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回 罗蕾莱

“鹿角”酒馆的角落,人声嘈杂。与上次审讯般的氛围不同,这次围坐在老旧木桌旁的四个人都意外沉默:身着黑色盖世太保制服的奥雷诺,异色双眸在昏暗光线下闪烁的诺曼和奥蕾莉亚,以及刚刚被“邀请”来的、依旧穿着那件宽大实验服的罗蕾莱。

奥雷诺点了杯牛奶,诺曼要了威士忌,奥蕾莉亚则是红酒,而罗蕾莱面前摆着一杯几乎没动过的果汁。

谈话从无关紧要的化学问题开始,诺曼故意将话题引向意大利的现状,奥蕾莉亚则感慨着战争对艺术与文化的摧残,奥雷诺偶尔插入一句对“帝国文化政策”看似符合身份的点评,实则暗藏引导。

试探如同水下的暗流。

终于,罗蕾莱放下了手中一直无意识转动着的杯子,厚重的镜片后,那双金棕色的眼眸抬起,依次扫过面前三人故作轻松的脸。她忽然打断了奥雷诺关于“某些破坏分子阻碍科学进步”的官方论调。

“你们在试探我,对吧?”

空气瞬间安静了。

诺曼举杯的动作停在半空,奥蕾莉亚咬了咬唇,连奥雷诺的眉梢都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罗蕾莱看着他们的反应,似乎觉得有些有趣。

“谈论墨索里尼的愚蠢,惋惜被炸毁的教堂……绕了这么久的圈子。”

她摇了摇头。

“你们该不会以为,我只喜欢实验室里的瓶瓶罐罐,对外面这个世界正在燃烧的事实一无所知,或者毫无看法吧?”

诺曼率先笑了起来,这次是真正感到愉悦的笑声,他放下酒杯,身体前倾。

“那么,我亲爱的化学家姐姐,你对那些试图扑灭火焰的人怎么看?”

罗蕾莱推了推眼镜。

“火焰分为很多种。有的是毁灭性的灾难,需要被扑灭;有的,则是冶炼新物质所必需的高温。”

她顿了顿。

“我认为,当前在帝国熔炉里燃烧的,是前者。而我希望看到后者。”

奥蕾莉亚追问。

“所以,如果有一条通往‘冶炼’而非‘毁灭’的道路……”

“我需要数据,需要证据,需要评估其可行性。”

罗蕾莱飞快地接口,科学家的本能显露无疑。

“但如果逻辑成立,我不介意成为催化剂。”

她的目光扫过奥雷诺的制服,补充了一句。

“即使这意味着,实验环境会非常危险。”

奥雷诺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缓缓地,将自己那杯几乎未动的牛奶推到了桌子中央。

诺曼咧嘴一笑,将他的威士忌重重地放在了牛奶旁边。奥蕾莉亚的红酒杯紧随其后。最后,罗蕾莱看了看他们,将自己那杯果汁也放了上去。

四只不同的杯子碰在一起,发出清脆但并不响亮的声响,淹没在酒馆的嘈杂里。

“那么。”

诺曼环视三人。

“我们这算是什么?一个由德**官、杀人狂、赌场老板和书呆子化学家组成的怪胎联盟?”

奥蕾莉亚沉吟一秒,开口道。

“‘亡命之徒’?”

她觉得这很贴切。

“不够。”

诺曼摇头,他体内的“红死魔”似乎也在为这个新组合而躁动。

“得叫‘亡命狂徒’。”

亡命狂徒。

罗蕾莱轻轻重复了一遍。

奥蕾莉亚举起杯.

“为了……”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她的哥哥们和这位新加入的的姐姐。

“为了活下去。”

诺曼接口,语气玩世不恭,却道出了最本质的需求。

“为了法兰西。”

奥蕾莉亚的声音坚定。

“为了验证假设。”

罗蕾莱的逻辑依旧严谨。

奥雷诺最后开口,重若千钧.

“为了终结这场噩梦。”

四个声音,四个理由,在此刻交汇。

“为了亡命狂徒。”诺曼总结道,再次碰响了酒杯。

这一刻,在巴黎一家不起眼的酒馆里,一个由赌场老板、卧底、疯狂科学家和前犯罪头子组成的,代号“亡命狂徒”的奇特抵抗小组,正式诞生。他们血脉相连,却又立场古怪;他们目标各异,却又殊途同归。

他们将用各自最擅长的方式,在这片沦陷的土地上,掀起一场无人预料的风暴。

巴黎的夜风带着塞纳河的湿气,吹不散诺曼身上的酒气,也吹不散他积压已久的愤懑。

奥雷诺和奥蕾莉亚一左一右架着他,步履略显踉跄地走在回玛莱区公寓的昏暗街道上。罗蕾莱抱着她那个装着笔记的包,沉默地跟在后面。

“那个老混蛋……!”

诺曼突然拔高了音量,打破了夜的寂静,他含混不清地咒骂着,身体的大部分重量都压在奥雷诺的制服上。

“眼里只有他的破名誉地位!他那些该死的钱……!”

奥雷诺眉头紧锁,试图让他安静些。

“诺曼,控制一下。”

“控制?我他妈为什么要控制!”

诺曼猛地甩了一下头,异色的瞳孔在酒精和怒火中燃烧。

“他控制过什么?他连……连她都留不住!忙?哈!忙着在别的女人床上打滚吧!我妈……我妈就是被他耗死的!生下我们……她才多大……身体都没养好……他就……”

他的声音哽咽了一下,随即是更深的愤怒,仿佛要将心里所有的痛苦都呕出来。

“克里瑟洛(Cresserlo)?查林德(Challinder)?哈哈……我们自己选的!谁要跟他姓!一个肮脏的、爬上来的暴发户……他不配!”

