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宫中暗流

不知艾薇与法老在殿内谈了什么,她最终顺从地迁入了新居。但同时,她也向法老请求出宫半日,前往底比斯城郊,因为她幼时一直照顾她的老侍女——朵,因年迈体衰,即将迁往下埃及养老,此去一别,不知何时能够再见。

然而不过半日,正午刺目的阳光灼烤着大地时,艾薇便被拉美西斯亲自抱回了宫。她已经陷入昏迷,脸色异常苍白,细密的汗珠布满她额头两侧,双手紧紧捂住胸口。

“快传御医!”拉美西斯厉声下令,将艾薇抱回寝殿,将艾薇轻放在寝殿的软榻上,动作竟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

御医匆匆赶来,诊视良久,面色凝重地向法老禀报:“陛下,殿下这是……心疾发作!此症由来已久,平日需静养忌劳神忧思,此前殿下防疫辛劳,加上今日情绪激荡,故而……”

心脏病! 安珀如遭雷击,难怪艾薇平日总显得比旁人更易疲惫,脸色也常带一丝苍白,眼下的青黑总是那么浓重……

可疫情期间,她却陪着自己,在隔离区不眠不休,熬过了一个又一个日夜……

拉美西斯命人为艾薇备下诸多名贵药材,又严令安珀和冬寸步不离地守护。御医精心准备的汤药端过来时,浓黑的药汁散发着令人皱眉的刺鼻苦味。

“我敢打赌,艾薇殿下肯定不愿意喝。”安珀皱眉闻了闻,脸又皱成了一团,“闻着就苦。”

冬看着药汁,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意:“但这是陛下的旨意……或许,加点蜂蜜能好些?”

他示意侍女取来上好的蜂巢蜜,取来一小罐,用银匙小心地搅拌进去。动作间,安珀瞥见他小臂上那道还未完全愈合的旧伤疤,那是之前在河湾为保护她留下的。她忽然想起他作为“柯尔特”时的狠戾冷酷,再看此刻的温和细致,心头涌起一种奇异的感觉——

这个人,这个少年,有着淡棕色短发和深胡桃色眼眸的少年,如同一轮冬日清晨的太阳,不冷不热,温暖却遥远,清冷却明亮;又像一本晦涩的古书,藏着截然不同的篇章。

*

艾薇昏睡了大半日才悠悠转醒。

睁开眼时,她转过头去,冬的身影静静地站在旁边,身后跟着侍女,手里端着水、水果还有其他一些瓶瓶罐罐。

“殿下!”安珀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惊喜和担忧,“你……您没事吧?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她微微弯腰,双手撑着艾薇的肩膀支起她的上半身,“之前您回来的时候昏倒了,吓死我们了……”

“我……没事。”她开口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干涩。台下端着东西的侍女见状便走上来,微微行礼之后,分两侧站开。

“殿下,您不用动,需要什么就让他们给您拿吧。这里有放在阴凉处的甘甜泉水,有新摘下来的蜜果,喝过草药以后,您就可以随意享用了。”

冬微笑着对艾薇说,果不其然遭到了拒绝。他叹了口气,示意侍女退下,又拣起托盘中一个金色的小容器,声音充满温和关切:“陛下很关心您的身体。”

艾薇蹙紧秀眉,别开脸:“我——不——喝。”

“良药苦口。”冬非但没有不耐,反而将身体又靠过去一点儿,耐心得像在哄一个闹脾气的小孩,“冬请侍女在里面加了蜂蜜,不会苦的。”他又用另一只手端起一小碟琥珀色的椰枣蜜饯,举到艾薇面前,“而且,喝完还有甜椰枣和冰镇过的尼罗河甜瓜。”

安珀在一旁看得差点憋不住笑,谁能想到这位法老座下“最锋利的暗刃”,哄人喝药时竟有如此……反差萌的一面?

艾薇脸上掠过一丝动容,犹豫着将目光骨碌碌地一转,转向安珀,“阿米拉,不如你帮我看看这药?”她声音虚弱,却带着点撒娇的意味,“这药闻着就好苦,不知道里面都是些什么,喝了真的没事吗?会不会……更糟?”

