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宋存考上高中后就开始住校,我们从每天见面变成一星期一见面。
当时我又是初三,周六周日经常性需要留校补习,最久的一次,我们隔了两星期,才在公交车上见了一面。
周日下午一点半的公交车挤满了学生,我费力地挤上车,司机在前面暴躁地吼着“往里走,快点都往里走”。
冬天我都会穿四层,一层秋衣,一层保暖衣,一层棉马甲,一层抗风的羽绒服。公交车上又很热,我贴着车门站,简直就是一颗被烤化的冰淇淋球。
我真该听我妈的,脱掉一层棉马甲,或者别把秋衣扎进秋裤里,因为我感觉真的要喘不上气了。
“宋火火,把你的脸从车门上挪开。”
宋存冰凉的手指和冷漠的语气一起落下,瞬间我好像咬碎一颗薄荷糖,五脏六腑都灌入一缕仙气。
我被他揪着领子拖到他的座位上。
“你不知道脏吗?”
宋存从书包里拿出湿巾给我擦脸,眉头皱着,黑密的眼睫遮住瞳仁。
我怀疑他在盯着我看,而且很开心,但我找不到证据。
“为什么不说话?”
我一直就仰着脸看他,宋存脸上也漫开红晕,攥着湿巾的手指湿凉,轻轻刮过我的脸。
宋存故意问:“宋火火,你是不是不认识我了?”
“不想浪费时间说话,我得多看看你这张好看的脸,一会就要下车了,又得好久见不着。”
车上人太多,我又穿得厚,不好伸手搂宋存的腰,只能用围巾盖着偷偷牵他的手。
宋存脸红更深,嘴角偷偷翘起来,他想捏一下我的手腕,但摩挲时却被我摸到了胳膊上的伤口。
宋存要躲,但我手劲大,抓住他的胳膊,然后就听见宋存疼得倒抽了口凉气。
白皙的胳膊上散落着淤青和疤痕,我知道这代表着什么,我见过,胖胖的胡秀君也有一双这样的胳膊。
淤青是被鞋底踩出来的,横的疤痕要尺子和美术刀划,圆的疤痕要用烟头烫……
我紧盯宋存的胳膊,几分钟之后,清澈的水滴落到疤痕上。我再抬头看他,宋存眼睛红了,司机急刹车,少年战栗柔软的身子扑到我怀里。
“宋火火,我不想住校,我还是想每天都和你睡在一起。怎么办?你救救我。”
车厢里漫过嘈杂的骂声,我在混乱中偷偷抱紧宋妞妞。
他在哭,所以我说:“好,以后每一天你都跟我睡。”
宋存肯定没想到我会来他的家长会,不然他就不会拧着眉头,坐在最后一排动也不敢动了。
“你来干什么?宋霍,这是家长会,你别乱来。”
我大咧咧地坐在他旁边的空位上,在周围高中生的注视下,认真地剥开一颗太妃糖塞到宋存嘴里。
“我当然知道啊,我可是你大爷的二姑姥,算你名正言顺的祖宗辈。”
宋存咬住太妃糖,没有说话,他吃东西的时候绝不说话,所以每次想堵住他的嘴,我都会剥一颗糖喂给宋妞妞。
家长会要等到下午三点开始,我来得早,一点多还没吃饭,宋存带我去小卖部吃泡面。
小卖部在东操场的后面,操场的绿荫地上有几个踢球的男生。宋存勾着头走得很快,但脏兮兮的足球还是擦着他的肩膀砸过来。
“啧啧啧,五班的花姑娘今天下楼啦?快捡起球给哥几个扔过来,一会花姑娘的球扔到谁,谁就要跟他亲嘴!”
“滚你妈的,哈哈哈哈谁要跟这个娘娘腔亲嘴!”
