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弥没有打扰佟颂，他主动离开了那家餐厅，当然也没有去医院，这点小伤对他来讲是家常便饭，无非晚上痛醒几次，再过几天就能自愈。
他没有打车，不紧不慢地往公寓走，这座城市的夜晚在楚弥看来太冷，伤口流出的血却烫得他止不住瑟缩，车道上车水马龙，尖锐的鸣笛混杂着人们嘴唇一吞一吐发出的声音，刺得太阳穴一阵一阵抽痛。
肩膀的伤口在走动间牵痛，血又晕出来些，穿着带血衣服的他太显眼了，总有路人的目光落在身上，楚弥习惯把那些注视曲解为不怀好意，他淡淡地回看过去，那些人的目光就会紧张地挪开。
走进小区门里，楚弥从口袋里翻找钥匙，突然听见一阵吵吵闹闹的声音。
“没人要的野孩子！羞羞脸！”
“把你那个玩具交出来！反正你也不配玩！还不如给我们呢！”
楚弥跟着声音看过去，几个小男孩正围着一个瘦瘦小小的男孩，被围住的那个孩子孱弱得可怜，说是一具行走的骨架也不为过，他蹲在地上，细得像芦柴棒似的胳膊拦在胸前，死死护住怀里的玩具，营养不良的枯黄头发黏在脸上，看不太清脸，只露出一点尖俏的下巴和往里凹的脸颊。
“不可以，这个是奶奶给我做的……不能给你们！”
“什么能不能的？就一堆破铜烂铁，我想要你就得给我！”小男孩对面站着一个小胖墩，他一把抢过小男孩手里的玩具车，掂了掂，蛮不讲理地道，“你不给我，我现在就把它砸坏！”
“不行！”小男孩想去抢玩具车，被那个小胖墩推倒在地，黑亮的眼睛里满是惶然，“你怎么……你不可以砸！”
那小胖墩作势又要打他，突然一道身影从旁边冲出来，猛地撞在小胖墩圆滚滚的肚子上，直接把他顶开了好几步，接着那道身影挡在小男孩的面前，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女孩张开细细的手臂，把他牢牢护在身后。
“死胖子你们还要不要脸！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奶凶奶凶的，“把玩具还给小萝卜！”
小胖墩稳住身子，他恼羞成怒：“刘佳嘉！关你屁事！你是他的谁啊？整天多管闲事！”
被叫作刘佳嘉的小女孩下巴一扬，毫不示弱地道：“他是我朋友，我就管了怎么着？”
“你怎么和这种没人要的野孩子玩！真丢脸！”小胖墩身后的一个小男孩出声。
“你胡说！小萝卜有奶奶！”刘佳嘉瞪回去，“你们才是没家教的野孩子！”
“你……你你你！”小胖墩被气得脸都涨成猪肝色，他跺了跺脚，朝其他小孩颐指气使道，“你、你们都残废了吗！快去打他们俩啊！”
眼看争吵升级，小萝卜吓得已经开始抽抽搭搭地掉眼泪，他扯了扯刘佳嘉的袖口，“佳嘉，你别和他们打架，我把玩具给他们就是了。”
……
楚弥静静地看了几秒。
他不是多管闲事的人，可看到小女孩护犊子一样的神情，忍不住有些发怔，他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你们干嘛呢？”
楚弥的出现立刻吸引了所有孩子的目光，他的长相本身就有种尖锐的漂亮，眉眼狭长，唇色一贯很淡，此刻因为失血显得苍白如纸，衣服上的血迹更衬得那张脸多出几分戾气。
那群孩子们瞬间噤声，刘佳嘉起初也有些畏惧，但她在看出楚弥是向着她们这边后眼睛一转，一把扯住他的衣角哭闹起来，“哇！哥哥！你终于来了！他们欺负我和小萝卜！”
“他们还要抢小萝卜的玩具！”刘佳嘉一边假装哭诉一边偷偷抬起小脸，使个劲地朝楚弥使眼色，“你快把他们打跑！”
楚弥觉得有些好笑，这小女孩人小鬼大，他没有拆穿，反而配合地沉下脸，目光扫过那群吓呆了的男孩。
小胖墩色厉内荏地大叫：“刘佳嘉，你骗人！你哪里来的哥哥？从来没有听你说过，别想骗我们！”
刘佳嘉叉着腰，趾高气扬地道：“谁说我没有哥哥的？”
她用力一指楚弥，“这就是我亲哥！”
刘佳嘉在脑袋里复盘看过的古惑仔电视剧，模仿里面的台词，“我哥哥可是这一带的大哥大！小弟无数知不知道？你们以后再来找小萝卜的麻烦，我就让我哥哥打得你们屁滚尿流，保证连你们亲妈都认不出来！”
楚弥配合地抬头，小胖墩和其他几个孩子吓得脸都白了，哆哆嗦嗦地把玩具小汽车放回地上，结巴着放了句狠话就转身跑走：“你、你们等着！”
欺负人的孩子跑了，刘佳嘉弯腰捡起小汽车，塞回还在抽噎的小萝卜的手里，恨铁不成钢地说：“小萝卜，你怎么这么软弱呀！他们打你你就打回去啊！你这样，他们下次还会欺负你的！”
被叫作小萝卜的男孩捏着失而复得的玩具，头垂得低低的，声音细若蚊蚋：“可、可是我奶奶说，如果有人和我动手，跑、跑掉就可以了……”
“不能还手的……万一打伤别人，我们赔不起医药费。” 他说到最后，声音里都带着浓重的鼻音。
刘佳嘉听到这话，差点想要骂人，可看到小萝卜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火气一下子泄掉了，她很是仗义地拍了拍自己不甚宽阔的小胸脯：“哎呀！你气死我了！算了算了，以后谁再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帮你打回去！让我爸妈赔就好了！”
