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弥不叫楚弥。
最早以前他姓薛,叫薛弥。
时间过去的太久,以至于后来的楚弥对童年为数不多的记忆只有一栋灰黑的楼和透过窗户看到的一小片浅青的天,早十年左右的小区几乎每家都装着锈迹斑斑的防盗网。
妈妈说多晒太阳能长高,小时候的薛弥就总是搬着凳子坐在阳台的防盗网旁边,他家阳台只有一两平米,堆着杂物和几个东倒西歪的空酒瓶。
薛弥太瘦了,穿着大一号的衣服,领口空落落的,影子都是小小的一团,他捂住耳朵不去听门外的争吵,低头擦眼泪的时候看见阳台的地上躺着一只翅膀折了的鸟,正在徒劳地扑腾。
他伸出手捧起它,鸟的断翅还在颤动,一下,两下,频率越来越慢,他能感觉到生命在他的掌心里逐渐变凉,直到彻底消弭。
薛弥的表情没有变化。
他没有像其他这个年纪的孩子那样为一个生命的衰竭和终止而哭闹,甚至没有过多悲伤,只是一种木然,因为知道救不了。
就像知道妈妈生气的时候哄不好,爸爸喝醉的时候拦不住,他始终都是这样束手无策。
薛弥把鸟从防盗网的缝隙里抛下,看着那个黑点旋转坠落,最后消失在下方的草丛里。
房间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门砸在墙上发出砰的一声,薛来福和楚蓉的声音在耳边炸响,薛弥的心脏一下子跳得好快。
突突突。
“离婚就离婚!明天就离!”楚蓉的声音歇斯底里,“这鬼日子我一天也过不下去了!小弥你要跟谁?你现在就说!”
“你这个疯女人!”什么东西被摔碎了,薛来福同样尖锐的声音响起,“离!谁不离谁是孙子!滚!都给老子滚!”
薛弥看着客厅里的父母,一个一事无成的男人,一个心比天高的女人,在太轻的年纪组成一段不负责任的婚姻,于是就开始了无休无止的争吵,撕结婚证,摔全家福,再把全部的家具都砸得稀烂。
他的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客厅,落在家门上,薛弥瑟缩了一下,“爸爸妈妈,你们别吵了……”
他舔了舔干涩的唇,用尽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一点细弱声音:“我朋友一会要来家里找我。”
正在情绪上的薛来福抓起桌上的烟灰缸,想也没想就砸了过来:“老子叫你插嘴!什么朋友!让他滚!”
砰的一声闷响。
薛弥觉得眉骨处先是一麻,接着一阵尖锐的痛,有温热的液体顺着鼻梁流到嘴唇,他伸出舌头,舔了一小口。
好奇怪的味道。
咸的,腥的,像舔了好大一口锈,好恶心,他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整个世界都在呕吐感里发黑。
楚蓉尖叫着冲过来:“薛来福!你打孩子干什么!?你疯了吗!”
她蹲在他面前,用袖子慌乱地擦他脸上的血。
可薛弥已经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了,世界开始扭曲和变形,所有声音和画面都变得尖锐,楚蓉的哭叫声一下子变得刺耳,他看到妈妈哭花的妆,看到她暴怒时张得好大的嘴巴和里面鲜红臃肿的颚垂,也看到爸爸脸上暴起的丑陋的青筋。
还有无比可笑的拉不下脸道歉的懦弱。
这天是薛弥人生的第七岁生日。
爸爸送给他的是疼痛,妈妈送给他的是眼泪。
争吵因为他受的伤得意短暂地休止,伤口用一团皱巴巴的卫生纸按着,楚蓉把薛弥推到门口,往他手里塞了两张一百元钱。
“去找你朋友玩吧。”她的声音很愧疚,“晚上再回来。”
薛弥知道只要他一走,争吵就会重新开始,甚至变本加厉。
换在从前如果能拿到这么多钱,薛弥一定会欣喜若狂,现在却想哭,纸币被泪水打湿,又被他捏得又软又皱,薛弥告别了楚蓉,站在咿咿呀呀下行的电梯里面,摸了一下脸上的伤口。
痛痛痛。
走出单元楼,正午的阳光兜头照下来,薛弥不觉得热,反而觉得很冷,他站在家楼下那片空地上,低头拍打着衣服上的灰尘。
他想扯动嘴角,做出一个轻松的表情,做出一个过生日应该有的表情,但伤口因为受牵扯疼得他瞬间眼泪汪汪。
“薛弥!”
唇红齿白的小女孩从拐角跑过来,她穿着裙子,在灰败的筒子楼下显得亮眼得不真实,她在他面前站定,目光很快被他眉骨上的淤紫吸引,秀气的小眉毛立刻皱了起来:“你怎么了?那些小孩又欺负你了?”