没办法,她骨子里也是个现代人,她实在无法相信三千年前的古埃及医术能安全有效地治疗心脏病——这病在现代都是难题。

安珀会意,忍着笑上前,装模作样地接过药碗闻了闻,又仔细看了看药渣。嗯,有熟悉的甘草、枣仁,还有些她看不出来不认识的根茎。

“殿下放心,”她一本正经地说,“御医开的方子大体是安神养心的。这味道嘛……是有点冲,但加了甘草调和,不算最苦的。您看冬连蜜饯都准备好了,喝完马上就能甜甜嘴。”

在冬温和的坚持和安珀“专业”的保证下,艾薇这才不情不愿地就着冬的手,皱着鼻子,像喝毒药一样,小口小口地抿了几口,便再也不肯多喝。“好了好了……苦死了……”她推开药瓶,重新缩回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这身体的情况我最清楚,你们别担心。”

“但是殿下……”

“哦,对了,没人的时候你们就叫我艾薇好了,没关系的。”艾薇面对天花板闭上了眼睛,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这句话在等级森严的宫廷里多么惊世骇俗,也没留意到冬闻言时眼中一闪而过的错愕——这位公主,真是他见过最不像公主的皇室中人。“我累了,要睡一会儿……有什么好玩的事情再来找我……”

艾薇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稳悠长。安珀看着那瓶还剩大半的苦药,忍不住向冬悄声抱怨:“这药闻着还是很苦啊!里面加的蜂蜜是不是太少了?”

冬摇摇头,耳尖又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已经……很多了。”

“按你的标准加的?”

“是。冬怕蜂蜜过多冲淡药效。”冬老实回答,见安珀还是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蘸了一点容器边沿残留的药汁,送到唇边抿了一下。动作自然流畅,像一种常用的谨慎试毒习惯,让安珀看得一懵。

然后他认真地望回安珀:“真的,有蜂蜜的味道。”

安珀瞪大眼睛,学着他的样子,飞快地蘸了一点放进嘴里。下一秒,她整张脸都扭曲成麻花状:“呕——!好难喝!这点甜味根本喝不出来啊!”她吐着舌头,“女孩子一般都喜欢吃偏甜的,你得多加一点呀。”

冬的眼神闪过一丝无措:“这样吗……冬记住了。”

“噗嗤……”一声轻笑从床榻传来。两人回头,发现艾薇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正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们斗嘴,“你们俩什么时候关系变得这么好了?在我床边就吵起来了?”

安珀脸一红,立刻像找到靠山一样,嗖地躲到艾薇床边,探出半个脑袋对着冬做了个鬼脸:“谁让他不懂女孩子爱吃甜食!”

冬看着躲在艾薇身后做鬼脸的安珀,又看看床上看戏的艾薇,深胡桃色的眼眸里漾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暖意。他微微躬身:“殿下说笑了。冬只是……尽力照顾。”

艾薇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笑意盈盈,冬却在她清澈的灰眸注视下,心底某个角落被轻轻触动。

眼前这位不拘小节的公主,与他记忆中那个在神庙为自己拦下卫兵负伤的身影,渐渐重合。那时的她,也是这样,带着不顾后果的勇气和善良,保护他。是她,给了自己活下去的机会。随之而生的、混杂着感激、敬佩与一丝朦胧好感的复杂情愫,如同深埋的种子,悄然生根。

多年前的回忆,那个逃亡的希伯来小孩,被追兵逼入绝境,命悬一线之际,是这位银发灰眸的公主,如同黑暗中降临的女神,用她单薄却坚定的身躯挡在了屠刀之前。她救下的,不仅仅是一个濒死的小孩,更是在绝望深渊中抓住的唯一一根稻草——那时的他,名为“冬”的小孩。

那份救命之恩,如同烙印刻在灵魂深处。他看着她以“艾薇公主”的身份在宫廷中挣扎沉浮,看着她因异于常人的样貌背负“不祥”的污名,看着她明明拥有超越常人的智慧与悲悯,却不得不隐藏锋芒……她的坚韧,她的善良,她与这古老宫廷格格不入的跳脱与豁达,都让他为之动容。这份守护之心,早已超越了法老冰冷的命令。

