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灵发现龙喜欢冬眠不完全是因为寒冷，更多的只是因为一种被后天养成的习惯，是在他们上了雪山，被一场暴风雪困在了一座废弃的猎人小屋里的时候。

感谢过去的猎人。

虽然他们在旅行中也常住山洞或者树洞，有时候甚至会需要自己用材料搭建一个小小的避风的棚屋。

但说实话，在暴风雪里，什么都比不上一个有着温暖壁炉的木屋。

龙趴在柔软的织物上昏昏欲睡。

还好亡灵从一上山就发现了一些征兆，龙变得慢吞吞，无论是思维还是反应。

亡灵询问她：“前面有人居住。”

龙过了很久仿佛才听见：“居住……？”

亡灵注视着她：“是的。”

她还是很茫然：“人……？”

亡灵失笑，他觉得这时候的龙就像是最柔软的那一层浮雪一样，轻轻的，仿佛下一秒就要漂浮起来，拂过他的心弦，他于是也轻声说道，生怕惊醒她：“我们可以去和他们交换一些食物，和上山必备的物资。”

龙也不知道到底听懂没有，只是怔怔地看着他，极缓慢地点了点头。

亡灵就只好牵上她，让她可以跟着自己往前。

走着走着，亡灵就感觉到自己的腿被什么圈住了。

那是龙的尾巴。

亡灵没有任由龙在跋涉中犯困，他把懵懵然的龙背起来，用温暖的布匹裹好她，不让任何寒风侵袭她，然后点燃灯盏，放在她的手上，让她捧着取暖。

他当然是选择纵容她。

龙也不太在乎亡灵冰凉凉的躯壳，她抱着亡灵，手腕上挂着小灯，睡得香香的。

她的尾巴紧紧地圈着亡灵的腰。

亡灵伪装好他和她，向人类等价交换了龙爱吃的食物，柔软保暖的织物和皮毛制品，灯的燃料。

可惜没有换到龙最爱的苹果。

然后他们继续上山，然后他们被暴风雪困在了这个小屋里。

龙趴在柔软的织物上昏昏欲睡。

她慢吞吞地说：“其实这更多的是一种习惯，在寒冷中睡去可以保存更多的体力，不是必须的。”

但是她的翅膀展开，盖住她自己，她的尾巴圈住亡灵，不允许他离开。

关星冶没有办法，只好把他的剑留下来给她抱着，千哄万哄才让她松了尾巴尖。

关星冶修补了屋子的漏洞，然后又储备了足够的柴火。

感谢他已经死去，他可以在暴风雪里，一趟一趟地找到他需要的所有物品，不用畏惧。

但等他把壁炉旺旺地烧起来，温暖蔓延到屋子的每一个角落，龙才仿佛恍然中醒来。

她的眸子里有一层薄亮的水光。

她气鼓鼓地说：“这下没有其他东西可以吸引你的注意力了吧？”

她不容拒绝地向他伸出手，等他向她走过来，他们的指尖触碰到一起，龙一把就用尾巴抓住了亡灵，用力拉过来，将亡灵整个圈起来，困在她的怀抱里，严密地包裹起来。

就好像亡灵是什么被她捕获的猎物。

她的翅膀展开，盖住他们俩，头一埋就要睡觉。

织物散落在床铺上，亡灵伸手想给她裹上点布料，被她按着手裹进怀里。

她似乎更不高兴了：“不许动，坏家伙。”

不陪伴她，还要逃跑的坏家伙。

亡灵微微地挪动了一下自己，也要被视作逃离，龙睁开眼睛，她的竖瞳显现，冰冷地凝视着亡灵。

好像在质问他的分心。

亡灵轻声说：“我太冷了。”

龙裹进他，把头埋进他颈窝，不听不听：“不冷！”

亡灵试图跟她讲道理：“……我不是活着的，我没办法给你提供温暖。”

“睡觉！”

