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猎鸭

盛大的宫宴,从下午河畔的猎鸭活动拉开序幕。阳光洒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彩旗飘扬,贵族们身着华服,侍者们已备好轻便的芦苇小舟和特制的曲型飞镖。空气中弥漫着兴奋与竞争的气息。

艾薇一改平日的慵懒,起了个大早,甚至难得地穿上了符合公主身份的精致行装(虽然她依旧抱怨束腰太紧),乖乖地吃过早饭,就拉着安珀,眼巴巴地等在宫门口,就等冬来带她们去河畔。

可冬带来的却是法老的命令。

“殿下,陛下说,您的身体不能承受猛烈的阳光,因此请您下午尽量休息到晚上的时候都会带您前往夜宴。”冬的声音带着一丝歉意,目光落在艾薇一下子垮掉的脸上。猎鸭可是古埃及宫廷式娱乐的典范,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能走出王宫,见识一下古代的贵族生活,结果心心念念的活动就这么泡汤了?

安珀也出声抗议道:“为什么!有我陪着艾薇也不行吗?我是学医的,不会让她有事的,而且艾薇一直很期待今天的活动啊。”

看着艾薇瞬间黯淡下去、仿佛天塌了一般的表情,一向最知悉她心思的冬,下意识就想找个理由开溜。但脚步还没动,就被艾薇死死拽住。

“我要去。”

“可是……殿下,这太冒险了……”冬为难地看着艾薇和安珀快速交换了个眼色,内心暗叫不妙。

“反正我就是要去。”艾薇精致的脸上带着邪恶的狡黠,像个顽劣的孩童,“你总是需要侍者的吧,冬——大——人?如果你不让我跟你去,我就自己跑出去,然后告诉别人是你把我丢在那里的。”

“好主意!”安珀立刻一拍大腿,举起双手附和,“我可以帮忙!戴顶黑色假发,用点深色颜料涂涂脸,再换身侍从衣服,保证没人认得出来!”

冬:“……”

安珀继续帮腔:“你看艾薇这么想去!她绝对不会乱跑的,也绝对不会碰飞镖,保证不会引人注目!对不对?”

艾薇立刻点头如捣蒜,眼神无比真诚:“对对对!冬你最好了!我保证乖乖的!绝对不惹事!就看一眼!就看一眼!”

冬:“……”

他看着眼前两张写满期待的脸,尤其是艾薇那双极亮的灰眸,拒绝的话在喉咙里滚了滚,最终化为一声无声的叹息。救命,为什么他总有一种非常不祥的预感?但……实在不忍心看她们如此失望。

“……好吧。”冬艰难地吐出两个字,算是默许了这胆大包天的计划,换来两个女孩无声的击掌——计划成功!

他们很快就会为此后悔的。

*

下午,底比斯东岸,尼罗河畔一角。法老尚未到场,允许各位大臣先行开始娱乐,猎鸭技术最好的人可以得到法老丰厚的赏赐。于是贵族们跃跃欲试,乘着小舟,在专门围出的水域内,用飞镖猎杀被驱赶起飞的水鸭。

艾薇穿着短衣,脸上被安珀用混合了河泥和草汁的颜料涂得黑一道黄一道,只露出一双兴奋得发亮的眼睛,乖巧地躲在冬身后。安珀嫌之前那一身礼服麻烦,干脆也扮作另一名侍从跟在旁边。

起初一切顺利。艾薇和安珀看得津津有味,小声点评着谁的姿势更帅,谁的准头更差。冬也松了口气,偷偷观察着场中各色人等,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祈祷活动快点结束。

“冬,你不去试试吗?”感到有两只手抓着他的披风,轻轻摇晃,冬一惊,拉回注意力才发现是身后的安珀两人正兴奋地撺掇着自己。他露出一个腼腆的笑:“殿下,阿米拉,冬对这样的事情一窍不通,还是不去丢人了。”

“哦——‘一窍不通’啊——”熟知他身手的安珀故意拉长了声调,偷偷朝他挤眉弄眼。

“不是说好叫我艾薇的吗?”艾薇则把脸一沉,“你答应过我的,如果你不这样做,我可就大叫一声说你要参赛了!”吓得冬想伸手堵她的嘴,但碍于礼节又没敢伸出:“是是,艾薇……”

