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日光充足,落在慈幼堂的院子里,照得花朵们莹莹发光,顺着敞开的学堂大门和半掩的窗户透进室内,落在孩子们提笔作画的纸页上,墨迹便黑得发亮,偶有几束落在易平兰的肩头脸侧,让他原本就俊逸不凡的面容更加红润有光泽。
“先去礼堂吧。”秦岁对着许姑姑说,“我在这里,他们又不专心了。”
许姑姑自然全听她的吩咐,弓着身子附和道:“正是,殿下这边请。”
秦岁头也不回地跟着许姑姑走了。
原本以为能再次偶遇公主殿下的易平兰愿望落空,他信誓旦旦地等在学堂,却没想到空等了一下午。
不过孩子们的画作都十分有灵性,生动有趣,勉强安慰到易平兰。
晚间放饭时,易平兰本想快马加鞭赶回皇宫,今日原本就是他在太子身边当差,但因太子身边还有琅姬,所以易平兰又被赶得远远的……他偷闲出来总有些心虚。
“大哥哥!我们去吃饭!堂里的饭可好吃了!快来!”杜远和几个小伙伴拉着易平兰不让他走,非要让他跟着一起去蹭饭。
易平兰没见到秦岁,心里有些不甘,趁机遂了孩子们的愿,一起去了食堂。
刚进门,易平兰就看到秦岁将自己的碗递给一个爱挑食的小丫头,任她将碗里的青椒挑给自己。
秦岁与那丫头对坐,声音轻柔温和,“那你讨厌木耳吗?”
小丫头抬头看她片刻,摇头道:“不讨厌。”
秦岁将自己碗里的木耳夹给她,说道:“我不喜欢木耳,你也帮我分担一下。”
小丫头点头说:“好。”
秦岁伸手摸摸她的头,对小丫头轻声说道:“不爱吃青椒,就多吃木耳。”
小丫头疑惑地抬头问她:“为什么?”
秦岁看着她,温柔地说:“其实姐姐也不太清楚,不过我娘就是这样说的。她说木耳和青椒都对人有同样的好处,所以不喜欢青椒就不必勉强自己,多吃木耳也一样。”
小丫头似懂非懂:“所以我要交一个不爱吃木耳但能吃青椒的朋友。”
秦岁被她逗笑了,拿着自己的碗站起身摸摸她的头,什么也没说,勾着唇走开了。
易平兰目睹全程,心头软得一塌糊涂。他跟随杜远去打饭,随即端着碗在偌大的堂中寻找秦岁的身影。
找了半天,终于在一处角落看到对着碗发呆的秦岁,那里光线不太好,易平兰看不清秦岁在想什么,但他或许知道……
他端着自己的碗盘走过去,坐在秦岁对面,问道:“您喜欢吃木耳吗?”
秦岁抬头,看到来者是他,眸光微滞,唇轻启道:“你……”
“阁楼一瞥,惊鸿动魄,没想到又在这里相遇。”易平兰淡笑,“殿下喜欢吃木耳吗?”
秦岁状似愣住:“嗯?”
易平兰将碗中木耳挑给她,随即夹走她碗里的青椒,说道:“多谢殿下分享。”
秦岁看着他的动作耳廓一红,随即抿嘴一笑,问道:“你怎么知道孤不喜欢吃青椒?”
易平兰眨眨眼,说道:“我不知道呀!我喜欢吃青椒罢了,用木耳跟您换。”
秦岁笑着说:“多谢。”
易平兰心里偷偷松口气,心道:殿下果然平易近人,温柔可亲。
食不言寝不语,且孤男寡女仅有一面之缘,素不相识,这顿饭吃得尤为安静。直到最后,秦岁漱口擦嘴,才又开口问易平兰……
“你如何知道孤的身份?”
易平兰嘴里还有一口饭,被秦岁问得措不及防,傻愣愣地点头,嘴里快速地嚼嚼嚼,随后咽下去,回答秦岁的话:“卑职是太子身边的护卫。”
秦岁扬眉,随即问道:“贴身伺候的?孤怎么没见过你?”
易平兰苦笑道:“卑职本是禁军教头,早些年娘亲患病,便争取到太子身边当职多赚些家用,后来幸得太子赏识留用做了侍卫兼马夫,上次您的宴会就是卑职在太子身边伺候,您只是对我没印象罢了……”
秦岁问道:“你娘亲如今身体可好?”
易平兰淡然一笑,道:“她后半辈子过得苦,前年病故离世,算得解脱了。”
秦岁眉头微蹙,眸中难掩伤痛。
“殿下勿要为此伤心,如此,倒怪卑职多言,”易平兰直言道,“您一皱眉,卑职也揪心……”
秦岁看向他的眼睛,眸光闪烁。
她平淡却温婉地感叹道:“男子一向心思活络,花言巧语。”
易平兰就差听出她骂自己别有用心来,随即为自己开脱道:“您是天上的金枝,莫说男子、女子,只要是个人定然都想让您开心。”
秦岁微微勾唇,道:“你即是禁军教头,太子侍卫,又为何会出现在慈幼堂中?”她言语之中对易平兰还是充满警惕。
“受人之托,来此处教孩子们书画。”易平兰笑着回答,他站起身将两人的碗筷收好,“殿下呢?”