“就是,他们寝室的王贺说他晚上还会涂面霜,恶心死了。”
……
那群男生骂得很恶心,宋存原本牵着我的手缩回袖子里。他没打断把这么窘迫的一面给我看,转过身想要逃跑。
彭。
可惜,用力砸过去的球比宋妞妞逃跑的脚步更快落地。我很擅长扔沙包,所以砸过去的足球不仅准,更是狠。
“我妈说以欺负别人为乐的兔崽子们,其实本质都是无能又胆小。我原本不懂,但今天看见你们几个就懂了。”
我压根就没害怕,但宋存紧张地把我拉到身后,条件反射一般,他抬起胳膊挡住了脸。
好样的,宋妞妞。
我笑他把脸蛋看得比命都重要,但眼睛实在发酸,我笑不出来,而且推开宋存之后,我脱掉棉袄扔给他,走出去两步,我又把棉马甲给脱了,因为这是上星期我妈刚给我手工做的。
宋存还想拽我,但围墙外面的胡海还有陈波已经翻了进来,我对他们比了比手势,然后前后包抄一起把那群男生围在了足球场。
陈波是混社会的大哥,胡海表哥在建筑队练得好像两条腿走路的大象。
他俩是我叫来的,而后面翻进来的十几个暴躁老哥是胡海和陈波叫来的。
在我们小县城打群架和村里的土狗争地盘很像,总结就是不一定真的打,但数量上必须碾压。
胡海和陈波一左一右,分别架起那几个男生,把他们塞进篮球框里。
我把球递给宋存,指着篮球框里哭到流鼻涕的男生,告诉他:“你记性好,宋存,他砸了你多少次,今天趁着大家都在,你最好一次全给还回去。”
白皙的手指抱着脏兮兮的皮球,很不相衬,宋存扭头看我,眼皮褶还泛着深红。他压抑很久,也害怕很久,我看到他在抖,所以从背后揽住宋存,我的手覆在他手上。
宋存的身体陡然定住,风撩起少年的额发,一双湿红的眼睛渐渐沁光。
彭。
充满恶意的球被他张手撒开,宋存摩挲着扣住我的手,后退站在我身边。
他神色冷漠,抬起眼睫再望向球框里那些滑稽的男生,只陈述,不辩解。
“我的生活方式,个人爱好甚至外貌和你们都不一样,但这不能证明我不是男孩子。而你们对我无端的恶意与霸凌,彰显的也不是你们的优越感,而是你们狭隘又自卑。”
宋存说完又转头,看着我笑了笑,问:“宋火火,我没打回去,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我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看着宋存好一会,直到他眼里露出慌乱,抓住我的手又紧了些。我才跳起来抱住宋妞妞。
“还是我妈说,对一个人好呢,就是给他撑腰,给他选择权,而不是操纵他,评判他。所以宋妞妞,我把球递给你,你就拥有扔不扔出去的权利。”
宋存弯腰让我抱,他在笑,但温热的眼泪打湿了我的耳朵。
“是吗?那你妈可真好。”
“嗯呐。”我开心地晃来晃去。
宋妞妞兜着我,又说:“你也很好,宋火火。”
不对,你是属于我的最好,宋霍。
下午三点的家长会没开成,但我们也没有被叫办公室。
高二的年级主任武爱萍揪住我往大门口送,而胡海陈波他们则被命令原路返回翻墙出去。
“小君说你来参观学校,我还早来半个小时准备带你逛逛校园,结果你围攻操场打群架!”
“这可不是打群架,这是帮你们学校教育学生,以免他们之后流入社会引起动荡。”
宋存紧张地拉着我,但见我顶嘴,大概猜出来我和武爱萍应该认识,他稍微放下心,但还是牵住我的手一路跟到学校门口。
胡秀君刚上完跆拳道课在等我,看到她妈教训我,噔噔瞪跑过来挤在我们中间。
“妈,你别说宋霍,她好,不许你说她。你要不还是骂我吧。”
“小君,阿姨是在和我讨论我家宋存走读的事情呢。”
我扒住秀君的肩膀朝武爱萍笑,身后宋妞妞也挨过来挽住我的胳膊。
武爱萍摇头,无奈地笑:“我本来今天来就是要帮你办这件事,但霍霍你带一群社会上的混子翻墙进学校,还把那几个男生塞到篮球框里教训。太过了。”
“哪里过了,妈,球没砸在自己身上,永远不知道有多疼。而且我也认识你说的那些社会上的混子,他们不坏,他们是学习不好,但不是人品不好。”
胡秀君是个挺面的小姑娘,但和家人沟通时往往控制不住情绪。我赶紧捏了捏她的耳朵,然后对武爱萍解释:“阿姨,之前小君在学校被欺负,也是陈波他们去帮忙的,他是我妈厂子里带的徒弟,家里穷才没上学。”
“我,可是小君从来没告诉我啊。”
“大人有大人的不容易,小孩也有小孩的顾虑。主任,我们的事情就交给我们自己解决。而且相比如偏激的反抗手段,先遏制霸凌的源头不是更紧迫吗?”
