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蒂夫是三号晚上到达的。那个时候，娜塔莎已经护送霍华德前往了华盛顿，并用一个史蒂夫无法拒绝的理由让他没有跟去。

但史蒂夫仍然不该在这里，他应该去追查巴基的下落，因为那是他的责任。

天啊，究竟还有多少这种烂事。

史蒂夫想起那晚在暴雨中与巴基的对视，那双眼睛所流露出的目光在他记忆中宛若受困的小动物，藏在铁栅栏后，无法挣脱。

究竟还有多少？

巴基是最年轻的一个。

史蒂夫第一次从冰里苏醒的时候，就已经了解过了侵袭组后来的经历。同样，他也经历过了那一整套冬日战士的糟心事，并成功救下了巴基。或者该说巴基自己救下了自己。因为不管经历了什么，那孩子都没丢掉本心。

还要再来一次。

史蒂夫深深地吸气。他正站在斯塔克家的度假小屋外，车子停在很远的地方，因为史蒂夫想要谨慎一些。但也许他只是不希望惊动这家人。

那场持续数日的雨终于停了，夜里的空气顿时变得凉爽清新，是雨后独有的好闻味道。

一只猫头鹰站在不远处的树杈上，歪着头看着史蒂夫。上方的树叶滴下水来，落在猫头鹰头上，于是猫头鹰张开翅膀，扑扇了两下，飞走了。

史蒂夫低下头。疲惫如同浪潮般持续不断地冲刷着他，大概是因为自从霍华德·斯塔克遇袭的那晚开始，他就不曾再合眼了。但这其实不算什么，自从接受血清注射成为超级士兵之后，史蒂夫保持最久的清醒时间是这个的几倍不止，但他仍觉得疲惫，而且是前所未有的疲惫，仿佛上辈子与这辈子度过的那些岁月终于在那个暴雨之夜追了上来，让他的灵魂一下老了几十岁。

或者几百岁。

史蒂夫再一次意识到自己根本不该来的，不管娜塔莎说了什么。或者尤其是因为娜塔莎说了什么。

那个女人目光锐利，不管在那个宇宙都是如此。

也许娜塔莎看出了史蒂夫心有牵挂，甚至在史蒂夫自己有所察觉前就看出来了。

但这只是软弱，就像酒瘾。无论他希求的是什么，来这里寻找都是不公平的。

在安全屋修整的时候，史蒂夫曾试着睡一会儿，但完全无法让躁动的心灵安静下来。是因为战斗，他告诉自己，久违的激烈战斗让他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过度兴奋了。

或许就此离开是最好的。他已经确定了斯塔克夫人以及托尼的人身安全，也确定了附近没有图谋不轨的可疑人士——除了他自己。

史蒂夫开始转身，强迫自己把目光从那栋漂亮的木屋上移开。这不太容易，但他还是做到了。可正当史蒂夫打算迈开脚步的时候，柔和的光忽然从身后洒下来，那是门廊上的灯。紧接着是门被推开的声音，老旧的门轴需要涂油了，沙哑的摩擦声在夜里听来清晰得不可思议。

史蒂夫停下了脚步。

“喂！”托尼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惊诧，“史蒂夫？呃，我是说，队长？天啊，我差点给你来上一下。”

靴子踩在木板上的声音，然后是沿着草坪跑过来的沙沙声。史蒂夫不情愿地转过身，感到呼吸像是一瞬间变得灼热起来，堵在胸口。

至少他维持了表面上的平静。

“嗨，托尼。”史蒂夫说，语气淡定得不可思议，连他自己都觉得惊讶，“很晚了。”

“是啊，我意识到这一点了。”托尼干巴巴地说，眼神在史蒂夫脸上扫了几圈，然后在他整个人身上扫了几圈，“你还好吗？”

史蒂夫短促地点了点头，目光匆匆掠过托尼，T恤加短裤，哪怕在盛夏的晚上也有些太单薄了，尤其是刚下过雨。

“回去睡觉吧。”史蒂夫说，伸手拉了拉身后圆形背包的背带——自从那晚之后，史蒂夫就觉得还是随身携带盾牌比较好。“早些睡，托尼。”他意识到自己是在无意识地重复时，话已经出口了。

“啊，所以你就是来确保我上床睡觉的？”托尼瞪了他一眼，“二十年代的人都有这种喜好，还是你的口味比较独特？”

“不是……我是说，真的很晚了。”史蒂夫在脑海里徒劳地搜寻着合适的词句，但说出口的每个字都笨拙得无可救药。

托尼看起来也有同样的想法，他哼了一声，说道：“你浑身都湿透了，队长。雨不是在半小时前就停了吗？”顿了顿，“拜托别告诉我你在这里傻站了半个小时。”

史蒂夫没有回答，但托尼看起来也不需要他的回答。他直接抓住史蒂夫的衣服，把他往门廊的方向拖了过去。

“托尼！”史蒂夫不得不迈开脚步跟上去，不然他T恤的胸口可能就会多出一个大洞，不算真正的麻烦，毕竟他外面还穿了皮夹克。

托尼就跟没听见一样，拽着史蒂夫一路进了门。史蒂夫只纠结了片刻他的靴子会在门口的地毯上留下肮脏的脚印，他们就穿过了门廊，走进了客厅。

“托尼。”史蒂夫再次开口，他抓住托尼揪着自己的手，微微用力，“我得走了。”