然而,他必须隐藏。他深知自己“柯尔特”的身份是双刃剑,是深埋于王座之下的阴影。在艾薇面前,他永远只是那个温和有礼、办事妥帖的侍从官“冬”。他收敛了所有属于杀手的戾气与冰冷,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这层安全的伪装,只为能更长久地守护在她身边。

而“阿米拉”……冬的余光扫过身边还在床铺背后气鼓鼓的少女。她是个意外。

她莽撞地闯入了这个漩涡,也意外地……撕开了他的一部分伪装。她见过他狠戾出手的模样,感受过他周身散发的、属于暗夜的冰冷气息。她没有恐惧逃离,反而以一种奇特的韧性和敏锐,接受了他这矛盾的两面——温和有礼的侍从官,与冷酷高效的暗刃。

在她面前,他似乎不必将“冬”与“柯尔特”割裂得那么彻底。这种认知,让他感到一种陌生的……放松。

*

底比斯的时间就这样,在几个一如既往的瑰丽晴日中度过。安珀常陪着艾薇在庭院荫凉处看书,艾薇看莎草纸卷,安珀则翻着自己那本快被翻烂的《实用急救手册》,或是捣鼓些安神的花草茶。冬则如同沉默的影子,或守在不远处,或处理着王室交办、不便明言的“事务”。

不过这平静的日子没过几天,艾薇之前口中“好玩”的事情,就以一种不太愉快的方式到来了,还让底比斯王宫炸开了锅。

起因是王后奈菲尔塔利与法老的侧室卡蜜罗塔,在去往法老书房的路上相遇。据目击的侍女私下传言,卡蜜罗塔当时并没有对王后施行应有的拜礼,姿态敷衍,眼神轻慢,而且向王后暗示她也拥有可以出入法老书房的特权。法老的书房原本只允许奈菲尔塔利一名后妃出入,卡蜜罗塔让刚刚丧女的王后精神受到了极大的刺激。王后身边作为侍女的舍普特小姐年轻气盛,见不得姐姐受辱,上前理论时情绪激动,推搡间,卡蜜罗塔不慎扭伤了手腕。

舍普特立刻被侍卫拿下,关进了底比斯密狱。奈菲尔塔利王后要求严惩卡蜜罗塔的无礼,卡蜜罗塔则哭得梨花带雨,控诉舍普特以下犯上。

奈菲尔塔利身上有底比斯世袭贵族的血统,而卡蜜罗塔是三朝老臣西曼——就是之前疫情反对封城的小山羊胡老头——的女儿。两人背后分别代表着埃及世袭旧贵族团体与西曼的政治势力,双方因此剑拔弩张,明争暗斗,常在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

与此同时,就在前几天,卡尔纳克神庙的一名祭司被暗杀了。事情发生的时机太过微妙,这位祭司是西曼政治集团的核心成员,加上之前因勾结赫梯、在“圣水”中投毒加剧瘟疫而被严惩的几名祭司也属于西曼派系——尽管瘟疫主谋是赫梯,西曼本人未必知情——但这一连串打击已让西曼集团的威信大受动摇。

此刻又折损一员大将,气得西曼暴跳如雷,一口咬定这是世袭贵族集团针对他的阴险报复,是清除异己的卑劣手段。他三番五次面见法老,言辞激烈地说世袭贵族的势力太过猖獗,要求立刻处死舍普特。

另一边,以掌管帝国粮仓的农业大臣欧姆洪德为首,世袭贵族集团也毫不示弱,他们不仅全力捍卫王后的尊严与权威,更联名上书,弹劾卡蜜罗塔“大不敬”之罪,要求其公开向王后请罪,并立即释放舍普特。

这桩愈演愈烈的风波,被冬当作宫廷日常讲给正在喝花茶的艾薇和安珀听。舍普特吗?安珀想起自己治疗过的那个小女孩,她明明是皇后的妹妹,现在却卷入了这样的纷争……这埃及的皇宫果然危机重重。

艾薇听完,先将一颗沾着蜂蜜的椰枣送入口中,灰色的眼眸看似平静无波,而后淡淡地说:“这对拉美西斯而言,未必是坏事。

“西曼的势力之前已经相当强大,其团体的提议多半得不到反对与弹劾,如今这件事也是激起了世袭贵族团体的团结与反抗情绪。而当权者,也就是法老,是希望看到自己朝中的权力出现平衡的,以免有任何一方的权利对自己造成威胁。”

寥寥数语,鞭辟入里,将复杂的政治博弈剖析得清晰透彻,安珀不由心生佩服。冬则对艾薇的分析和洞察力早已习以为常,待她说完,便自然地接过话头,说法老为此决定在王宫举办一场盛大的晚宴,邀请王后、卡蜜罗塔及重臣出席。

“怎么?”