宋存平静地指出问题,一圈细密的眼睫遮掩着瞳仁中的羡慕。
他挺羡慕胡秀君的,即使武爱萍不是一个能很好解决女儿成长问题的妈妈。
但宋妞妞还是羡慕,因为至少武爱萍在反思、在不断修复爱。可宋妞妞的妈妈,很久不爱他。
宋存办理好了走读的手续,下午六点半,我们又能一起坐公交车回家了。
冬天傍晚的公交车人还是很多,但这次刚好有两个座位,我们头挨着头缩在温暖的角落。
车窗外的灯光斑斓溢彩,静谧地淌过宋存的眉眼间。
宋存剥开一颗太妃糖喂给我,然后轻轻展开皱巴巴的糖纸,贴在傍晚绚烂的车窗上。
“宋火火,你妈有没有告诉过你,为什么会有人要欺负别人呢?他们到底想要从别人的痛苦中获得什么呢?”
“小君也问过我这个问题,宋妞妞,当时我没给出答案,只是告诉她去锻炼身体吧。后来胖胖的不爱说话的胡秀君去练铅球,打排球,练跆拳道……现在她已经是个强壮的小姑娘了,欺负过她的那些人,男的女的,全都消失不见了。”
宋存靠过来笑,光影透过玻璃和糖纸映在我眼窝里。
“我大概知道你想说什么了。”
人潮拥挤,光影温柔,我拿过玻璃上的糖纸挡在眼前,注视着流光溢彩的他。
“宋妞妞,这次不是我妈说,这次是我说,我说——不要分析风为什么来、雨为什来,不要分析恶人的恶意。你要做一朵花,但努力生出繁茂的根系扎在土里;你要做一棵树,就张开结实的枝干撑起天幕;你要做你自己,就做一个心灵富饶、身体强壮的你。”
05.
宋老二病了,宋存要被他妈接到南方生活。
知道这个消息,宋老二还在笑呵呵地拍着我的脑袋让我剥橘子,但我把橘子砸到宋存身上。
我知道自己在乱发脾气,但我还是决定再也不和宋存好了。
他是叛徒,叛徒是宋妞妞。
“宋老二照顾宋存那么久,现在他生病了,宋存却要跟他妈走,他没良心,我不要理他了。”
“说实话。”
我妈被宋存守在门口守得后背发凉,于是宋娟女士把我从被窝里薅出来谈心。
“宋妞妞说好要跟我玩一辈子,现在他要跟他妈去南方,他背叛我。”
宋娟刚下班,弯腰在洗手池梳着头发上沾到的面粉,“宋霍,第一,宋老二生病需要的治疗费还有生活费,一直都是宋存的妈妈在负担。所以你不能拿偏见的眼光去看宋存妈妈。既然有的妈妈会选择奉献家庭,那就应该有妈妈去选择奉献事业啊。她只是生了孩子,又不是卖身。”
宋娟女士说的有道理,我有点脸红,走到洗手池旁给她接温水。
“第二,宋存马上就要高三,高考肯定是要回到学籍所在地,这是不可抗力的原因。你不能怪他。而且,宋霍,只有小孩子才会轻易的约定一辈子,因为他们没有概念。你现在已经是高一的大孩子了,要冷静点,聪明点,好吗?”
宋娟女士教育我重新做人,然后她去卧室睡觉了。
我走到门口,宋存还站在那等,天已经黑了,他白得像将开未开的茉莉花。
“对不……”
“别不要我。”
宋存的眼泪比我的道歉先落地,很奇怪,那一刻我意识到我爱宋存。
是爱情的爱。
我看着他哭,眼泪打湿好看的脸,宋存向来早熟,和我们其他孩子不一样,他礼貌疏离,温柔克制,我总认为他习惯于忍受痛苦和孤独。
但现在,宋存弯腰,一点一点在我脸上落下潮湿颤抖的亲吻。
“宋霍,不要对不起,我要你要我,爱我,不放弃我。”
“你闭着眼干什么?你害怕我这个样子吗?”
