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托尼真希望自己的好奇心能不那么旺盛,也希望他哪怕能有一次,不是在一时冲动下做出人生中的重大决定。
比如说那一整个“我是钢铁侠”事件,再比如说一边挑衅恐怖分子,一边报上家门地址。
但那不过是自我安慰的谎言,就好比他擅入霍华德的书房,偷看他父亲的机密文件——托尼并不后悔,他只是遗憾自己被抓了个现行。
亏他还专挑家里没人的时候下手,并在此之前策划良久。而且托尼对自己开锁的技巧相当满意。
要知道,霍华德在书房门上安了足足三套门锁,包括电子锁、机械锁,还有一个复合锁。
花了托尼大概五分钟的时间吧。
书房门顺利推开时,安静得几乎没有声音,门的边缘擦过地上厚厚的波斯地毯,发出轻柔的沙沙声。
托尼就像一个真正的独行大盗一样,脱掉脚上穿着的运动鞋和袜子,踮着脚尖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这里很大,几乎占据了二楼整个西翼。托尼几乎没进来过,无论是在这辈子,还是上辈子。
这里是霍华德处理私人事务的地方,从不接待访客,也不允许清洁工打扫,全都是玛丽亚在帮他整理。
除了铺满整个地板的深红色地毯外,屋子里唯一的颜色就是白色:白色的墙壁,白色的窗帘,白色的精美书柜、矮几、配套书桌和扶手椅。好像这里不是书房,而是病房似的。
托尼从不知道霍华德的审美中还有如此奇怪的一面,要是不小心弄上污渍、墨水……
或者窃听器。
好吧,也许白色有白色的好处。
托尼咽了口口水,从门口走进书房中央。书桌很干净,摆着一支墨水瓶、一方镇纸,还有一个笔筒。
抽屉无疑都上了锁,但托尼怀疑真正机密的东西根本就不会放在这里。
他坐在父亲的椅子上,扫视整个房间,然后目光停在了屋子角落。
那里的地毯翘起了一角,没有拉展。
托尼像只猫一样灵巧地从椅子上跳起来,走到那里,掀开地毯。当然,下面什么都没有,只是木质地板而已,但当托尼伸出食指敲打木板时,底下传来了略微空洞的回音。
一个暗格。
如果你已经有一个闲人免进的私密书房,为什么还会需要暗格?
托尼很快就找到了打开暗格的方法。霍华德曾经在托尼小的时候对玛丽亚说过,托尼总是能看出一样物品的构造和原理,而这是优秀工程师必备的品质。
当然,这些话霍华德从未对托尼说出口过,他只偷听到那么一次而已。
托尼说不清这是否让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更糟了,因为后来当他更努力、更拼命,想要听到父亲真正的夸奖时,托尼得到的永远都是失望。
暗格里是一个上了锁的木箱,看上去很陈旧,而且并不精致,反倒很笨重。
托尼花了点力气把它拖出来,摆弄了一下上面小小的黄铜锁,然后从口袋里抽出铁丝。
工程师与否暂且不提,反正他父亲一定不会对托尼这份窃贼手艺感到自豪的。
他轻轻舔着嘴唇,把铁丝缓缓探进锁孔。
这锁一定已经很久没有打开过了,到处都是锈迹,轻轻一捅就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托尼有点失望,因为这意味着无论霍华德在这里存放了什么,都已经很久没有更新或查看了。
但不管怎样,托尼最后总是可以去检查书桌抽屉。
他这么想着,打开了木箱,扬起一阵灰尘。托尼捂着嘴,咳嗽着,拿出了最上面的东西:一张黑白照片。
托尼皱起了眉头,因为上面两个人他都不认识。那是一对年轻夫妻,男的西装革履,手里拎着一只皮箱;女的穿着时髦,戴着六七十年代流行的帽子。照片似乎是在火车站照的,背景是忙碌的旅客。
翻过照片背面,上面潦草地写着:裘德和阿曼达,奥斯陆,1972。
托尼放下照片,取出下面的文件夹,快速翻阅了一下,发现文件夹里面正是照片上那对夫妇的资料。
他们竟然是神盾局的特工,并且安全等级相当高。
霍华德为什么会有这两人的东西?他们是朋友?仇敌?还是利益相关者?
