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蒂夫没法睡着。在连续两个月的潜行追踪、不眠不休超过36个小时之后，他躺在自己的床上，辗转反侧、夜不成寐。

于是史蒂夫决定起身，随手抓起一件兜帽衫就出了门。

他是有目的性的出门，当然了。九月的天气已经不再适合深夜游荡这种活动了，倒不是说史蒂夫在乎。他只是希望一些特定的商店还开着门。

不过因为这是在纽约，哪怕夜已经很深了，史蒂夫还是买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质量很差，不过能用就行。

松节油、画笔、画刀、画布……

带着那一堆劣质的东西，他回到空荡荡、冷冰冰的公寓。这两个月娜塔莎和克林特基本都在华盛顿神出鬼没，按照娜塔莎的话说，他们有一些“特工活儿”要做，还得暗中保护霍华德·斯塔克，免得后者在跟神盾局和美国政府的**系统作斗争时死于暗箭。

史蒂夫明天才会去跟他们汇合——他答应过娜塔莎，如果一直找不到巴基的话，明天就是他放弃独自行动、重新归队的截止日期。

而他没有找到巴基。一直没有。

史蒂夫在客厅支起画布，把所有的灯都打开。光线差强人意，但他的视力多少能够弥补一些。而且说到底，史蒂夫又不准备拿这幅画去参赛或者办展览。

只是发泄一下无处发泄的精力，他想，就像打沙袋。

史蒂夫一边整理绘画工具一边回忆，回忆那些他曾经打坏过的沙袋。挥拳、挥拳、挥拳，直到清空大脑、让一切成为本能。过去的两个月充满徒劳无功的暴力，不管史蒂夫摧毁多少九头蛇基地，都像是隔靴搔痒。托尼说，你们那个年代的男人更喜欢沉默是金，会变成沉默的酒鬼。然而史蒂夫没法变成沉默的酒鬼，不是吗？因为理论上来说，超级士兵的新陈代谢是无法满足喝醉酒之后所得到的飘飘然的。

不过史蒂夫找到了替代品。至少他以为自己找到了替代品。沉默的酒鬼。这一切不过都是所谓的比喻罢了。

史蒂夫蓦地想起当时男孩儿脸上的表情，感到胸腔内泛起一阵强烈的痛苦，但却不是因为痛苦。

“而这，就是超强度运转两个月以上的下场。”史蒂夫一边用炭条飞快地打底，一边心想，“失去理性思考的能力，大脑内的想法不再由逻辑形成，而是变成了梦境中那些毫无章法、四处乱飞的东西。”

他有效地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至少把大部分都集中在了画布上。史蒂夫擅长这个，或者说曾经擅长这个。画画，如果说复仇者像是上辈子的事，画画则属于上上辈子。虽然已经在记忆中变得黯然无光，但早在七月的湖边随手拿起铅笔涂抹的时候，史蒂夫就意识到了这种技艺刻入骨血之深，无论经历多少都不会轻易淡去。

史蒂夫一直画到天蒙蒙亮，这才拖着疲惫但放松的身体扑倒在床上，一口气睡了几个小时。

当他因为本能的警醒而睁开眼睛的时候，娜塔莎正坐在他的床头，似笑非笑地低头看着史蒂夫。一缕红色的卷发从额头滑落下来遮住一只眼睛，不过她并没费劲把头发捋开。

“早上好。”史蒂夫一边哼哼着说，一边把脸埋进了枕头里，“我不记得给你开门了。”

“我有钥匙。”娜塔莎转了转眼睛，“想吃早饭吗？还是我该说早午饭。”

“是，长官。”史蒂夫叹了口气，认命地从床上坐起来，他伸手捋了捋很可能乱糟糟的头发，问娜塔莎：“克林特呢？”

“DC。”娜塔莎耸了耸肩，目光随着史蒂夫起身而缓缓移动，“我到北边办了件事，正好顺路和你一起走。”

“调查有进展了？”史蒂夫原本是想去洗漱的，听到这话又停下了脚步。

娜塔莎仔仔细细看着史蒂夫，像是在评估什么，然后她说：“皮尔斯死了。”