“我觉得……我,我有点呼吸不上来。”
廉价黑裙的粗糙布料摩挲着我的大腿,宋存捏住我的脸不许躲开。
他弯腰的时候我闻到一阵香气,然后他亲了亲我的眼皮,我谨慎地睁开眼,看见了昏昏月色下的少年,美如神。
“宋妞妞,我给你五块钱,你再亲一下我的嘴。”
我胡乱地翻着校服口袋,宋存摁住我的手腕,没忍住笑出声,他涂了树莓色是唇釉,低头时沾到几缕发丝。
好想,想用舌头帮宋妞妞挑开。
“五块钱?宋火火,你去食堂吃碗牛肉面都要十块了。”
宋存的唇瓣摩挲过我的脸,甜腻的香气袭来,我心里痒痒的,手指缠住他的发丝,可怜地求他:“给我亲一口吧,宋妞妞,你不给我亲,还能给谁亲啊。”
“我还能给谁亲?宋霍,除了你,我都没对别人笑过。我可不像你,好朋友一茬一茬的,没定性。”
泄愤似的,宋存轻拍一下我的脸,但下一秒就被我捉住手指给亲了亲。宋存脸红,跨坐在我腿上轻声笑:“你好变态啊。”
手伸到宋存裙子下面,扶住他的大腿,我点头:“一般变态吧,主要是为了配你。”
“坏东西。”宋存抚着我的脸,柔软的嘴唇贴近,我先是吻到宋存的香气,然后是他的发丝,最后才是他的唇瓣。
我的嘴唇也涂上他的唇釉,树莓红晕开拖曳出暧昧的水渍,这是初吻,所以我问宋存:“亲嘴了,然后呢?你,你是不是要张开嘴让我舌……”
“话多了你。”
宋存张嘴咬住我的嘴唇,但就轻轻一下,他俯身张开唇瓣,整个人都露出一种为爱沉沦的软弱可欺。
我勾住他的唇舌,他圈住我的身体,发丝散落,情意摇晃。
那晚亲完之后,我挣扎着下床,告诉宋存我要回家去睡。
他嘴唇艳红水润,下唇点着一颗被咬破的伤口。
“你留下来睡我也不会骂你。”宋存拍了拍枕头。
我膝盖软,但撑着门框,我拒绝:“宋妞妞,我们现在还没成年,不管是留下来睡觉,还是留下来睡你,都不可以。”
“滚!”
枕头砸过来,宋存裙摆凌乱,亲吻时被我撩到腰间,廉价的黑色布料遮掩不住雪白的双腿和起伏。
我深呼吸,没忍住,跑到床边捏住宋妞妞的脸又亲了一口,在他反应过来咬我之前,我跑得飞快,还替他关上了门。
“你等着,宋妞妞,我长大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睡你!等着!”
06.
我的初恋男友是宋存,细算一下,我们的恋爱,好像只存在于一个被我忘记密码的企鹅号,还有一个寒假和一个暑假。
后来大学室友蒋雪分析:“按你这描述来说,宝宝,你不是谈了个恋爱,你这是线下见了个主播啊。”
我高二的那年,宋存考上大学,学校在南方沿海的城市,坐火车要十八个小时。
宋妞妞坐过四趟绿皮火车来找我,我只坐过一次,回来后就告诉他:“我不要跟你谈恋爱了,宋存,你装得时间长了可别把自己给骗进去了。”
打完最后半段话,我又给删掉,最后只发给他一句——宋存,我不要和你谈恋爱了。
后续是我注销了企鹅号,我不想看宋存的回复。我见过很多爱情破裂的大人,我妈不避讳这些,她告诉我的是即使不爱了,也不要在最后说尽狠话,毕竟那也是你曾经满心欢喜亲吻过的人。
我不确定宋存会不会骂我,他这个人说实话心眼挺小。
我和宋存谈恋爱的时候,年纪都很小。每次坐十几个小时的火车见面后,他明明笑得眼尾翘起来,却不好意思说我想你。
有时候在学校后门,他隔着铁栏杆给我塞零食,等到集合上课,宋存才会招招手,等我贴近后弯腰摸摸我的脸。
北方冬天的夜晚,我冷漠克制的初恋哥,呼出一口白汽,眨眼朝我笑:“快回去吧,我就在这等你上晚自习。”
宋存说过他喜欢陪我放学走过的那段路,我告诉他:“这段路根本没什么,宋妞妞,只是十八个小时的火车旅程加重了你的思念,所以现在你才会觉得双倍的幸福。”
“谁想你?”
