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Chapter3

他第一次见到玛丽亚的时候,是在十岁的某个阴雨天。

空气很潮湿,当银色气密阀门被完全打开,背靠玻璃坐着的男孩缓缓抬起头。一双淡淡的青绿色眼睛,弥漫着清澈的茫然,出于生物本能盯着移动的舱门。

“你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宝条博士,他总该到了想知道自己是谁的年纪。”

金发的女孩拿手电凑近了他的脸,随后迅速移开了光束,打在头顶的透明玻璃上,落下一片崎岖的阴影。她引用了一个新的概念——“自己”,这是男孩从来没听到过的字眼,于是他把这两字反复咀嚼。

还是不明白,男孩扫了一眼站在门边的白大褂,他知道宝条和白大褂是同一样东西,即便没人教他语言。白大褂交给女孩一把钥匙,满不在乎得摊手:

“随你爱叫什么,名字只是代号,住进这所公寓,帮我看着他,别忘了我们的交易。”

就在那一天,男孩获得了唯一属于他的东西,一个叫做“萨菲罗斯”的名字。

坠入应许之地后,萨菲罗斯常常做梦,过去零散的记忆似乎在寻找他,灾厄杰诺娃的力量让无数碎片向他聚拢,就像阴雨中陌生又熟悉的梦境。

明明他诞生以来最初的记忆,是从一所公寓开始的,一道声音教会他如何拼写,告诉他何为责任与友善,教导他自身的强大要用来守护别人。男孩并不懂这些,他只知道,当他达到玛丽亚的要求时,一向冷淡的女孩会拍拍他的头告诉他。

“你做得很好,萨菲罗斯。”

从未接触过正常社会的萨菲罗斯,一点也不觉得被年纪相仿的女孩教导是件多么怪异的事,因为他的玛丽亚是那么成熟可靠。但她总会忽视他的存在,明明萨菲罗斯能感觉到她无形的目光,可那也是极其冷淡的注视,像在观察一粒能否发芽的种子。

玛丽亚讨厌我吗?

他不知不觉中在意起来,变得愈发努力。日子逐渐过去,玛丽亚很满意萨菲罗斯的成长,将每天的变化都记录在很厚的本子上。她渐渐卸下本就不多的戒备,甚至有时候来不及换下袍子,也要过来捏捏他的脸,告诉他买到了超市打折的食物。

因为萨菲罗斯学会了怎么向她微笑,用那张唇红齿白的天真面孔,他对着镜子练习过很久,在阅读了一些杂志的封面后。

她对他展露了更多的笑容,也愈发亲近,但萨菲罗斯敏锐得感觉到,他的努力发挥超过正常指标时,玛丽亚总会带些隐秘的恐惧,好在她出于某种责任,不会逃离。

不出所料,他们很快被安排去参加神罗战士的选拔,成为年纪最小的精锐部队成员。当年迈的记录员在分发名牌时,不由感叹:

“神圣的金发圣母与神性的流出,玛丽亚和萨菲罗斯,真是好名字,你们是家人?”

十五六岁的萨菲罗斯已经高过玛丽亚一个头,还是习惯站在她背后,他好奇得低下头问:

“家人是什么意思?玛丽亚,你没有教过我。”

“一起生活的,对彼此很重要的人吧,萨菲罗斯。”

“那你就是我唯一的家人,我最重要的人。”

哪怕从最苛刻的角度来看,见过那时的萨菲罗斯的人都不得不承认,这是个漂亮得过分的美少年,有如受到希腊神话中众神的恩赐,银色短发下露出挺拔的眉骨,与那双瑰丽又冷漠的青绿色眼睛。

虽说他本人毫不在意,比起陌生的目光,他更关心腰间两米长的新刀。

“别小瞧萨菲罗斯,庆幸他是我们的同伴,还是个很有人情味的家伙,不然和这样强大的战士打交道,就算是特种兵压力也会超大。”

不管是前辈还是神罗特种部队的后起之秀,总免不了在训练营里交手,结束后就聚在休息室里聊天打趣,萨菲罗斯完全不介意,耸耸肩继续喝自己的酒。

黑色无袖紧身衣与蒸腾着热气的身体,洗浴后微微泛红的嘴唇,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休息室里的女服务员在这个时间段,更换得特别频繁。

“别看了,说了下一个是我换班。”

“嘿嘿,这身材这脸,真是让人垂涎欲滴。”

玛丽亚从柜台拿了瓶喝的,猝不及防间听到了女服务员的对话,她转头看不远处的,三人正互相指责对方因为某个错误,导致任务评价降低的蠢样,玛丽亚笑出了声。

杰尼西斯、安吉尔怀疑这个大夏天也喜欢披着斗篷的姑娘,指定是热傻了,萨菲罗斯却停下玩笑话的争吵,向她走过来。

“玛丽亚,什么事笑得那么开心?哦我知道了,你在嘲笑我们很笨。”

