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谨献】

──『我是君士坦丁.德拉伽塞斯.巴列奥,东罗马帝国的末代皇帝。柯内莉亚,我知道妳的存在、我理解妳的本质,但我不认同妳的结局,作为妳所侍奉的君王,我要赦免妳,将妳从枷锁中解放出来。』

听见这句宣告,柯内莉亚霎时间愣在原地。

彷佛等来春季的凛冬,融化湖面的碎冰、吹进胸口的暖风炙热得熏下了眼角的泪水。

她仁爱伟大的君主……君士坦丁十一世亲自来到罪人面前,威严而又温柔地说出恕罪的话语。

从狭小气窗投下的光辉铺开的光晕照亮了室内边角,闪耀着金光的浮尘在男人刀削似的脸庞与发丝间游移,流光于对方盔甲及长剑上的宝石跃动,为其英姿镀上一层不真实的颜色。

一切的一切美丽得就宛如梦境般。

柯内莉亚甚至不敢眨动睫毛,深怕眼前的身影不过是虚构的幻想。

如今思考君士坦丁为何隐瞒身分的问题已无意义,她抛开心中的迟疑与惊叹,双手交握长跪于对方跟前,小心翼翼地问道:「我……真的可以被宽恕,获得救赎吗?」

闻言君士坦丁微微地弯了弯眉眼,用浸润着无边温柔的嗓音说:「妳可以向我说出自己的愿望,柯内莉亚。」

良久,柯内莉亚听见自己颤抖的声调:

「我……我也想要被拯救,这样的愿望是可以的吗?」

「我准许。」

柯内莉亚注视着朝自己伸来的手,她巍巍颤颤地抬起纤白柔荑,像是想到什么般在半空中收回了一瞬,褐眸怯怯地望向君士坦丁那满载柔和光辉的灰瞳,便恍若被他眼底的坚定所感染,最终搭上他的掌心。

当两人手心交迭的那一刻,君士坦丁立马收起手指回握对方,以温柔却不容抵抗的力道攥住那抹虚幻似的体温。

彷佛对待失而复得的脆弱珍宝,君士坦丁动作轻柔地拉起柯内莉亚,「柯内莉亚,妳拥有站立在这个世上的权利、有因对话欢笑的权利、有流下泪水的权利。」

「我会肯定妳,不只是为了把妳编入泛人类史,妳将存在于我的灵基中。共享我的哀叹与修罗般的愤怒,就是这么一回事。」君士坦丁如是说道。

面对君士坦丁从未显露的强硬,柯内莉亚没有丝毫抗拒。

作为拜占庭帝国的最后一任君主,他将悲伤的权利让给理应被守护的子民,将罗剎般的愠怒留给自己。

那是镌刻于灵基上的不朽情感,即便本该保护的事物不复存在、跨越无数的世界线,君士坦丁.德拉伽塞斯.巴列奥依然背负的本质。

犹如抓握在手的细沙,从指间落下的同时,仍有一缕星光残余掌心。

他把那抹光辉放进了二人相合的手心里。

直至这个瞬间,君士坦丁将所有的自己展现在柯内莉亚眼前,并如她所祈愿的那般,把她拉入他的全部之中。

「陛下……我是何等荣幸,能够拥有消亡时如此悲伤的事物,以及为其伤感与愤怒的资格,倘若此刻不过是梦境一场,我心仍然不识好歹地感到餍足。」

这番诚挚而可人的自白令君士坦丁不由得失笑,「看样子得让妳觉得『不是梦境』的实感呢。」他继续开口:「但是在那之前,就算不对我使用尊称也是可以的喔,柯内莉亚。」

「我、我怎么能……!」柯内莉亚边说着边试图抽回自己的手,换来的是被对方握紧的力道。

「妳于我而言不只是子民……这样说的话,妳能够明白吗?」

「……」

「既非忠贞的君臣,也不是单纯的男女,基于个体对另一个体产生的情谊,叫做什么呢?如果有名字的话……『珍视』是最接近的形容吧,我珍视妳,柯内莉亚。」

「……这样的理由就够了吗?」

「嗯、这样就够了。」

明知道会失败(被抹消),依然全力以赴地战斗,他挥剑的理由既矛盾却又理所当然。

──谨献给那朵瑰花。

君士坦丁牵着柯内莉亚的手走出石室,经过精心切割的石灰岩块组成的高墙,用以暸望及投射的窗户吹来的清风挑起他们的发梢,穿过最高处的查瑞休斯之门时,他向她介绍了自己是如何于此建立司令部。

他们缓步走过被奥斯曼帝国突破的第五军用城门,莱库斯河的潺潺流水盛起二人的脚步声。

承受接连炮击的托卡比之门烙印着辉煌历史,斑驳痕迹不妨看出当年抵御部署于圣罗马努斯之门的敌军的壮烈。

犹如带领对方巡视自傲的领地,待柯内莉亚膜拜完毕,君士坦丁说明了遍勒佐卡拉布里亚之门的别称──红衣人之门的命名缘由(因公元447年时被一批身穿红衣的希腊人维修过)。

东罗马帝国的末代皇帝与其子民继续南行,途经的第三军用城门紧连着泉源之门落成,接着是由于预言被隔开后一度重启,但在围城战时再度紧闭的第二军用城门。

肩负辅助重任的城楼整齐有序地排列在内墙间距的中央,军队与车轮在泥泞间留下的纹路紊乱交错,折断的箭簇及裂开的盾牌被弃置角落,在君士坦丁的搀扶下,柯内莉亚小心翼翼地绕过泥坑和残片。