宋存别过脸反驳,我跳起来搂他的脖子,宋存弯腰笑出声,他也抱住我,脸埋在我的颈窝。长长地舒了口气,宋存声音沙哑又疲惫:“好吧,宋霍,我承认,我确实想你想得,都有些难过了。”
最后一次是我去见宋存,他到车站接我,刚见面就问:“宋火火,马上高三,你们学校没有组织补课吗?”
把书包扔给他,我揉了揉肩膀,车站人群拥挤,南方的夏天潮热又喧闹。
我感到呼吸好黏重,但看到宋存的脸,总归还是开心。
“啧,宋妞妞,看来大两岁真的大很多啊,你现在说话像一个老男人。”
“我老?你,你瞎了吧。”宋存生气,本来是牵着我,然后就改成抓住我的手臂。他余光愠怒,剜我一眼:“你知道学校有多少人追我吗?”
“不想知道。”
“宋火火,你到叛逆期了是不是?好,你有种,一会到宾馆你别摸我。”
走在宋存身后,我的笑容就淡了。一团疑云压在我心头,直到回宾馆后,宋存去洗澡,再推门他穿了一件红黑色的绸缎吊带裙,续到肩膀的头发半湿,发梢微翘。他也染成了酒红色,气息同我记忆里一样馨香。
“宋存,你看G.V.吗?”
我躺在床上打滚,卷着被子把自己裹得只剩脑袋。宋存皱眉,走到床边,弯腰又把我身上的被子一层层剥开:“我不看,但你要是敢看的话,宋火火,现在就给我滚下床去。”
噢,但你好像是个同性恋。
宋存跪坐在我身边,皮肤洇出潮湿的香气,他指尖温凉,一点点刮过我的脸:“坐一晚上火车,我想着你就累了,下午就睡一觉,然后晚上我带你去学校食堂吃牛肉粉。很好吃的,我怕卖完,特意嘱咐窗口的大叔留出来一碗给你尝尝。”
“谢谢你。”我拽着枕头背过身睡,窗户上映出宋存模糊的影子,他伸出手,想要碰我,但怔松片刻,还是迟疑地缩了回去。
宋存弯腰亲了亲我的肩头,以为我睡了,所以他好温柔,笑盈盈地悄声说:“你说你要来,我昨天也兴奋得一晚上没睡。半夜化好妆就到车站等你,结果你呀,宋火火,又气我。”
“烦人的叛逆期,快点过去吧,宋霍,快点,快点睡醒来亲亲我。”
我没有睡着,也听见了宋妞妞的自言自语。我眼睛发酸,心里也委屈,甚至有些埋怨宋存的固执和蠢笨。
他大概是同性恋,同性恋是天生的,只怕宋妞妞自己不知道。
楚烁越问我怨不怨宋存当初穿着裙子哄我跟他好,我难过地蹲在教室后面,心脏都蜷成一团了,我还是摇头。
我说不怨他,因为也没人教过宋存。
楚烁越是转校生,转校的第一天他刚打了耳骨钉,讲台上,老师让自我介绍,楚烁越写上名字,又一笔一划地添了三个字——同性恋。
楚烁越,同性恋。
其他同学还在观望,在议论,因为我们这个小城镇里几乎没有同性恋的概念。
但我更多的是好奇,好奇楚烁越这个人,却不是他的标签。
于是楚烁越没有朋友,我就做了他的朋友。他教我护肤,又在午休洗头发的时候给我剪刘海,小休的时候楚烁越求我带他去服装市场。
“霍霍,你觉得红色那条裙子好看还是翠绿色那条?”楚烁越不说话时还是个臭脸的男高中生,但一看到漂亮的裙子,立刻两眼放光,扑上去爱不释手。
我拎着一条刺绣云纹的黑旗袍,心里幻想着宋妞妞穿上的模样,嘴上则敷衍地回应他:“都好看,主要你穿什么都好看。”
“大妹子,你要不先看看我再胡扯呢?”