场中忽然一片欢呼,原来是一位隶属于世袭贵族阵营的年轻贵族和一位身材魁梧的西曼派官员正在比赛,后者技术精湛,接连射中水鸭,引来阵阵喝彩。在又一次轮到他投掷时,他的手腕猛地一抖,那飞镖没有射向空中惊飞的鸭子,而是带着凌厉的破空声,直直射向那位年轻贵族的头部。

年轻贵族反应极快,猛地偏头,飞镖擦着他的额角飞过,带出了血痕。

“哎呀,不好意思,手滑了!”那官员假惺惺地笑道,看着对手很没面子地由侍者划着船退到一边。

“如何,还有谁敢挑战我?”他嚣张地叫喊,安珀与艾薇不由皱起眉头。偏偏在这时,冬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到,平静地、笑眯眯对她们说:“殿下……艾薇,阿米拉,坐过来喝口水,天气很热。”

这话仿佛触及了什么开关。当那官员再一次叫嚣的时候,一个带着明显怒意、甚至忘了伪装的清脆女声猛地响起:

“我!”

只见艾薇蹭地一下从冬身后站了起来,脸上涂的泥灰都掩盖不住她因愤怒而涨红的脸色。

安珀倒吸一口凉气,无声呐喊:艾薇!虽然但是!我们说好不引人注目的!

可怜的冬,感觉全身血液都凝固了,冷汗瞬间浸透内衫。他僵硬地侧过头,紧闭了一下眼睛,不愿面对这个事实。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这个突然跳出来的、满脸泥灰的“小侍从”身上。那官员先是一愣,便同全场发出一片哄笑。

“年轻人,你很勇敢。报上名来吧。”西曼假装和善地微笑起来,捻起自己的小山羊胡,朝艾薇挥了挥手。

“艾薇!”安珀焦急地低声唤道,试图拉住她,“我们没有飞镖!”

艾薇一滞。偷偷跑出来的,哪来的飞镖?

安珀急中生智,迅速解下自己腰间装饰用的、几枚小巧轻便的宝石飞镖。古埃及贵族女性参与狩猎活动并不罕见,有专门为她们设计的更轻便器械,也有佩戴装饰性飞镖的传统。她掂量着,飞快地调整了一下飞镖的尾羽角度,凭借对艾薇臂力和习惯的了解,迅速用手指在镖杆尾部不易察觉的地方用力捏了几下,利用现代力学知识调整配重和握持点,又偷偷将飞镖塞进她手里。

“艾薇,只能帮到这儿了!小心!”

艾薇握住飞镖,入手便觉重量和重心异常合手,心中一定。她划着小船过去,自我介绍说自己叫“摩西”——嗯?那位以色列圣者的名字?这也是埃及名字吗?安珀心生一丝疑窦,硬着头皮和冬看着艾薇谎称职位,看着王后奈菲尔塔利温柔的阻止被艾薇婉拒,看着周围人轻蔑的表情,以及艾薇在船上站直、预备待发的身姿。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锁定空中一只高速飞掠的水鸭,手臂舒展,腰身拧转,动作流畅得仿佛练习过千百遍,手腕猛地一抖——

嗖!

飞镖化作一道流光,精准无比地落在鸭子的头部,那鸭子甚至没来得及发出哀鸣,便直直坠入水中!

“好!”

短暂的寂静后,欧姆洪德这边的人带头爆发出喝彩。艾薇这一手,依靠技巧而非蛮力,姿态优美,力道控制精妙绝伦。

下一轮两只连放,只见艾薇眯起眼睛观察时间,手腕轻抖,飞镖在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弧线,先后击落两只鸭子,而扔出的飞镖绕了一圈后,又稳稳地回到艾薇手里。

在场的所有人,全部不分敌我地发出了惊叹声。

安珀看得心潮澎湃,这熟悉的专注与精准……让她仿佛又看到了现代那个爱用飞镖打果子的姐姐,那个无论做什么都力求完美的姐姐——心中忽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骄傲和酸楚。

官员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如同被人当众狠狠扇了一耳光。下一轮开始,艾薇再次凝神准备投掷时,他眼中凶光毕露,故技重施,趁着众人注意力都在艾薇身上,他手腕极其隐蔽地一甩,一支飞镖带着恶毒的劲风,直射艾薇支撑腿的膝盖后窝!

“啊!”艾薇腿部剧痛,惊呼一声,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整个人朝着冰冷的尼罗河水栽去!