“嗯哼，在你洗个热水澡，吃点东西之后。”托尼头也不回地说，“其他人都在睡觉，就是这么一说，你最好别把他们吵醒了，因为那可不太礼貌。”

史蒂夫闭上了嘴。他们上了二楼，然后托尼把他推进一个卧室里，锁上了门。“热水应该管够，幸好我们用的不是太阳能热水器。”男孩连珠炮似的说着，一头扎进浴室里，“我的衣服你大概穿不上，洗完澡之后你可以先围着浴袍，我去给你找找有没有合适的衣服。”

然后托尼从浴室探出头来，严肃地指着史蒂夫，“别反驳。你帮了我一个大忙，这只是还你人情。”

史蒂夫只好点了点头。托尼以复杂的目光看了他片刻，又把头缩了回去，继续鼓捣起来。“把你的衣服脱了，扔到地板上就行。”他说道，“或者找找脏衣篓，好像……哦，在这儿。”

托尼再次冒出来，拎着个大篓子，里面已经装了一半他自己换下来的衣服。

“呃，我就脱到地板上吧。”史蒂夫讷讷地说。

托尼耸了耸肩，把篓子放到一旁，“你就脱吧。我是说，呃，我去，我去给你找衣服。”他打了个响指，目不斜视地从史蒂夫身旁走过，迅速撤离了卧室。

史蒂夫眨了眨眼，茫然地叹了口气，把装着盾牌的包立在卧室角落里，然后开始脱掉身上的脏衣服。

他把衣服都堆到了门边的地板上，小心翼翼避开地毯。衣服上的泥巴其实都已经干的差不多了，不过在脱的过程中还是掉了不少土渣子下来。史蒂夫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大概真的很脏，战斗后的清理只是最低限度的，但被埋在泥巴里显然属于另一个层次，更别提他还在大雨中徒步跋涉了不知道多远。

托尼还没回来，史蒂夫认命地走进浴室，站在喷头下把水打开。水一开始是凉的，让他一个激灵，但很快就热了起来，有效地洗去史蒂夫身上的灰尘和泥土。

史蒂夫把手撑在镶了瓷砖的墙上，任由滚烫的水流冲刷酸痛的肌肉，他闭上眼睛，轻轻呼吸，感到自己无法抑制地放松下来。

娜塔莎在他脑海中低声轻笑：就是这样。

闭嘴。他无声地对自己的潜意识说道，用力皱起眉头。

浴室外传来卧室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然后托尼在浴室门上敲了两下，问道：“你对速食鸡有意见吗？”

史蒂夫关掉水，说：“没有。呃，随便什么都行，不用麻烦。”

“行吧，行吧，老大，你说什么都行。”托尼心不在焉地回答，然后卧室门又响了两声，接着是男孩儿光着脚跑下楼的声音。

史蒂夫加快了洗澡的速度，不过水真的很热，几乎是他冰冻苏醒以来洗的最舒服的一次。等裹着浴袍离开的时候，史蒂夫能感觉到浑身的皮肤都洗成了粉红色，因为血液循环加快而热乎乎的。

他一边用毛巾擦着头发，一边站在房间中央，有些尴尬又有些好奇地四下扫视着。

没有斯塔克宅邸里托尼的卧室那么个性鲜明，不过他肯定已经在这里住了几天了，史蒂夫看到书桌上乱七八糟的杂志和小说，还有草稿纸。在反应过来之前，他就心不在焉地走了过去，伸手翻过摊开的一本书，看了看封面。

《恐怖谷》，柯南道尔的小说。

史蒂夫唇边掠过一丝微笑，像是不经意间发现了属于男孩的新鲜一面。他不记得钢铁侠有任何阅读偏好，不过的确在认识一段时间之后注意到了斯塔克惊人的阅读量。只不过尽管行事张扬、喜欢炫耀，但斯塔克其实很少夸夸其谈。如果不是史蒂夫在同为复仇者期间经常跟钢铁侠聊天的话，他很难相信那么好动的人会能静得下心读书。

继续乱翻吧，绝对不会让你看上去更像个变态的。他内心的声音提醒道，这次听起来像克林特。

史蒂夫无声地叹了口气，但还是没忍住拿起另外一本。仍是小说，但也不是意料之中的科幻或者科学类。《丧钟为谁而鸣》。海明威，跟史蒂夫同时期的作家。

“嘿，你的速食鸡。”托尼推门进来的时候，史蒂夫迅速撤离了桌边。他尽量装作自然一些的样子，不过从托尼狐疑的眼神来看，很可悲地失败了。

“希望你不介意用手抓着吃。”托尼一边说一边把装满冷鸡肉的盘子搁在床上，然后一屁股坐下，拍了拍旁边的位置，“来吧，就算你再喜欢罚站，至少你得坐着吃东西，不然我很确定你会在每一次弯腰拿鸡肉的时候走光的。哈，别担心，你没走光，我只是跟你开开玩笑，好让你放松下来而已。放松下来了吗？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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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热水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