“明面上,这宴会是为向哈托尔女神献祭、并嘉奖阿米拉等人的功勋而设。”冬停顿一下,目光扫过安珀,“不过,陛下应该意在借此契机,调和局面,了结舍普特小姐一事。晚宴的邀请也已送至宫内。”他看向艾薇和安珀,保持着无可挑剔的温和微笑,“冬已吩咐下人为两位准备好出席的服饰,届时请务必到场。”

“我?我也要去?”安珀指着自己,一脸抗拒,“我就算了吧,我又不是贵族……还要盛装出席……”

“你现在可是‘伊西斯之赐’,法老亲封的贵宾!当然要盛装出席啦!”

艾薇的精神好了些,脸上带着促狭的笑意,不由分说地把安珀推进了更衣间。更衣间里早已挂满侍女们精心准备的璀璨华服,安珀看着那些精美绝伦却无比陌生的服饰,脸腾地红了。来到古埃及后,她一直穿着最简单的亚麻裙,忙着防疫救命,哪有心思研究这些?

“这……这也太隆重了……我不会穿……”安珀看着那些轻薄如蝉翼的白色细亚麻长裙,缀满彩陶珠和贝壳的华丽项圈,黄金与青金石打造的手镯臂钏,还有用孔雀石粉末描画眼线的妆盘……她嘴上拒绝着,眼睛却忍不住像磁石吸住般黏在那些流光溢彩的饰品上——属于现代少女爱美的本能苏醒了!

“不会穿?正好!”艾薇看着妹妹明明很心动却还要嘴硬的样子,狡黠一笑。她想起在现代时,每次逛街,安珀都会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兴致勃勃地给她挑衣服。妹妹眼光确实毒辣,就是过程太磨人,一会儿“姐!试试这条撞色裙!超配你的珍珠耳饰”,一会儿“姐!这个蝴蝶结发带更适合你”,像打扮个洋娃娃一样,把她折腾来折腾去——

现在,风水轮流转,轮到姐姐来“折腾”妹妹了,她可得好好把握这个机会!

艾薇嘴角弯起一抹恶作剧得逞般的弧度,指挥侍女们围住安珀,摩拳擦掌,“来,让我们给‘伊西斯之赐’好好装扮一番!”

更衣室内顿时一片忙碌嬉笑。冬奉命守在门外,听着里面安珀的惊呼和艾薇的笑声,以及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当更衣室的门被拉开,盛装的安珀被艾薇推出来时,冬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整个人瞬间僵住。

少女初显的窈窕身形被束腰长裙勾勒出来,茶棕色的长卷发编成精致的发辫,缀以小巧的金莲花,项圈衬得她脖颈修长,略施粉黛的脸庞在珠宝映衬下,焕发出惊人的光彩。

冬呼吸一窒,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红透,像被晚霞点燃。他飞快地别开视线,盯着地面,仿佛那里有什么极其吸引人的东西。

艾薇看着冬的反应,再看看窘迫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的安珀,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阿米拉,你感觉怎么样?”艾薇故意打趣地问道。

安珀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从羞窘到新奇再到认命,最后面露一丝难色,诚实地吐出一句:“……好沉。”

她指的是身上黑曜石、绿松石、紫水晶等杂七杂八满满当当的华丽饰品,走起路来在身上叮当作响,虽然好看,但……太复杂太沉重了。“像个会走路的百宝箱。”

艾薇一愣。冬错愕地抬起头。

随即,艾薇爆发出一阵毫无形象的大笑,连冬也忍不住别过脸去,肩膀可疑地耸动了几下。

苑内充满了快活的空气。然而,这份轻松之下,是即将到来的、暗流汹涌的宫廷夜宴。华服珠宝的光芒,掩盖不住无数窥探的眼睛和即将上演的博弈。

这章写到后面我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哈哈…(挠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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