秦岁起身随他一同去水流处,易平兰弯腰仔细洗碗,她看着易平兰回答道:“从前母后总带孤来这里,渐渐习惯了……闲来无事便来这儿看看孩子们。”
易平兰将洗好的碗收到专门放碗的木盆里,甩甩手上的水,身前突然递来一条鸦青色的手帕。
他低头去看秦岁,见她眉眼微弯,耳尖泛红,未免心跳加快。易平兰伸手接过秦岁的手帕,擦好手以后将帕子拿在手中。
二人并肩走出食堂,来到孩子们饭后活动的广场,许多孩子都认识秦岁,他们一看到秦岁便自发地围过来。
“秦岁姐姐!秦岁姐姐!”
“姐姐,你还记得我吗?”一个小女孩抱住秦岁的膝盖,仰头小声问她,“你还记得我吗?”
秦岁伸手将她抱起来,刮刮小女孩的鼻梁,温柔地笑着说:“当然记得,你叫上官挽月对不对?”
“对!”小女孩笑弯眼睛,开心地亲吻秦岁的脸颊,“姐姐还记得我!”
秦岁被她突然亲了一口,愣住片刻,随即转头看向易平兰,琥珀色的眸光里闪烁着害羞和不知所措。
“……”易平兰忍不住勾唇轻笑。
落日熔金,橙黄色的光芒落在秦岁和孩子们的身上,此时此刻的情景实在美好,让易平兰觉得不太真实。
他觉得自己像戏文里的董咏或是牛郎,而秦岁便是被困人间的仙女。
“殿下今日不回宫吗?”易平兰忍不住出声提醒,“宫外不安全。”
“这里都是小孩子,”秦岁低头和孩子们玩得开心,转头笑着对他说,“无妨。”
黑夜降临,孩子们一起围着篝火夜读,秦岁与易平兰也坐在其中。
秦岁转头问他:“你呢?”
易平兰疑惑地看向秦岁:“嗯?”
“已经很晚了,”秦岁在他耳边轻声问他,“你不回家吗?”
“卑职……”易平兰耳廓微痒,心上晃神,一时语塞,“卑职没有家。”
他移开视线,不去看秦岁近在咫尺的双眸,盯着篝火轻声说:“我娘死后,我就没有家了。”
易平兰看着认真夜读的孩子们,笑着说道:“这里很温暖,一时不察竟然都这么晚了。”
“是啊……”秦岁轻声附和,“母后离世,宫里便没这儿暖和了。”
易平兰侧头看着她,从秦岁姣好如月的面容上,看出几分伤怀和落寞。
“你没娶妻吗?”秦岁抬眼看他,声音温婉中带着向往,“娶妻生子,就又有家了吧……”
“我,”易平兰唇微张,心跳没由来得加快,他有些结巴,“卑,卑职还没想过这些事。”
秦岁挑眉看着他问道:“你多大了?”
易平兰老实回答:“二十七。”
秦岁眸微瞠,说道:“皇兄二十七时,孩子都满地跑了。”
易平兰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地说:“卑职,卑职……”他是年纪大了些。
“算了,孤也没资格笑你。”秦岁今年二十一,在别人眼中也是个还没嫁人的老姑娘,她嘴角扬起苦笑,“起码……你还有的选。”
“……”易平兰心头一阵刺痛,他脑中又回想起秦律的话,谢无涯确实该死。
但谢无涯死了,保不齐还会有什么苏无涯、李无涯、张无涯……只要秦岁是公主,那便由不得她自己选。
易平兰心中徒生悲凉,他突然理解秦岁为何有意亲近萧明台。皇帝愿意重用寒门子弟,任其与世家抗衡。秦岁既然不想嫁于世家之首,那萧明台作为后起之秀,将是皇帝最属意的驸马人选。
她只是在这几人中,挑了一个还算说得过去的男人。
易平兰虽为前朝皇孙,但他从未想过光复前朝。他唯一的心愿便是天下太平,江山稳固。无论谁来做皇帝,只要百姓过得好,他都没有意见,也没有野心。
但此时此刻,他忍不住去想,若秦律无德,若萧明台心中没有秦岁,若秦律做了皇帝也护不住公主殿下,倒不如,倒不如……
易平兰盯着篝火沉思,火焰映进他的眼眸,照进他的心里。他忍不住问自己,那他就配得上公主吗?
他不知道。
但易平兰知道自己心中有秦岁,他也知道自己会护着秦岁。易平兰活了二十七年,第一次产生要争一争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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