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好,等他回来之后,我会告诉他的,到时候玉兆那边给您回复。”
花笑着同门口的客人道。
她目送着怀炎远去,直到确认对方已经离开后,才轻叹了一声:
“怎么不走门回来?”
才刚从窗台翻进来的应星:……
跟在应星后头的的云四:……
少女的声音并不算大,在这个难得安静下来的小锻造坊里,就如同清晨山林里的几声鸟鸣,足够清晰却又不显得突兀。
应星起身的动作顿了一下,但还是站直了身躯,他的嘴角微抿着,显然心里藏着什么事。
但他什么也没有说。
空气渐渐沉寂了下来,即使花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但也能察觉到对方身上的不对劲。
如果去问旁边的云四,他们同样也回答不上。
毕竟他们才注意到应星性格上的不对劲,还没来得及深究,就先被应星的那一句“师傅”给吓懵了。没等他们想通“应星什么时候成怀炎的徒弟了”这个问题,那边的应星就已经快跑没影了,成功让云四全员再一次体验了“追着星槎跑”。
直到应星在临近自个的小锻造坊后,终于放缓了脚步,四人才从那种全神贯注的状态中脱离出来。
先前提出的问题暂且缓缓,他们此时更想知道:应星之前真的没有在朱明生活过吗?
那种偏僻的小路、闲置的院落和过往的货船,仿佛呼吸一般熟练地在其中穿梭着,留给他们的几乎只有一个转瞬即逝的背影,如果不是有白珩在,他们怕不是还没跑到一半就跟丢了。
可是当他们看向少年时,他蹭到了小锻造坊的窗台旁,抱着跳到怀里的黑猫,偷瞄屋里的情况。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完全忘了他可以让【R】实时连接屋里的监控设备,而不是冒着暴露自己的风险。
可以看得出来,应星的确是十分在意怀炎的到来。
直到对方离开视线有好一会儿,他才让【R】先进了屋子,自己则因为身高的问题,需要双手撑着窗边的空台,抬腿,够着窗的边框,然后翻了过来。
而时间回到现在,沉默的氛围依然持续着,但站在应星身旁的云四能看得出来,他正思考着。
思考着是否要开口述说。
花轻笑了一声。
她说:“我还以为屋里进小贼了呢。”
少女拉来两张凳子,很自然地拨开了他们之间沉闷的氛围。
她难道没有察觉到吗?
不,她看出来了,但比起探究应星身上那些她所不知道的过往,她或许更在意对方的想法。
所以她佯装无事发生。
一边说着过来路上遇见的事,一边从旁边的桌子取来一碗酸梅汤,将它递到应星手里。
“路上看到有好多人买,就试了一下,我觉得味道还不错,你尝尝?”
应星点点头,默默坐到凳子上。
虽然没有直接言明,但花的态度显然安抚了少年的内心,他的身躯肉眼可见地放松了许多,没有最开始被花问话时的僵硬。
花还在说着这几天她遇到的事,而应星则是端起碗,喝了一口,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盯着碗里的酸梅汤,心思显然并不在这里。
“……他走了吗?”
他,指的自然就是怀炎了。
花愣了一下,点点头。
她并不是奇怪应星如何得知有人来过,毕竟有【R】在对方身旁,而他们目前的防卫手段全都由它来负责,只是查看一下访客信息,对它来说自然也不在话下。
令花感到意外的,是应星打断了她说的话。
这并不奇怪。
毕竟在平日里,应星总是会先等她把话说完,然后才开口表露自己的想法和态度。而这位素未谋面的怀炎将军,甚至没有真正见过一面,就能让他如此失态,不仅违背了一直以来的习惯,还流露了从未在他人面前表现过的情绪——痛苦。
说来也唏嘘,也许正是因为看不透应星的想法,所以直到现在,花才会为对方的表现感到意外。
“怀炎将军说你做的东西很是精巧,在见到它们之前,还没想过会有人真的能把那些想法落实到地上,比他门下的几个弟子要厉害多了。”
却忘了对于一个孩子而言,这本就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因为公务繁忙,他并没有那么多时间多作停留。”
难过了就会哭,开心了就会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这是还未长大成人的孩子被赋予的权利。
也是他们性格单纯的原因。
而应星一直压抑着自己内心的思念。
“所以,他很遗憾这次没能和你见上一面。”
纵使他早已告诉过自己无数次,做下选择的人要背负其后的所有,可那些情绪就如同冬日落下的雪花,在心底的堆积起来,直到这块小小的地方再盛不住一片雪花。
所以,当得知一直被他视若父亲的怀炎,曾来到这里只为见他一面,对应星而言,无异于自己的师傅站在他身前,朝他伸出了手。
于是,那些思念如同雪崩般倾覆而下,一如他此时流出的眼泪。
“应星,你为什么会哭呢?”
