,又能改变什么呢?”
“为什么不能告诉我答案?哪怕只是哄我一句。”
戈尔茨转过头看着窗外,眼神闪烁,声音却出奇地平静:“因为那没有意义,贝莱。事实就是事实,任何话都不会改变它。”
“事实是什么?”她不甘心地追问,“我是你的什么?”
戈尔茨终于转回头,看向她的眼睛。
“你是我现在的情妇。”他说,声音平静得令人发指,“仅此而已。”
贝莱的心像是被生生撕裂了一道口子,她的脸上血色尽褪,连呼吸都停顿了一瞬。她知道他一向冷酷,但她没想到他会如此直白地将事实摆在她面前,毫不留情。
“仅此而已?”她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眼泪却已经开始涌上眼眶。
戈尔茨看着她,眼神中有一瞬间的松动,但很快又恢复了。他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膝盖,像是在试图平息她的情绪:“别想那么多,贝莱。想想你的新衣服,想想克拉科夫的公寓,这些比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更重要。”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