托尼飞快地思索着各种可能性,但他翻阅资料的手缓缓停了下来。
资料的最后一页,记录的是这两个特工的死亡日期,上面对于他们丧命的原因只字未提。那一页还夹着一张纸条,上面的笔迹与照片后的不同,看起来似乎是写给霍华德的短笺。
“不要挖得太深,照顾好那个男孩。”
没有署名。
托尼眉头紧皱,合上了文件夹,继续在木箱里翻找着。
他想知道,究竟是谁拜托霍华德,又要他照顾好哪个男孩。
如果真有这么个人存在的话,托尼也从来没见过他。霍华德从来没带任何孩子回来过,无论男女。
也许他在外面找了个地方,谁知道呢。
这个想法让托尼胃里沉甸甸的。他本来是冒险寻找九头蛇或者神盾局的蛛丝马迹的,结果发现的东西却与预期完全不符。
佩珀在脑海中对他低语:耐心些。
“耐心从不是我的美德,亲爱的。”托尼嘀咕着,手指迅速翻过下面那厚厚一沓手稿和笔记,毫无疑问是霍华德的。
托尼只匆匆看了几眼,判断出那是霍华德的某项研究,似乎是关于基因改造的。里面的内容太过天马行空,即便在托尼看来也相当不切实际。
他怀疑亲爱的老爸写这些东西的时候不是喝得微醺,就是已经酩酊大醉。
突然,托尼的手指僵住了。事实上,他从头到脚,仿佛连头发丝都已凝固。
不知过了多久,托尼才缓缓伸出手,从那厚厚一堆文件下面抽出那张吸引他目光的纸、
“领养证明”,那上面写着。
托尼舔了舔嘴唇,但他的舌头也很干,像是砂纸一样。脆弱的纸张在他手里轻轻作响,而托尼的目光从最上面一行缓缓向下扫去。
看起来,霍华德在1973年领养了一个不满一岁的男孩。神盾局牵头,最高机密。男孩的父母就是那对已经死去的特工夫妻。
托尼听到自己的呼吸急促起来。
这不可能,不是吗?他不可能没注意到霍华德收养了一个儿子,这件事也不可能隐瞒近二十年而不被任何人发现。
托尼心乱如麻,他继续在木箱里翻找,但下面却是一些陈旧的医疗证明。他抽出来看了一眼,发现是霍华德和玛丽亚的。
这说不通,完全没什么道理。这个木箱里装着的本该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也许这些东西的确重要,但托尼却觉得它们不像是真的。它们……
托尼的世界忽然静止了,也一定是因为受到的震撼过于剧烈,他才没有听到霍华德的脚步声,还有门被重重推开的咣当声。
“托尼!”霍华德的怒吼声在他耳边炸开,“你在这里干什么?!”他抓住托尼的肩膀,猛地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劈手夺过托尼手里的东西扔回木箱里。
托尼没有反抗,他已经完全失魂落魄了。
“托尼?”玛丽亚焦急的声音在门口响起,然后她显然看到了屋里的情形,无力地叫了一声,“霍华德!”
托尼抬起头来,看着暴怒的父亲。
“出去。”霍华德咬牙切齿地说,“现在,出去。”
托尼冷静地望向玛丽亚,没有动弹。他开始觉得这不过是一场过于戏剧化的梦,内容离奇、细节真实。
“安东尼·爱德华·斯塔克,我警告你!”霍华德咆哮道,“要是你再不离开,我就狠狠揍你一顿!”
托尼张开嘴,然后问道:“我是领养的吗?”
他真没想到这个句子竟然有一天会从自己嘴里冒出来,但玛丽亚的医疗文件清楚证明,她不具备生育能力。
霍华德就像骤然熄火的引擎一样,他瞪着托尼,但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
“我是领养的吗?”托尼又问了一遍,这一次声音清晰很多,“这真不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因为你总该不会连这件事也记不清了吧?嗯,老爸?”