亡灵还想说些什么，但他感觉到龙的尾巴尖似乎从他的腰，慢慢顺着脊背，轻轻圈上他的脖子，无意识地蹭着他。

龙的声音轻飘飘，已经困得迷迷瞪瞪：“睡觉嘛……”

亡灵点点头。

于是，他被龙抱着移到了床的里侧，龙牢牢地守着他，绝不允许他逃跑。

他的剑也在里侧，因为他回来，已经被龙挤到了靠墙的位置，现在正硌着他的腿。

亡灵只好想：

好吧，希望壁炉里的火不要灭得太快。

他也有点犯困，于是在半梦半醒中忽然又想：

他现在真像一枚金币。

他于是也沉沉睡去。

龙睁开眼睛，注视了他许久。

然后他们相互依偎着睡去。

亡灵担心的是事情并没有发生。

龙虽然还是圈着他，不过好在龙有尾巴。

亡灵这样想着，目睹龙又一次用尾巴卷起柴火塞进壁炉里，再捡起火钳拨弄了一下火堆，让它烧得更旺，然后撤回她的尾巴，在卷上亡灵之前，还知道把尾巴在一旁垂落到地上的织物上擦了擦。

在这过程中龙一点睡醒的迹象都没有。

暴风雪也没停。

亡灵于是想起，他提议在这里歇一歇，龙还要说什么，他们都是永生种，不会害怕暴风雪。

然后等他铺好床，她就在上面缩成一团，抱着尾巴不肯离开。

现在连带着他也不被允许离开。

亡灵算着时间，轻声唤醒龙，让她吃点食物再睡。

龙说她想吃苹果。

亡灵发愁，他上哪里换苹果。

龙说那就等他们下了山，再去吃苹果。

亡灵想，也可以。

——但他们还没下山，亡灵就想起了一切。

——他们下了山，他们互相告别。

分别的日子里，亡灵总是想起这件事，他买了一袋又一袋新鲜的苹果，等着龙哪一天来寻找他。

可是龙再也没有来寻找他，他只好把苹果送给杂货婆婆，再去买新的。

终于，那一天，龙找到了他。

龙说：“我想离开了。”

离开这个世界。

亡灵当然是选择纵容她。

但此刻，他们不能未卜先知。

所以他们在暴风雪里，在有着温暖炉火的废弃的小木屋里，互相依偎着度过这段寒冷的日子。

龙最终放松了一点对亡灵的禁锢，但亡灵也绝不允许离开她的视线。

亡灵终于可以帮她盖上织物，甚至在漫长的时间里，拆了一点购买织物的赠品，什么毛线和织针，准备给她织个兜帽和围巾。

龙提议：“还有手套。”

亡灵说好的。

“要什么颜色呢？”

龙注视着他：“有金色的吗？”

亡灵看了看材料：“没有。”

龙于是又不开心：“那就蓝色吧，我喜欢蓝色。”

亡灵有着蓝色的，柔软的头发，长长的，龙给他束起了发辫。

亡灵想了想，给她织了蓝色的兜帽，白色的围巾，还有白色的手套。

因为龙是纯白色的，特别可爱的小龙。

他想了想，在围巾的角落缝上了一只橙黄色的眼睛，还有一只是松石绿色。

那代表着他们两个的眼睛。

龙特别喜欢。

暴风雪终于停止了，龙和亡灵继续出发。

亡灵给她戴好帽子和手套，系上围巾，龙变成了蓬松的小龙。

亡灵还是很担心：“还是我背着你吧，你会冻僵的。”

龙说：“我并不害怕暴风雪。”

亡灵说：“我知道，但你不想快点上山吗？”

龙点点头，又摇摇头：“据说山顶有最美丽的星空，可是路上的风景那么美。”

亡灵说：“那我会陪伴你，慢慢看。”

反正等龙冷到犯困，他还是会背着她。

于是他跟着龙往山顶走去，雪地里留下他们俩的脚印。

等到下一场暴风雪来临，他们存在的痕迹会就被大雪覆盖。到时候也许他们会留下故事，也许什么都不会留下。

没有关系，这只是龙与亡灵的旅行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