他没有故意压低声音,导致四周的人都发出了戏谑的笑,闹剧在杰内西斯和安吉尔的解释下更上一层,笑着闹着,始作俑者萨菲罗斯却已经带着玛丽亚消失了。

“还有,千万不要因为好奇去揭开玛丽亚的斗篷,除非你想和萨菲罗斯打一架。”

与一道异常高大的影子重合,像被一张巨大的银色蜘蛛网捕获,失重的坠落感使我骤然清醒。

我下意识握紧了手里那把淬毒的刀刃,它被卡在紧实的皮肉间,血正滴落在虎口处,汇聚成一滩小水洼。

浓雾密布的镇子,雨天的傍晚格外恐怖,萨菲罗斯庞大的身影笼罩着我,雨水正从精致浓密的睫毛上滑落。他的面孔时而是冰冷粘腻的少女,时而又变成俊美摄人的成年男子,唯一不变的是青绿色眼睛里倒映着的,我冷漠狰狞的脸。

为了让那把刀刃捅得更深,我咬牙加大了握力,谁都恐惧萨菲罗斯噩梦般的长刀,短兵相接的战斗,意味着生死只在一瞬间。

雇佣兵生涯教会我的,在残酷的战场上,哪怕只有牙齿和指甲,也得在敌人的身上撕下一块肉来。恐惧越强烈,活下去的**越大,肾上腺激素刺激着快要扭断的手腕,一寸寸推进,直到放干他的血。

“玛丽亚,你本该是这样的,太棒了,多么漂亮的表情啊。”

萨菲罗斯将我揽入怀中,反手用长刀洞穿了我脆弱的腹部,连带着他自己的整个胸腔。我们彻底被钉在一起,空气无法插足这个致命的拥抱,血也无从辨别自谁的身体涌动而出。

像个瘪下去的气球,我的双腿失去掌控,逐渐滑落在地。神情癫狂的男人半跪着撑住我的身体,与我额头相贴,染血的银色长发与纯粹的黑发,在雨水中不分彼此得交缠。

他的表情变得平静而恬淡,那些浓烈的恨与爱尽数剥落,嘴角甚至有一丝幸福的意味。

“真想要这样的结局啊,亲爱的,可我怎么舍得你死,漫长的生命太过无趣。”

不算宽敞的员工公寓里,钟表指向凌晨三点。

萨菲罗斯捻起一缕落在枕边的黑发,与惊醒的我四目相对,笑得愈发荡漾,散发熟透的果子即将糜烂的香甜。他靠着床沿坐在地上,高耸的鼻梁蹭了蹭我的手掌心,就像村庄里那个名叫杰诺娃的少女所做的那样。

“你就那么恨我?萨菲罗斯,阴魂不散呢。”

阴郁的男鬼毫无自觉,露出尖牙在我的手掌上留下了一块深深的痕迹,抿嘴笑道:

“你在梦里不也想杀我……什么时候发现我是怪物的,第一次见面?从那时就在骗我,崩溃的样子取悦到你了么。”

萨菲罗斯并不期待任何回应,更像是自言自语,缓缓站起立在床头,左手松松得提着两米长的刀刃,看不清表情。只能感觉到柔顺的发丝,冰凉得拂过我的睫毛,他低下头幽幽得说道:

“那个人有句话说得很对,我们是两头相互撕咬的怪物。你穿上了人皮,而我彻底脱下了这层枷锁,再来杀我吧,直到我满意。”

神经病,疯子,明明那么恨我抛弃了你,却又为什么在梦里梦外,都执着于你年少时未曾得到的拥抱?

在他无意识向我展示的记忆里,我看到了完全不同的视角,一些可以被我利用的反击之地,我有个猜想,萨菲罗斯的意识并非被灾厄全部取代。

再乐观些,说不定在未知的应许之地,是作为萨菲罗斯的意识完全取代了那个外星生命体,我还活着就是很好的证明。

“可以走了吗?记得关上门,晚安。”

不知为何,没入黑暗中的萨菲罗斯轻悄悄得关上了门,靠在门背后陷入了短暂的思索,罕见得冷着脸。他本打算一直折磨这个可恶的背叛者,就像昨夜吻她的时候,下意识享受嘴唇被咬破的兴奋与战栗。

一切旧的关系被打破,表面的平静实则从相遇开始,就是彻头彻尾的谎言。他们合该面目全非得撕咬在一起,可玛丽亚说:

“记得关上门。”

过去的过去,他们还不知道彼此是什么的时候,也曾亲密无间得靠在一起晒太阳,温暖的草坪与头发烘干的气味,躺在他身边的玛丽亚,最喜欢念叨的话。

“下次记得关上家里的门,萨菲罗斯,我可能忘了。”

家,陌生得仿佛幻梦。

漆黑的楼道里,一束顶光散落在头顶,萨菲罗斯的侧脸轮廓完美得像石膏雕塑。他摩挲着嘴唇,这才发现自己翘起的唇角。

“我再也不会对你心软,就像从前那样。”

他闭上眼睛,驱散了错觉带来的扰乱,就像拂去心上的一小片灰尘。搁置的计划该进行下一步,与她的相遇只是小小插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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