霍华德咬住牙,他脸上的肌肉颤抖起来。玛丽亚这时冲了进来,把托尼拉进自己怀里,戒备地看着霍华德。
“出去。”霍华德最后挤出两个字。
玛丽亚对儿子轻声恳求道:“托尼。”
托尼仍旧看着霍华德,但在玛丽亚推着他的肩膀往房门口走去的时候并未反抗。他真的打算等冷静之后再好好跟霍华德谈谈的,他发誓,但走到门口时,托尼却发现自己的腿仿佛变成水泥一样再也动弹不得。
“托尼。”玛丽亚拉着托尼的胳膊,“来吧,让你爸爸做他的事。”
托尼恍若未闻,他缓缓回过头去,死死盯着霍华德,问道:“他们是什么人,裘德和阿曼达?你认识他们吗?他们是怎么死的?”
他一开始问得很慢,但语速越来越快,呼吸也急促起来。
“不关你的事,托尼。”霍华德说,然后,他似乎打消了让儿子全身而退的主意,转而质问道:“你为什么在我的书房里?你知道规矩。”
“也许是因为我受够了你和你的规矩。”托尼甩脱玛丽亚的手,上前几步,和霍华德对峙,轻蔑地说,“也许因为你的规矩本来就是狗屁。”
霍华德深吸一口气,“规矩让你避免因违法而进监狱!我看你离那一步已经不远了,托尼,非法入室、窃取他人文件,这完全是违法的!”他提高了嗓门。
“那就去告我好了!”
“我是在努力保护你!”
“而我是在努力保护这个家庭!”
托尼说着后退了一步,喘着粗气。他根本没想暴露自己的目的,尽管事情发展就像脱轨的列车一样完全超出了预期。
霍华德看着他,目光太过复杂,托尼完全无法解读。
玛丽亚从背后拉住托尼的手,她不断低声说道:“来吧,托尼,来吧。”
这一次,托尼没有拒绝。
稍晚的时候,玛丽亚在托尼的房间里找到了他。托尼不愿意踏出房门一步,也不愿意吃东西。他知道这么做有点幼稚,毕竟托尼不是真的才十六岁。事实上,连他自己都惊讶于他感情受伤的程度。
领养。
这是平行宇宙的又一不同?还是他上辈子没能发现的小小真相?
托尼仍记得在新泽西的里海营与霍华德的那次见面,记得霍华德提起怀孕的妻子。那不像是信口胡诌,霍华德也没必要对一个陌生人信口胡诌。
但他就是没法完全确定,哪怕托尼是个聪明人,说不准正因为托尼是个聪明人。
也许,也许这就能解释霍华德当年的若即若离,解释他对托尼长年累月的忽视与冷漠,解释那些失望、责骂,那些错过的生日、科学会、家庭聚餐,那些醉酒之后的口不择言。
托尼一直以为是自己不够好,不够成为他父亲口中的那类钢铁男人。
说真的,那可真够他受的。即使到了四十岁,五十岁,托尼依旧对少年时代父亲对他的漠视而耿耿于怀。
但他早就放弃满足霍华德希望的努力了,不是吗?
他最后的努力,成为摩根眼中合格的父亲,或能算是对霍华德的一种挑衅或者宣战,尽管他的对手已经长眠不醒。可现在,托尼却发现自己当年的努力,以及几乎伴随了他整个人生的不甘,完全成了笑话。
无知是福,这话真他妈没错。
“托尼。”玛丽亚在床边坐下,过了一会儿,她轻轻抚摸托尼后脑勺上的卷发,用手指梳理着。
托尼把脸埋在枕头里,不想说话。
“你父亲只是想保护你。”玛丽亚无力地说,“我们只是想保护你。”
托尼朝枕头里哼了一声。
“你是我的孩子,托尼。”玛丽亚轻声说,她听上去有一点心碎,“不管怎样,我都爱你。”
托尼动了动,抽出一只手握住玛丽亚的手。
他想要一个人呆着,想要喝个酩酊大醉,想要忘记这一切。
但他只是握着玛丽亚的手,把脸埋在枕头里。如果他流了点男子汉的眼泪,他妈妈也完全没说什么。
最后,他哑声告诉玛丽亚:“我明天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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