即使泪水仍在流淌、泪珠不住落下,少年的表情也没有什么变化,顶多看上去有些迷茫。
比起因为痛苦和难过而落泪,他更像是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哭了,也更在乎自己落泪的原因。以至于连手里的碗被人取走时,也没有太大的反应。
但旁边的云四可以告诉他,当花开口说怀炎夸赞他的造物时,他的眼圈就已经开始泛红了。
“我不知道。”
“我啊,不知道应星之前经历了些什么。”白珩蹲在应星身前,看着他的眼睛:“在我看来,你一直都是很可靠的存在。毕竟最开始见面的时候,明明是我在听你讲过去的事,是我在可怜你的遭遇,却反过来被你安抚了心情,怪不好意思的。”
而那些白珩从未表露过的心绪,却总能被应星轻易察觉到,被他安抚、被他鼓励,就像夜空中的星星一样,有着能让人安心的奇效。
“但我忘了,忘了你是一个比我小得多的孩子。忘了你会难过,也会不安。忘了你也会和我一样,会有说不出口的苦恼,有会解释不清的理由。总是以为你会像你表现的那样可靠,所有的事情你都能处理,所有的问题你都能解决。”
“所以也忽视了你的眼睛,它一直在说着你的痛苦,就像现在这样。”
你为不能至亲之人相见而落泪。
“我不知道。”
丹枫站在应星的背面,也背对着他,沉默着。
在旁人看来,他们就像是两条平行线。无论身份地位,还是天赋能力都有着天大的差别,一人身负龙尊之力万众瞩目,一人背负血海深仇性情乖僻。若非这次奇遇,那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永远都不会有交互。
但丹枫并不这么认为。
他们是如此相似的存在。
同样的心高气傲,同样的心口不一;同样为自己的身份而感到痛苦,同样害怕自己的接触会伤害到他人;同样都无法放下背负的责任,同样都不忍让眼中那些鲜活的生命逝去。
所以,他才能从应星那一声声的“我不知道”中,听出其中深深埋藏着的难过和痛苦。就如同他过去无时不刻被龙心一遍遍地蛊惑,自我永远被会被“饮月君”的存在所遮掩。
你为亲手束缚的自我而落泪。
“我不知道。”
“唉……”
靠在窗台旁的景元看着眼前的少年,叹了一口气。
他自然是不信对方真如口中所说的那般,对眼前的现状一无所知,即使应星面上的表情不似作假。
但比起这些,景元更庆幸应星能哭出来。
压抑过久的情绪会让人感到心神恍惚,进而压力倍增,最后很有可能会走向崩溃。应星自然不会走到那一步,他的精神足够坚韧也足够顽强,才支撑着他一直走到了现在。可是,偶尔的放松与松懈也是应该的,就像上午的练武结束后,需要一杯加冰的仙人快乐茶来缓解疲劳。
在景元看来,虽然眼前的场景确实让人心生不忍,但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应星不用藏起流下的眼泪,不用担忧给他人带来困扰,不用克制内心的冲动,不用以“正常”的面貌示人,不用急着平复情绪,不用自己安抚自己。
你为转瞬即逝的此刻而落泪。
“我不知道。”
若要问镜流对此有何感想,她恐怕回答不出来。
或许是因为耍剑的都一根脑筋,镜流同样也无法理解应星为什么会落泪。但她并不在意对方落泪的理由。她只知道导致这一切出现的根源,皆在药师,除此以外,她全都不关心。
应星的痛苦也好,她的魔阴也好,全都是丰饶的所作所为。
镜流活得太久了,在拥有这次奇遇之前,那些美好的记忆就已经如水一般飞速流逝。而与之相对的,吞噬她故乡的那颗燃烧的星宿却一日比一日清晰,憎恶的情绪一日比一日刻骨铭心。若非此次奇遇,她的耳旁仍能听见那些细碎细碎的声音,它们会挑动她内心最深处那些暴虐嗜血残忍的一面,会令她升起将一切都摧毁殆尽的**。
但好在如今魔阴暂且无法侵扰镜流的内心,还能让她在此见到自己有斩灭星星的可能。
她早已下定决心,会亲手结束友人的痛苦。
你为侵扰身心的丰饶而落泪。
“我不知道。”
少年的声音颤抖着,一声比一声大,而后戛然而止,他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只有几声呜咽跳出来,于是他只能无声地重复地说着那句“我不知道”。
“想要见到怀炎将军吗?害怕见到怀炎将军吗?会为自己的造物被他肯定而感到开心吗?会为自己的真面目而不敢见他吗?会遗憾没能和他见一面吗?”