楚烁越生气,最后我买了那件黑旗袍,又帮他挑了那件红裙子。拎着两袋衣服追上他后,我才解释:“我刚才在想我男朋友,他和你很像,也喜欢化妆还有裙子。对了,他还有一头很漂亮的长头发,等见面了,你肯定会喜欢他。”
疯了。
这是那天楚烁越对我的评价,疯了,宋霍,你谈的是gay啊你!
楚烁越带我去网吧,给我看男同交友的网站,又发帖问,每条评论都很直白——收手吧,大妹子,你这初恋哥的零气都溢出屏幕了。
“楚烁越,那有没有可能,宋存是gay,但他就是喜欢我这个人呢,不管是男生还是女生,他就是喜欢我。”
“漂亮,我追直男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结果呢?”楚烁越晃了晃他手腕上的刀疤,叹气:“宋霍,你和他从小一起长大,可能是他把依赖和爱情搞混了。这很正常,但是他比我们大两岁,他已经是成年人了,很快就会明白过来。到时候……”
“到时候他就会坐上别的男人的副驾。”
我还有心情玩梗,但一低头,抓住楚烁越的手,我难受地哭出来。
“谈恋爱真复杂,我妈也没说过长发男这么危险啊呜呜呜呜……”
宋存说过很多人喜欢他,我同意,但也没想到很多人里面还包括他的老师。
四十多岁的男人,面容儒雅周正,举止也风度翩翩,而且最重要的,他有家室,
“看来你就是阿存提到过的小女朋友,还在上高二对吗?你知道早恋是不对的吧?”
我挑着碗里的牛肉粉,睁大眼睛看着对面的老登,反问:“老畜生,那你知不知道骗婚更无耻啊。”
“我和阿存之间的事情,我没告诉过别人,也就因为阿存说过对不起你,所以我才擅自坦白。至于我妻子,你又怎么知道她会不会心甘情愿被骗一辈子呢?”
男人噙着笑,一副稳坐钓鱼台的从容模样,说完他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个袋子,塞给我后提醒:“上次过夜阿存落在我家的东西,你替我转交给他吧。当然,小朋友可不要私自拆开看哦。”
老畜生。
我不用拆开就能知道那袋东西是什么,那包装和牌子,就是楚烁越提过很多次的同性小玩具。一想到这,我恨不得把这东西丢出去。但宋存端着冰豆花和红糖糍粑正走过来,我下意识就把袋子塞进包里。等他坐下来后,我的心还在怦怦跳。
“你不喜欢吃牛肉粉吗?算了,可能是南方的口味不适应吧,那你尝尝红糖糍粑。”
宋存端走我面前的牛肉粉,接过筷子自己开始吃。周围一直朝这边看的几个女生坐过来,把她们没有动过的小酥肉端给我,笑吟吟开口问:“那个、那个宋存,这是你妹妹吗?好可爱。晚上九点半在南苑操场有露天演唱会,你可以带着妹妹一起去看。”
说完的女生递来两张票,宋存皱眉,只瞟一眼,便搅了搅碗里的粉,拒绝:“她晚上九点多要补作业。”
“哥你帮我写作业不就好了,我自己拿票去看演唱会。”
拿过女生手里的票,看着她们开心起来,我忍不住笑,但下一秒手里的票就被宋存抢走。
他就坐在我旁边,身子微微侧向我,一只手捏着我的胳膊,眼睫微压,宋存明显克制着怒气,“宋霍,我不管你是不是叛逆期,但从见面开始你不是第一次找理由避免和我单独相处了。怎么?你长大了,觉得我恶心了?”
