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索菲模糊的指引,爱琵伽有些犹豫地找到了军官俱乐部的位置。门虚掩着,里面传来男人们低沉的哄笑和交谈声。她正迟疑着是否要敲门,门却从里面被猛地拉开,一位面带红晕显然喝得不少的少校看到她,愣了一下,随即,热情或者说醉醺醺的军官,猛地将她拉了进去。
“看看谁来了!我们的小淑女!”
少校的大嗓门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俱乐部内瞬间安静了片刻,众多穿着灰色或黑色制服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门口略显局促的爱琵伽。
他们基本都认识她,毕竟兰登上校的教女的名分再加上法国名门贵族的小小姐的身份,谁会不认识呢?
弗雷德里希·兰登正坐在角落的扶手椅里,手里端着一杯未动的酒,显然是被同僚强留在此。
他原本在抽烟,看见爱琵伽来立刻站起身把烟掐灭。他似乎并不赞同她来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
“爱琵伽?你怎么……”
他话音未落,就被那位热情的、或者说醉酒的少校打断了。
“来得正好!我们正在玩游戏,兰登的小教女也来一起玩玩!”
不由分说,立刻有人拿来了新的纸条和笔。几个军官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明显要弄恶作剧意味的眼神,显然决心要趁此机会好好“戏弄”一下他们这位最近表现反常的同僚。
爱琵伽还来不及拒绝,一张纸条已经被贴在了她的额头上。她看不到上面写了什么。同时,另一个人迅速地在另一张纸条上写了些什么,坏笑地,“啪”地一声贴在了刚刚站起身的弗雷德里希头上。
“好了!规则很简单,提问猜出自己是谁!”
醉酒的少校宣布道,然后促狭地挤挤眼。
有一说一,他的法语比弗雷德里希的还糟糕。
“先从我们美丽的淑女开始吧!”
爱琵伽感到一阵尴尬和无奈,但在这么多军官的注视下,她只能硬着头皮参与。她想了想,问道:“是真实存在的人吗?”
“是!”
众人异口同声,声音里带着压抑的笑意。
“是……现代人吗?”
“不是!年代久远!”
一个军官抢着回答,其他人笑得更加意味深长。
与此同时,弗雷德里希也沉着脸开始了他的提问,试图尽快结束这场闹剧。
“是政治人物吗?”
“不是!”
回答得干脆利落。
“是军事人物吗?”
“更不是!”
爱琵伽这边继续。
“是法国人吗?”
“不是!是意大利的!”
有人喊道。
意大利?爱琵伽微微一怔。她下意识地看向弗雷德里希,他也刚好因为“意大利”这个关键词而望向她。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
弗雷德里希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有些微妙。
他继续问道。
“与文学或艺术相关?”
“太相关了!就是他!”
同僚们几乎要欢呼起来。
爱琵伽也从“意大利”和“文学艺术”中捕捉到了线索,一个名字在她脑海中浮现……
《神曲》……
就在这时,负责主持的军官笑着公布了答案,他先指向弗雷德里希。
“我们伟大的兰登上校,是痴情一生的——但丁·阿利吉耶里!”
然后,他的手转向爱琵伽,毫不掩饰戏谑。
“而我们这位迷人的小姐,就是但丁一生仰慕的、永恒的灵感源泉——贝雅特丽齐!”
“哗——!”
俱乐部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哄堂大笑,夹杂着口哨和拍桌子的声音。
这个比喻太绝妙,太刻意了。
但丁对贝雅特丽齐那贯穿一生的神圣仰慕与爱恋,被他们强行安在了弗雷德里希和爱琵伽身上。
弗雷德里希像是心事被戳穿了般,撑着头,摘下头上那个写着“Dante”的纸片,下意识看向爱琵伽,随后又移开目光。
同僚们想去拍他的肩看他的脸色,被他用手臂挥开,结果又引得一场哄堂大笑。
“瞧瞧,这小子害羞了!”
“活了四十岁了还害羞,啊呀呀,不知道的以为你是二十三四岁情窦初开的男孩呢!”
一位少将举起酒杯,站起身,比了个夸张的手势,随后指向弗雷德里希。
“敬我们现代德意志的但丁——弗雷德里希!”
少将洪亮的声音在俱乐部里回荡。
“愿你的《神曲》早日完成!”
整个房间爆发出更响亮的笑声和掌声,酒杯碰撞声不绝于耳。
“好了先生们,”
弗雷德里希终于开口,声音恢复了惯常的理智,疑似在试图维持最后的威严。
“玩笑到此为止。”
“别啊,弗雷德里希!”
醉酒的少校不依不饶,又把矛头转向爱琵伽。
“贝雅特丽齐小姐,您不说点什么吗?关于您忠实的但丁?”
他挤眉弄眼,引得周围又是一阵哄笑。
弗雷德里希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站起身,挥挥手示意爱琵伽先走他跟着她。
身后传来军官们意犹未尽的起哄和口哨声,但他们充耳不闻。
直到走出俱乐部,来到相对安静的走廊,弗雷德里希才放缓脚步。
“你怎么来了,还是来这种地方。”
爱琵伽尚未从方才的窘迫中彻底恢复,脸颊依旧有些发烫。她避开了他的直视,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他的头顶。
“您的帽子……”
她轻声提醒。
弗雷德里希下意识地抬手摸向头顶,果然空无一物。
那顶象征着身份与纪律的军帽,想必是落在卡什莫尔宅邸了。
爱琵伽拿出背在身后的手——啊,果然,她是来送帽子的。
弗雷德里希看着她拿起帽子,以为她会递给他。
但爱琵伽却没有。
她拿着帽子,走到他面前,微微踮起了脚尖。
这个动作让她不得不更近地靠近他,近得能清晰地看到他军装领口银线绣制的鹰徽纹理,能听到他的呼吸,能感受到他的温度。
她抬起手臂,有些费力地试图将帽子稳稳戴回他那头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金发上。
他没有动,也没有出声阻止,只是顺从地微微低了低头,方便她的动作。
“好了。”
她轻声说。
弗雷德里希直起身,清清嗓子,移开视线。
爱琵伽已经摸清楚了他这些表现后的含义——他不好意思,或者说是害羞。
他最终只是低沉地应了一声。
“嗯。”
一个“嗯”字,心绪万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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