“艾薇!”安珀和冬的低吼同时响起。

艾薇落水的身影被河水吞没,场面彻底大乱!

“有人落水了!”

“快救人!”

“抓住他!是他暗算!”

混乱中,冬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锐利的目光扫过水面,注意到一处水流有异常的波动。他不动声色地给安珀递了个眼神,示意她稍安勿躁,自己则悄无声息地朝着那个方向潜去。

与此同时,在远离喧闹的另一端,艾薇强忍着腿上的剧痛和冰冷的池水刺激,游到远处。突然,一阵撕裂般的绞痛猛地攫住她的心脏!眼前瞬间发黑,呼吸变得极度困难,她连呼救的力气都没有,身体一软,眼看就要再次滑入水中。

一只强健有力的手臂及时伸出,拉住了她下沉的身体!

拉美西斯!

不知何时,拉美西斯已经和大将军孟图斯一起,乘着小舟出现在这片水域。因为艾薇侍从的装扮,他没有认出她,将重剑架在她脖子上,琥珀色的眼眸深沉如渊。顿了一会儿,他忽然露出几分难以置信的神情,伸手扯掉了艾薇的假发。

紧随其后的冬赶到,看见法老怀中的艾薇,心头巨石落地,但看到她惨白的脸色和紧闭的双眼,担忧更甚。

冬飞快地看了一眼远处焦急张望的安珀,对她做了个“留下,等消息”的手势。“留意现场。”他用口型无声提醒。

安珀看懂了他的意思,虽然心急如焚,也只能咬着唇,暂时留在混乱的现场。她用力擦掉脸上的泥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快速扫视周围,在混乱的人群中穿梭、观察、倾听。

落水的瘦小外族少年,竟如同人间蒸发,迟迟未被捞起。负责搜寻的船只来回穿梭,却一无所获。这诡异的情况,让那阴鸷的官员脸色由得意转为惊疑不定,甚至带上了一丝恐慌——人是他打下去的,若真死了或失踪,这责任……

安珀像一只敏锐的沙狐,悄无声息地混在议论纷纷的人群中,竖起了耳朵。

“刚才……那官员的飞镖,好像……不是冲着鸭子去的?”

“对啊!我好像也看到,他手腕那么一拐……”

“太卑鄙了!肯定是故意伤人!”

“嘘……小声点,西曼大人的人……”

安珀抓住时机,用不高却足够清晰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惶和天真,对一个看似正直的家臣“小声”说道:“天啊,那位大人好可怜!他明明投镖投得那么好……我刚刚离得近,好像看到那位官老爷的飞镖……是直直朝着他腿去的!好吓人!”

她故意强调了“腿”和“直直”,这话如同投入油锅的水滴令人群再次沸腾。她又巧妙地引导着几位中立官员“发现”了光头官员丢弃的、带有特殊家族徽记的备用飞镖套——里面少了一支,并“无意中”让几位愤怒的世袭贵族听到他事后的嚣张低语。本就对西曼派不满的世袭贵族阵营一下子被点燃了。

“就是他故意伤人!”

“必须严惩!否则王法何在!”

矛头集中指向光头官员,他百口莫辩,在群情激愤和“失踪者”带来的巨大压力下,面如死灰,被欧姆洪德派来的侍卫直接拿下,押往候审——罪名是恶意伤人、扰乱宫宴、意图谋杀。

安珀看着他被带走,心中稍定,至少为冬和艾薇争取了些许主动权。但艾薇和冬的情况,依旧像一块巨石压在她心头。

*

接下来的时间对安珀来说无比煎熬。她换下侍从的粗布衣,重新穿上那身华贵却沉重的礼服,坐进灯火辉煌的宴会厅里,却如坐针毡。精美的食物味同嚼蜡,周围的觥筹交错、谈笑风生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她的目光一次次飘向入口处,却又一次次地落空。

法老没有出现。

艾薇没有出现。

冬也没有出现。

时间一点点流逝,晚宴已快过半。安珀心中的担忧和焦虑几乎要冲破胸腔,叉子无意识地戳着盘子里的烤鹌鹑。她忍不住疯狂腹诽:法老到底在搞什么鬼啊!