史蒂夫下意识地皱起眉头。

“你恐怕得去见尼克·弗瑞一趟，跟老斯塔克一起。”娜塔莎继续说下去，“我和克林特都同意我们在暗中潜伏下去是个好主意，但你的身份早在搭救斯塔克的那晚就暴露给九头蛇了。现在，我们需要一个人在明面上跟神盾局周旋，而那个人不能是斯塔克——他已经涉入太深了。因为揭发皮尔斯的事情，斯塔克仍在接受FBI的调查。现在皮尔斯又死了，在他神秘失踪整整两个月后，被人发现死在法国。”

“我知道。”史蒂夫点点头，“杀人灭口？”

“弗瑞也许知道，”娜塔莎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杰克·休斯和罗斯玛丽·谢泼德在弗瑞手上，也就是说，他掌握有关于矩阵的重要线索。如果弗瑞只是个傻瓜，那还能假设他根本不知道手中的线索意味这什么，但弗瑞完全是傻瓜的对立面。卡特局长选择把他培养成继任人是有原因的，而神盾局虽然名义上仍是佩吉·卡特在做主，但弗瑞已经从她肩上接过一大半的担子了。”

史蒂夫默默点头，终于转身走进浴室，开始高效地清理个人卫生。两分钟后，他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出来，而娜塔莎已经离开了他的卧室，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

厨房里传来逐渐浓郁的培根、煎蛋的香气。

“我假设你对冬日战士的追踪毫无进展。”史蒂夫走进厨房的时候，娜塔莎一边把培根倒进盘子里，一边说道。

史蒂夫拉过一只高脚凳坐在水槽边，点了点头，“假设成立。”他尽量不让语气中流露出挫败。

“他会出现的。”娜塔莎回头冲他一笑，笑意很淡，几乎未到眼底就散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严肃，“就算他不出现，我们也会找到他的，史蒂夫。”

“我们先对付矩阵。”史蒂夫接过娜塔莎递给他的分量更足的那一盘早餐，“从谢泼德生物公司剩下的分部里找出矩阵本体的所在，然后一劳永逸地解决它。”

“听起来像个计划。”娜塔莎直接跳上了台子，坐在台子上挑着盘子里的煎蛋吃起来。“我和克林特已经排除了三分之二的目标，剩下的三分之一不是在欧洲，就是在非洲。相信我，会很有意思的。”

史蒂夫觉得他们对“有趣”的定义非常不同。

“说起来，托尼已经去苏黎世念书了吧。”娜塔莎转移话题，一边说一边意有所指地看了眼客厅，而史蒂夫几乎已经忘掉了昨天自己画的那副画，眼下也只能模模糊糊记起一部分。

该死，他刚才从卧室到厨房的时候甚至完全没有想起来要看上一眼。

“如果干完这票你打算金盆洗手的话，当画家会是个不错的选择。”娜塔莎再次笑起来，笑容甜甜的，“我得说我吓了一跳，在看到画的时候。你挺深藏不露的，罗杰斯。”

史蒂夫尽量按捺住冲到客厅看看自己半昏迷状态下画了什么的冲动，开始用叉子迅速消灭盘子里的鸡蛋和培根。

“想知道托尼在苏黎世的新舍友是谁吗？”娜塔莎继续问道，“我可以给你一个提示，‘天空不是什么颜色的？’”

史蒂夫原本没想猜的，他不想鼓励这种无聊的行为。但娜塔莎的神色勾起了他的好奇心，于是他想了想那个蹩脚的提示，然后皱起眉来：“不是红色的？旺达·马克西莫夫？”

“是啊，九十年代还真的是男女学生混住的好时代呢。”娜塔莎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

“银色？”史蒂夫的思路只转向了几度，“皮特罗？”

“亲爱的，不如这么说吧，幸好你没去参加‘猜猜二十问’。”娜塔莎玩味地冲史蒂夫笑起来，“想再试一次吗？”

史蒂夫的脑海里迅速闪过各种颜色，然后他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班纳？”

“宾果。”娜塔莎点了点头，“不过别担心，这个时间线的班纳还没有遭受伽马射线辐射。没有浩克，只有科学怪胎。”