“没、没有。”薛弥伸手想遮住脸上的伤,“只是我自己不小心磕到了而已。”
“真的?”小女孩将信将疑。
“真的。”薛弥急急地说。
小女孩看了他一眼,没再追问,而是低头在口袋里翻找起来,她很快掏出一个创可贴,“低头。”
薛弥顺从地低下头,他能感受到对方给自己贴创可贴的动作,有些羞赧垂下眼睛,盯着地面一声不吭。
“贴好了。”
“谢谢你,”薛弥说,“我们一会去买点东西吧,你应该也没有吃午饭吧?”
“是啊,”小女孩眨了眨眼,“可是不是说好要去你家蹭饭嘛,怎么不带我上去啊?”
“我……我改变主意了,”薛弥有些心虚,“我们去外面吃吧。”
“也行。”对方很爽快。
薛弥带着她去了家附近的一家面馆。
店面窄小,招牌上的漆都快掉光了,店里的装修很简陋,只有四五张桌子和一台老旧的吊扇,吹出来的风都带着夏天特有的菜馊味,墙壁上糊了层经年累月的油垢,隔壁桌的大叔光着膀子,正在吧嗒吧嗒地抽着烟。
薛弥对这里还算熟悉,他拉着女孩在角落坐下,然后走到柜台,付了两碗面的钱,他犹豫了一下,又小声地对着老板说:“给她的那碗加个煎蛋,再加个鸡腿。”
面馆的老板是个热情的女人,她从钱箱里找了一把零钱递给薛弥,爽朗地回道:“好嘞。”
面很快端了上来。
小女孩的那碗果然配料丰富,而薛弥自己的那碗则清汤寡水,只有几根面条和零星的葱花漂浮在上面。
对方显然是饿了,吸溜吸溜地吃着面,嘴唇被浸润得油腻腻的,薛弥没有动筷子,他用手臂撑着脑袋,静静地看着她鼓着腮帮子咀嚼。
他扯了一张纸想过去帮她擦擦嘴角,可纸巾到了她唇边,他忽然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整张脸一下子**辣的,连耳根都烧了起来。
小女孩抬起眼睛狐疑地看了薛弥一眼,这才注意到他的碗里除了面条什么都没有。
她眨眨眼,用筷子把还没动过的鸡腿上最大的一块肉夹下来,放到薛弥的碗里。
“给你,”她说得很自然,“我吃不完。”
然后她一边继续咀嚼面条,一边从裙子的侧兜里掏出一个方形的盒子。
“喏,这个给你。”她把盒子推到薛弥面前。
“这是什么?”薛弥问。
“这是我从我妈抽屉里偷拿的戒指盒,”小女孩的眼睛亮晶晶的,还有点干了坏事的小得意,“不过我把里面放的戒指拿出来了,用来给你装礼物。”
薛弥听到这话,一下子晕乎乎的:“戒、戒指?”
在他的认知里,戒指是电视里新郎跪下来向漂亮的新娘子求婚时才会拿出来的东西。
但对方显然没有想那么多,她大大方方地打开盒子:“生日快乐。”
盒子里是一条红色的坠子。
“我在电玩城买的,”小女孩笑眼弯弯,“九块九两条,但是我没那么多钱,就和老板说能不能五块钱卖我一条,结果他还不肯,幸好我……”
她突然停了下来,故作神秘地说:“老板还和我说这是开过光的朱砂,戴着可以给人带来好运呢!”
薛弥已经听不见她在说什么了。
他拿起那条吊坠,编绳绕过脖颈,笨拙地在后颈系了一个小小的结,坠子正正地落在锁骨凹陷的地方,薛弥把下巴抬高,他太瘦了,以至于颈部的线条伶仃而脆弱,挂坠随着他抻长脖子的动作轻晃,漂亮得不可思议。
小女孩看呆了,很烂漫地说:“我的眼光果然很好!你皮肤白,戴红色的配饰刚刚好!”
薛弥被她夸得不好意思,腼腆地捏着坠子笑,“真的嘛。”
“真的呀,”女孩又吸了一口面条,随口道,“我看电视剧里面的演员都有染头发,银白色的,可好看了!等你长大以后也染个头发,肯定和他们一样好看!”
薛弥没有接话,他更深地垂下眼睛,用手指轻轻摩挲那颗小小的坠子。
这天是薛弥人生的第七岁生日。
佟颂送给他一个偷来的戒指盒,一条据说能带来好运的吊坠。
真是写得咯咯又噔噔啊
之后应该还有个一两章专门来讲楚弥的故事,但是为了加速推正文剧情,所以我决定留到正文完结再以番外的形式来写,所以下章又要回归主线了[垂耳兔头]
带带预收[猫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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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楚弥单人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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