旁边的楚弥听到刘佳嘉这番坑爹坑妈的话，眼尾都跟着抽了抽，见没什么事了，他准备回去，两个小孩终于把注意力完全放在楚弥身上。
小萝卜怯生生地指着楚弥的肩膀，小声道：“佳嘉哥哥……你、你流血了。”
刘佳嘉有点不好意思，“他不是我哥哥啦，我刚才骗他们的。”
她又问，“小哥哥，你怎么样？你身上好多血哦，痛不痛呀？”
楚弥垂下眼睫，语气平淡：“还行，死不了。”
他说着顿了顿，鬼使神差地指了指旁边最近的那栋楼，“如果以后还有人欺负你们，也可以来找我，我住六楼。”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楚弥觉得自己大概是打架把脑子打坏了，居然会管这种小孩子之间的蠢事，但两个孩子显然不这么想。
刘佳嘉眼睛一下子亮了，小萝卜也怯生生地笑了一下，两个人拉着楚弥围成一个小圈，气氛莫名地热络了一些，刘佳嘉兴奋地说：“大哥哥，你叫什么啊？以后你就是我和小萝卜的大哥了。”
“楚弥。”
“楚大哥，”刘佳嘉甜丝丝地笑，她踹了一脚小男孩的屁股，示意他道，“小萝卜，你也快叫楚大哥啊。”
“哦哦，”小男孩反应过来，他垂着头，肩膀缩着，好像一折就断的手臂在半空停了一会，终于鼓起勇气拉住楚弥的衣角，“楚……楚大哥。”
楚弥看着小萝卜那副受气包的样子，冷不丁想起曾经的自己，他皱了皱眉，难得多嘴一句：“喂，男孩子还是不能太软弱的……难道你要别人保护你一辈子吗？”
“才，才没有呢，”小男孩立刻说。
楚弥看到对方的眼眶有些泛红，他蹲下身，平视小萝卜，“我和你说，下次他们再欺负你，你就……然后……”
“保证他们下次再想动你，都得先掂量掂量。”
小萝卜听得目瞪口呆，他崇拜地看着楚弥：“楚大哥……你好狡诈哦！”
“什么狡诈！这叫聪明！”刘佳嘉说，“兵不厌诈懂不懂？你和楚大哥学着点！”
看着两个小孩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来，楚弥情不自禁地弯了弯唇角，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种怀念，他手支撑着膝盖站起身，眼前却昏黑了一下，整个人靠在距离最近的灯杆上面。
一番折腾下来，楚弥觉得走之前佟颂给他贴的那块创可贴都要掉了，他背抵着灯杆，用指尖挑出衣领下的朱砂坠子，这坠子他带了十多年，边缘已经有些磨损和圆钝，被楚弥握在掌心里，有些凉。
“楚大哥，你在想什么呀？”刘佳嘉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和小萝卜的对话，歪着头看着楚弥。
楚弥松开手，坠子落回衣领内，他垂下眼看刘佳嘉和小萝卜，神色有些恍惚，随口答道：“没什么……就是想起以前也有人像你保护小萝卜那样，保护过哥哥。”
楚弥的声音漫不经心又轻得好像一扯就散，他身上那股子乖张的戾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很柔软的悲伤，他手里没了坠子，有些空，楚弥于是用拇指的指甲反复抠刮食指的指节，直到那一小块皮肤被磨得发红，他才后知后觉地松开。
刘佳嘉眨巴着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哥哥你这么厉害，还要人保护呀？”
她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小眉头皱起来，义愤填膺地道：“可是哥哥你现在受伤了，还流了这么多血，那个人怎么不来保护哥哥了？”
楚弥知道童言无忌，但还是被问得喉头一哽，他心里酸酸胀胀，不知道是想给自己挽尊还是给佟颂开脱，他板起了脸，指了指肩膀上那个创可贴，语气硬邦邦地道：“谁说的？”
楚弥刻意让语气显得满不在乎，又忍不住带着点幼稚的炫耀，“这个就是她贴的。”
“你们两个小屁孩懂什么，”他的声音有些哑，“反正又不是很疼，放着过几天自己就好了，麻烦她干嘛。”
气氛突然沉默下来。
小萝卜和刘佳嘉都仰着头看着楚弥，没有说话。
沉默把自欺欺人的心虚放大，货真价实的失落快要把骨架压弯了，楚弥做不到从容，他只能清了清嗓子，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你们为什么不说话了？”
然后他就听见小萝卜胆怯的声音。
“哥哥……你不是说不痛吗？”
楚弥不以为意，“当然了。”
小萝卜仰着小脸，眼睛里满是不解，他伸出手指，指向楚弥的脸。
“可是哥哥你哭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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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刘佳嘉和小萝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