“还有,”宋存目光掠向对面惊诧的同学,语气平静地纠正:“宋霍不是我妹妹,她还是还没有长大的女朋友。”
我们最后还是去看了演唱会。
从食堂出来后,我跟宋存道歉,牵住他的手,我说:“我这次来找你,做了十八个小时的火车,而且只能待三天,回家后就要答应我妈去补习班上半个月的课。宋妞妞,别把时间浪费在吵架上,直接跳过程序,你现在就原谅我吧。”
宋存气笑了,俯身捏住我的脸,一点都没收着手劲:“宋火火,我发现你真的很自信,你怎么就觉得吵架的结局就一定是我原谅你呢?”
“不是啊,还有一种结局是我不原谅你。但我今晚打算原谅你,所以礼尚往来,你当然应该原谅我。”
“你……”宋存气得脸都红了,我赶紧搂住他的腰,一只手抚着他的脊背,“我不好,我不好,但现在已经七点多了,宋存,我们吵架浪费了一个小时。”
“我原谅你,宋霍。”
几乎没有迟疑,宋存嘴角一弯,眼里的愠怒忽而化成恶劣的勾引。他慢条斯理地抬起手递到我唇边,蜜糖般的光影淌过少年指尖。
宋存说:“亲一下我的手背,今晚我就原谅你。”
那晚的露天演唱会到底在唱什么,我记不太清了。
倒是宋存生气时说的那些话,我听得清楚。
他说:“看到前面那对情侣在亲吻吗?宋霍,你为什么不愿意亲我?”
“你在说什么啊?”
我真的怀疑宋存在找茬逼我先分手,怎么以前没发现他这么易怒又敏感吗?当然,以前大概他就是这样,只不过当时爱他,就愿意承受他一切的坏脾气。
宋存起身往外走,不顾我在后面追,他脚步飞快,一直到商店旁边,昏昏欲睡的老板趴在柜台上,电视里还在播相亲节目。
他站在商店门口等我,手里拿着一杯冰可乐,指尖哒哒地瞧着易拉罐。等我走进,宋存才抬眼,眼尾很红,显然哭过,但表情还是冷漠克制。
“你没有亲我,从我们见面,宋霍,十五个小时,你没有亲我。本来我还可以劝自己说你累了,或者人多你害羞,但刚才演唱会就是最好的机会,你还是没亲我。”
“我不知道你很在意这个,之前每次都是我主动亲你,我觉得你并不是很喜欢和我亲吻,宋存,你有没有可能只是迁就我?或者说你害怕失去我这个好朋友,所以牺牲自己的爱情拴住我?”
“好朋友,嗤……”宋存冷笑,泪珠毫无征兆地掉下来,声音里甚至带了几分恨意,他说:“谁要做你的好朋友,宋火火,你好朋友那么多,我才不稀罕去凑热闹。”
这就是了,我想,宋存只是占有欲很强,对友情也是。他想要做我唯一的朋友,于是就把浓烈的友情冠上爱情的名义。
宋存想要用爱情的排他性来保障自己是我独一无二的朋友,真蠢啊,损人不利己。
我拿过他手里的冰可乐,拉开易拉罐的瞬间,泡沫溢到手上,指缝黏腻,又散发着糖浆的味道。
晚上十点,老板关上了灯,宋存周身阴影重重叠叠。他只有一双眼睛明亮,饱含恨意地望着我。
我舍不得和他挑明,也懒得解释。只不过再看着宋存漂亮的脸,我忽然就很遗憾。两年前那个分开的夜晚,忍住没有亲他就好了。
不然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爱情不是爱情,友情也没有退路。
“还是做朋友好,宋妞妞,做朋友至少都坦荡。”
那晚的可乐没喝,走回宾馆的路上,杯壁渐渐凝出细密的水珠,宋存脸上也是。
他一声不吭地掉眼泪,走得又快,不想回头看到我。
“宋霍,你不要我了,对吗?”
夜深后躺到床上,宋存的香气攀上我的肌肤,发丝散开铺满枕头,也黏在我脸上。
“我会继续对你好的,宋存,不管什么身份,我都希望你好。”
“可是宋火火,”他翻过身,背对着我,苍白单薄的脊背颤抖,发丝蜿蜒而上,像月下的裂痕。
宋存最后和我说的一句话是——宋火火,如果你不承认你爱我,你就再也不会见到我。
我好不了的。
今天试试定时发表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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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和冷漠男娘初恋哥断崖分手两年后(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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