奥蕾莉亚用力架住他另一只胳膊,低声道。

“哥,别说了。”

她的声音里没有责备,更多的是哀伤。

一直沉默的罗蕾莱突然加快脚步,走到奥蕾莉亚身边。

“所以,你们之前的姓氏不是这个?那你们的父亲……他到底是谁?叫什么?”

奥雷诺也侧过头。

他虽然没问,但显然也在等待答案。

奥蕾莉亚沉默了。她能感觉到架着的诺曼身体僵硬了一瞬,似乎连醉意都清醒了几分,但他依旧紧闭着嘴,只是发出一声冷哼。

“……我们不提他的名字。”

奥蕾莉亚最终开口,仿佛那个名字本身都带着诅咒。

“你们只需要知道,他和兰达上校一样,比母亲年长很多。他是从最底层爬出来的,靠着手段和运气积累了惊人的财富……一个真正的暴发户。”

她顿了顿,回忆让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娶了母亲,或许也曾有过短暂的……热情,但是那是婚前的事情了。他太忙了,忙着巩固他的商业帝国,忙着应酬,忙着享受他来之不易的财富和地位。母亲太年轻了,生下我们之后身体一直很虚弱……那个时代的医疗,加上……或许真的没有好好调养……”

她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她们的母亲,像一株需要精心呵护的兰花,却被匆忙地栽种在并不完全适宜的土地上,又在最需要关怀的时候被忽视,最终早早凋零。

“间接害死。”

诺曼在一旁用沙哑的声音补充。

奥雷诺沉默地听着,架着诺曼的手臂没有丝毫放松。他想到了汉斯·兰达书房里那张永远不会老去的容颜,想到了父亲一夜斑白的头发和眼中的水光。复杂难言的情绪在他心中涌动——是对诺曼口中那个暴发户的鄙夷?还是对那种因忽视而导致悲剧的难以启齿的共鸣?毕竟,他的父亲,是用尽了全力去占有和保护,却也依旧失去了。

公寓楼已经近在眼前。没有人再继续追问那个被刻意隐去的名字。那个来自1918年,从底层爬上来、忽视了妻子最终导致悲剧的“暴发户”父亲,成了一个模糊而沉重的背景。

而他们这四个孩子,则带着各自从父辈那里继承来的创伤、偏执和天赋,在这混乱的时代,试图在历史的洪流中,杀出一条属于自己的生路。

清晨惨淡的光线,透过玛莱区公寓那层不算干净的玻璃窗,勉强挤进房间,驱散不了满室的狼藉与疲惫。

奥雷诺·兰达并没有离开。他依旧穿着那身盖世太保制服,只是解开了最上面的风纪扣,背靠着窗边的墙壁,闭目小憩。

奥蕾莉亚趴在桌上,枕着自己的手臂睡着了。她浓密的黑发有些凌乱地铺散开。她的手边,还放着一个空了的红酒杯。

罗蕾莱则蜷缩在房间里唯一一张短沙发上,她的实验服皱巴巴的,眼镜滑到了鼻梁中段,怀里还抱着她那本厚厚的化学笔记,她睡得似乎很沉,与周围紧张的氛围格格不入。

寂静被一声沉闷的撞击声打破。

“咚!”

紧接着是一声压抑的、带着痛苦的呻吟。

诺曼·克里瑟洛直接从床上滚了下来,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板上。宿醉像把钝斧头劈砍着他的头颅,浑身的骨头也像是散架后又被人胡乱拼凑起来。他捂着额头,蜷缩在地板上,好半天才缓过气来。

他这一摔,惊动了房间里的所有人。

奥雷诺瞬间睁开了眼睛,手已经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的枪套上。当他看清是诺曼从床上滚下来时,那紧绷的肌肉才略微放松,取而代之的是无奈。

奥蕾莉亚也被惊醒,猛地抬起头,异色双眸先是闪过一丝慌乱,随即聚焦在地板上蜷缩的兄长身上,松了口气,紧接着又蹙起眉,带着责备低声道。

“活该。”

罗蕾莱则是被惊得一个激灵,眼镜差点掉下来,她手忙脚乱地扶正,茫然地环顾四周。

“……发生什么了?炸鸡占领德意志了?”

她迷迷糊糊地问。

诺曼挣扎着从地板上坐起来,背靠着床沿,用力揉着太阳穴。

“该死的……这1941年的酒……后劲真大……”

奥蕾莉亚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走到厨房区域,默默地开始烧水,准备泡点什么东西来缓解诺曼的宿醉,也驱散清晨的寒意。

奥雷诺重新闭上了眼睛,但显然已经无法再入睡,只是维持着那个依靠的姿势,像是在积蓄力量。

罗蕾莱眨了眨眼,彻底清醒过来,她看着眼前这超现实的一幕:一个盖世太保在窗边假寐,一个前赌场老板在烧水,一个杀人狂宿醉未醒坐在地板上,而她自己,一个化学家,窝在沙发上。她推了推眼镜,得出了科学结论。

“我们的团队协作效率,在睡眠不足和酒精影响下,显著低于基准水平。”

诺曼闻言,抬起头,扯出个虚弱却依旧带着嘲弄的笑容。

“闭嘴,书呆子……再说那些术语,我就把你的宝贝笔记当柴烧了。”

水壶开始发出轻微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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