就像应星总会等花把话说完一样,花也会等应星平复下情绪后,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应星,巡猎的箭矢对准着丰饶,仙舟追随着巡猎的脚步,而我们的身上有着祂(药师)的痕迹,别说登上这艘仙舟了,就连是否能过关也是未知数。”
“可你依然来到了这里。”
“无论是为了你口中所说的‘能源’也好,还是为了这里的造物技术也罢。因为你的眼睛不会骗人,应星。你看那些建筑的样子,和我姐姐谈起母星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啊。”
少女坐在少年身旁的凳子上,轻轻地说着。
“我还没有告诉你,这里因为你的到来,发生了多少有趣的好事。”
在登上朱明仙舟的时候,即使应星有所防备,但还是被一些人注意到了,眼尖的人看出了藏在对方帽兜里的小三角机关。他们十分好奇【R】的构造与来历,却因为应星后来整日泡在锻造坊不出来,又不好意思上门打扰,于是整日心不在焉的,被上门催单子的师兄弟发现了。几人联合着出主意,发消息机巧鸟传书踹门甚至绑架的都有,最后还是有人发现应星在朱明杂俎接单,才避免了一桩外交事故的诞生。
可谁知应星送货全都拜托给机巧鸟,对话里无关交易内容的,基本全都不回,属于是路又被堵死了。但应星又从不敷衍订单,准时又质量好,一时间好评如潮,又诞生了一批想交流造物的构思和技术的家伙。
于是,整日心不在焉的匠人们变得更多了。
以至于当某个看炉火的家伙一个没留神,把自家师傅的玉兆丢进炉子里,在诸多学徒整齐一致的“学宫炸了”的欢呼声中,这件事最终传到那位怀炎将军的面前。
“你不知道,他们拜托我转交的书信有半个书柜那么多。还要我监督你休息、吃饭,别把身子累坏了。有次只是提了一嘴你缺的材料,他们就拿起玉兆喊人打听哪有货了。甚至今天你去交货的路上,他们看到你身上有血,还担忧有没有伤着你手呢。”
应星完全愣住了,这发展显然超出了他的意料,以至于连眼泪都忘了擦。还是花取过他手里的纸巾,轻轻抹去了那些泪水。
“我们的小应星,工匠中的鬼才,母星最伟大的天才。纵使这里的人会忘却你的痕迹,记不起与你的回忆,但你的才能、思想还有精神,就像你的名字一样,是万众瞩目的存在,也是唤回他们的招魂幡。所以,当你向他们伸出手时,他们便会朝你奔赴而来。”
“不然,我们怎么那么顺利就能登上朱明仙舟呢?”
无需再提醒,能有权干涉这些的在整个朱明仙舟也只有一个人——怀炎。或许对方只是好奇【R】的构造,或许只是他们还没有到足以让仙舟升起戒备的地步,又或许他们真的有那么幸运。
但对于应星而言,他此刻终于明了,当他决定来到这里时,朱明便已经朝他张开了怀抱。
“应星,有人和我说,在你来之前,朱明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关于云四的“你为……而落泪”是应星哭了的解释吗?
只是云四各自的解读而已。
就像一本书,不同的人对它有着不同的解释,但其中一定包含了他个人的观点,会有对也有错,而旁人则需要对其进行分辨解析。
其实我写这一段,更偏向于借事件表达云四四人的观念,算是给后文一些铺垫吧,毕竟他们四个并不像表面看着的那么和平呢。
*感觉还是不明白应星为什么哭了。
你可以理解为:应星亲手掐断了他与怀炎成为师徒的可能,并且以为他们往后可能只会是陌生人的关系。
(但已经被你师傅改写回来了,想不到吧)
*前文才写了应星接单无情噶人,这里却写“同样都不忍让眼中那些鲜活的生命逝去”,不是前后矛盾吗?
因为是“眼中”,比如朋友家人同事之类的人,也就是有过交情的、共处过的或者能牵动情绪的,单子上的人头算不得吧?
*“应星不用…………安抚自己”这段不只是一层意思吧?
对,其实是两层意思。
其实无论是本世界线的景元,还是原著里的景元,他们都是以大局为重、压抑自己情绪的一个人,尤其是在担任了将军一职后。他们精神都很坚韧,但也因此承受的压力也会更多。因为不能露怯,不能脆弱,不能人前儿女私情,不能长久休息。
如果说原著的少年景元,至少拥有过云五时期的美好回忆;那么本世界线的少年景元,会比原著成熟许多。
因为在这里,少年景元对镜流始终是敬畏大于亲近。而白珩虽然会陪他一起闹腾,但她更多时候是飞星槎去别的星球旅游。至于龙尊,虽说偶尔会被景元怂恿动一下,但因为龙心的存在,他对其余三人会比原著要疏远一些(毕竟没有能完全交心的,也就是什么都能说)。
而原著的少年景元总爱和应星拌嘴,估摸着没少怂恿对方一起搞事。但本世界线的少年景元可没有人拌嘴,于是就导致了这样的结果。
*“外交事故”有不有趣不知道,但“学宫炸了”确实是梦寐以求的。
两个都会作为经典案例在朱明发光发热!
(以奇怪的方式在历史留下了足迹呢应星)
*最后那句话是谁说的?
还能有谁?
当然是我们伟大的怀炎师傅啦!
(要是原著性格不同就当我私设)
*那应星的家人们对朱明是什么感觉呢?
其实只要应星喜欢,家人们就都无所谓啦,难道本世界线的朱明人不是能处的存在吗?
(而且应星可是我们家的哦!)
*花知道应星的那些记忆吗?
并不知道哦,都只是她根据应星的反应所做出的推测而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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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落泪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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