行至最后一道黄金城门,三道雕琢着大量雕刻的拱形构造撑起了由大理石凑合而成的主体,顶端的青铜双轮战车精美的鞍具披在巧夺天工的大象上。

原为凯旋门的黄金城门建筑精巧,用铜取代了黄金后,加设外城门并入狄奥多西城墙,但依旧能看出千年前的富丽堂皇。

这便是君士坦丁引以为豪的长城──定当祈以誓者乃三重高墙(Theodosius Constantinos)。

当巡回的道路来到尽头,君士坦丁侧身注视那巍然矗立的城墙,「虽说是饱受敌袭下的残破样态,每一条巷道更是盘据着对侵略者的愠怒……」

「做为传承了千年的帝国的终末,这副样貌足以匹配吗?」他转头看向身旁的柯内莉亚,这么问道。

回应他的是漾上柯内莉亚温润褐眸的柔色,「我原以为会感到哀伤,但是……每当越过一道城门,看见战场留下的痕迹,更多的是自己身在此处的自豪。竭尽全力、毫不保留地捍卫国家的自尊,像是要燃烧所有的灵魂般,以轰轰烈烈的方式落幕。」

柯内莉亚的眼中没有一丝犹豫,唇瓣吐出的嗓音裹着一层坚定的温煦。

──啊啊……

万般感触盈满了君士坦丁的胸口,他不禁默然半响,最后于柯内莉亚跟前单膝下跪,垂下头颅将额头抵上她白皙的手背,呢喃似的道:「这股涌上心头的情感,已经无法再更多了,请恕我用这种方式表达。」

──正因为是如此惹人怜爱的她……

在柯内莉亚随之蹲下身来,用那双纤细的手臂环抱他时,两道贴合的心跳声回荡二人耳畔,埋入对方怀抱的君士坦丁在心中感叹。

──即使此刻的这份情感连同最后、也是唯一的反叛消散,他也毫无懊悔。

*****

身为提供并构筑出宝具内森罗万象的主人,君士坦丁顺利地将柯内莉亚带出三重城墙。

远方山峦升起了划开黑夜的晨曦,照亮世界的第一缕熹光映出柯内莉亚白净的侧脸,于她波浪似的微卷黑发镀上一圈柔美光晕,并顺着花草刺绣的莹白长裙襬吻向她的脚背。

伫立于注定消逝的特异点构筑出的天地之间,君士坦丁向佳人献上这句祝福:

「欢迎来到这个世上,柯内莉亚。」

金砂色的阳光抚过柯内莉亚微红眼尾,撒下熠熠光子点缀那处闪烁泪光,淬入她温婉的嗓调中,「这同时也是我的荣幸,君士坦丁。」

收起施展于近郊的宝具,君士坦丁将柯内莉亚扶上马背,在马蹄声踩进复权界域的领土时,他用外白内红的披风阻隔落在女子身上的打探。

金黄的阳光护送般的铺满了他们脚下的道路。

君士坦丁一路领着柯内莉亚踏入信仰中枢的大礼堂,当二人步行至缀满鲜花的圣坛前,从挑高的彩绘玻璃投下的光辉将他们罩在灿漫色彩里。

白发蓝袍的教皇正于此等候,只见琼安缓步来到二人跟前,紫眸直勾勾地注视柯内莉亚,随后似是满足了好奇而轻轻弯起,呢喃道:「妳就是皇帝想要拯救的人啊……终于见到了呢。」

她接着清了清嗓,扬声自我介绍:「虽然只在历史上留下一笔虚幻的痕迹,但我是女教皇琼安,这个事实使我站在这里。」

「久仰您的大名,琼安大人。我的名字是柯内莉亚……实不相瞒,我到现在都还觉得自己是在梦里。」

柯内莉亚有些受宠若惊,她先是怯生生地回望琼安,捕捉到对方释出的善意后,她眨了眨眼,这才流畅地与之交谈起来。

君士坦丁静静看着与琼安对话的柯内莉亚。

相较于被隽刻在历史上的星辰,她平庸、不起眼,和其他人没有任何不同。

但是非常在意他,甚至向奇迹许下注入了爱怜的愿望,所以为她而战,就像是为他自己而战。

这股被偏爱的感觉,说实话挺不错的──君士坦丁心道。

同时,他亦在心底告诫自己,不能沉迷于转瞬即逝的此刻……

从者间的战场不属于人民,君士坦丁将柯内莉亚托付给琼安。

交代好请琼安关照柯内莉亚的事宜,君士坦丁转身便要回到王座,就是在这个时候,他感觉披风传来被人拉住的力道。

他下意识地扭首看去,因而对上柯内莉亚棕眸里的毅然,「君士坦丁,倘若我只是待在这里,那么和在那间石室里没有不同。」

为了表达自己的立场及决心,望向琼安时显得腼腆怕生的她,毫不闪躲地直视他的双眼。

「……抱歉,当我想守护某样事物时,总会犯下这样的错误。」君士坦丁转身托起柯内莉亚的柔荑与之交握,「柯内莉亚,妳一直与我同在。即便身陷险难,也不打算退却,对吗?」

柯内莉亚郑重地颔首。

──他本该觉得为难,毕竟手无寸铁的她踏上战场并不是个好主意,但同时又为这份相伴感到一丝欢喜。

读者都很害羞?或没有读者留言代表没人在看,那就不更了

我原本很怕把君11写成一个优柔寡断的男人,但最后他直接劈开脚下的船,泳渡地中海踏上东罗马帝国的土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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