艾薇的腿伤怎么样了?心疾有没有再犯?冬有没有受罚?为什么一点消息都没有!她坐立不安,感觉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突然,大厅尽头的木门发出微小的声音,一时间吸引了众人的目光。而门外伫立的男子,令大家的眼神又从错愕转为失落——乌黑的长发垂到腰间,沉静的笑容如阳光流水,来人并非拉美西斯,而是国内最年轻却最受重用的祭司——第一先知大人,礼塔赫。

安珀只见过他几次,瘟疫之前听冬和艾薇提起过他的事,后来在神庙广场,她很惊讶他比想象中的更年轻,他身上独特的气质也令她印象深刻。

当礼塔赫传达着法老稍晚出席的讯息时,他微微抬头,那双黑曜石般的美丽眼睛轻轻对上了安珀浅绿色的眸子。那一瞬间——对方那双眼睛里骤然闪过一丝冰冷的光芒。

安珀心中一惊。可下一秒,礼塔赫便恢复了一贯的温和微笑,慢慢地踱步走到红发将军孟图斯的身边落座。

看错了吗?

觥筹交错之声不绝于耳,安珀正沉浸在思索间,大殿入口处终于传来内侍的高声通报:

“法老驾到——艾薇公主驾到——”

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众人齐刷刷地起身,冲着法老的方向拜礼。

拉美西斯穿着一身庄重的法老礼服,步履稳重,面色平静,而他身边,被他虚扶着臂弯走进来的艾薇,却让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气——

她没有穿着任何符合公主身份的华服,只有一件极其简单的白裙,没有任何装饰,脸上带着大病初愈般的苍白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她走路的姿势有些僵硬,尤其是右腿——正是下午被飞镖击中的地方!

安珀的心猛地一沉。艾薇受伤了,而且看起来状态很不好……法老为什么就这样让她出来了?!

两人在万众瞩目下走向主位。艾薇安静地坐下,低垂着眼睑,仿佛对周遭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安珀焦急的目光几乎要黏在她身上。

法老致辞后,一位雍容高贵的女士端着杯酒,仪态万方地走到了艾薇的席前。她有着深棕色长发与琥珀色双眸,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目光在艾薇苍白的脸和空无一物的手腕上停留片刻,然后从自己皓白的手腕上褪下一副镂空镶翠金石的黄金手镯。她不由分说,轻轻拉过艾薇的手,将那只手镯戴在了她的手腕上。

艾薇似乎愣了一下,抬头看向提雅,脸上露出疑惑,又尴尬地笑笑,拎起裙角行了个礼。

安珀看得一头雾水,连忙侧身问旁边的人:“那位女士是谁?”

“那位是提雅公主殿下,陛下的姐姐。”

提雅殿下?拉美西斯的姐姐?有些历史轶闻说,拉美西斯二世与其生母和姐姐的关系最为亲近。那么与艾薇呢?平时从未听闻提雅公主和艾薇深交,这突如其来的关怀……是什么意思?法老的授意?还是提雅自己的意思?这镯子……仅仅是安慰吗?

还没等安珀想明白,主位上的拉美西斯轻轻敲了敲金杯。大殿瞬间安静下来。法老的目光缓缓扫过下方神色各异的众臣,尤其西曼与欧姆洪德——他们一个双手紧握成拳,一个紧张得不断擦汗。

“各位,大家是否觉得这场宴会少了些兴致?本王提议,不如我们来玩场游戏,增添些乐趣,如何?”法老举起手中的金杯细细端详,看似漫不经心地说着,“赢的人可以得到任何奖赏,不管是黄金、宝石、权力、美女、宝马,还是某个奴隶或侍者的性命,我都可以无条件地满足他。”

某个奴隶或侍者的性命——舍普特的性命!

场内一片躁动,安珀与艾薇隔着遥远的座位对视一眼,读到彼此眼中的紧张。

安珀想起那个小女孩,治病时对艾薇恶语相向、最后却软化了态度,天真得残忍、心地却不坏的小女孩——她是一个人啊,是一个活生生的生命,被自己尽力挽救的生命!她承认自己想得天真,可不管怎么说,她至少也是王后的妹妹啊!她的性命就要这样被交给一个愚蠢的游戏论断吗?

艾薇放在膝上的手攥紧了裙裾,指节发白。她悉知拉美西斯的意图,他要在不偏袒西曼势力与世袭贵族两大团体的情况下,迅速解决问题。然而,前世记忆中,舍普特那毫无保留的忠诚和温暖的笑容依然能够清晰浮现。她参加宴会,忍受着疼痛和隐忧,最大的目的之一,就是要救下这个女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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