史蒂夫忍不住轻轻摇头，“班纳？不是巧合？”

“更像是命运，你懂得，属于这个宇宙的命运。”娜塔莎说着露出若有所思的样子，“这个世界上，有些人注定会认识彼此。”

史蒂夫皱起了眉头。

“你是说班纳会是托尼的灵魂伴侣？”他没忍住发问。

对面，娜塔莎扬起两条精致的眉毛，沉默了足以让史蒂夫提高警觉的时间，然后反问：“你觉得不可能吗？他们都是科学家，都有成为超级英雄的潜质。”

史蒂夫想了想。娜塔莎则转身到水槽边上开始洗自己的早餐盘子。直到流水声停下，史蒂夫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出于难以说出口的理由，他从未跟其他人提起过托尼说出了符合史蒂夫灵魂伴侣标记的那句话的事。

而他也从未问过托尼。因为托尼从未对两人见面交换的第一句话发表过任何看法。

最初的时候，史蒂夫告诉自己那只是个惊人的巧合，因为这世上绝无可能由他和斯塔克组成灵魂伴侣。

但后来，史蒂夫开始觉得这种可能性的确存在，只是他不知道该如何对待这种可能性。

而现在，史蒂夫竟然不觉得自己能够轻松接受还有其他可能性存在的……可能性。

万一他不算数呢？万一这个宇宙不知怎的知道了史蒂夫不是真正属于此地的异乡人，然后把他排除在规则之外呢？这也就解释了托尼为什么并未对史蒂夫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做出反应，不是吗？

因为史蒂夫说的话并不作数。

因为托尼的灵魂伴侣另有他人。

史蒂夫使劲皱起眉，几乎没意识到自己用的力气太大，以致把叉子都拧弯了。

“你在想什么？”娜塔莎静静地问他，身体放松地靠在水池旁的台子上。

“没什么。”史蒂夫如梦初醒，“只是……”他顿了顿，不知道该如何完成这个句子。

“你知道规矩。我可不会帮你洗盘子哟。”娜塔莎说着直起身子，像只猫一样优雅又悄无声息地走出了厨房。

等史蒂夫也回到客厅的时候，娜塔莎已经在画布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了，她歪着头，一只手支着下巴，静静地看着那副画。

“我们坐火车去华盛顿。”她头也不抬地对史蒂夫说，“中午发车，所以还有一段时间。”说着，娜塔莎拍了拍沙发旁边的位置，“来跟我聊聊，队长。”

史蒂夫顺从地坐在了娜塔莎旁边，双眼迅速地检查那副画。和印象中差不多，几乎就是那天他画给托尼的铅笔画的翻版。不过画布上明亮的蓝色仍旧让史蒂夫吃了一惊。

他完全没想到昨晚在那种昏暗的环境中能调出这种带有童话气质的蓝色。你在纽约不可能见到这种蓝色，就算是纽约附近的乡下也没可能。而在这片蓝天之中，钢铁侠在翱翔。

不是真正的钢铁侠，当然了，如果史蒂夫诚实一点的话，就能承认那其实只是托尼。身着盔甲、手持利剑的托尼，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托尼。

“什么？”史蒂夫一个激灵，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才他完全没听见娜塔莎说了什么。

“你很安静，比两个月前还安静。”娜塔莎靠在沙发上，歪过身子看着史蒂夫，“是因为巴恩斯？还是因为别的？”

史蒂夫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也许。”他沉思了许久之后说道，并未意识到娜塔莎的问题并不能简单用“是”或“否”来回答。他想着过去两个月，又想着昨晚。那感觉就像唱针卡在了两首曲子中间的空白地带，不断发出令人不安的噪音。

他想起娜塔莎说过的“漂浮在半空中”的状态。只不过最糟糕的并不是那种状态，而是史蒂夫能够看出从这种状态过渡至下一阶段的路径。哪怕是在半空飘飘荡荡，史蒂夫也能看的一清二楚。

他只是不确定自己真的想要。

“我只是需要工作。”史蒂夫最后说道，“也许等到华盛顿之后就会一切正常了。”

关于这一点，他当然是大错特错。

度过了相当忙碌的半个月，是时候开启第三季的故事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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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再次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