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1
“盖勒特·格林德沃！”埃莉诺厉声喊着男孩的名字，“莉安是个好姑娘，我警告过你不要整那些奇奇怪怪的事！”
盖勒特侧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女孩：“噢，你还可以叫莉安啊，我以后也要这样叫。”
米莉安在看到两个大人时就吓得呆住了。她背着手，慌慌张张地把头低下来，像个鹌鹑一样，但她并不知道自己刚才完全是无意识往盖勒特后面靠的行为（事实上她单纯就想给自己找个遮挡物）给自己父亲的心灵带去了什么样的伤害。
“我们别待在这儿了，隧道里太暗了。”在得不到女儿回应的情况下，约纳斯只能竭力把注意力转移到头顶的蜘蛛网。他伸手去牵米莉安有些脏兮兮的小手，并且欣慰地看到她还是牵住他了。心情略平复后，他才对训斥盖勒特的埃莉诺说：“我们到外面去吧。”
当四人回到盖勒特那个藏有密道入口的小房间时，身上都已经或轻或重地沾了泥灰。约纳斯仔仔细细地给女儿用了清洁咒，又给自己施了一个。埃莉诺也很快用魔法把脏东西从她的裙角剔除，只剩下衣着单薄的盖勒特，背着手站在墙边，正盯着他看。
约纳斯犹豫了片刻，走过去，也给他施了一个咒语把他弄干净了。
“我可以叫你盖勒特吗？”
“当然可以，先生。”男孩像个小绅士一样向他微微鞠躬，脸上还带着讨人喜欢的笑容，让约纳斯原本心中那一点点的不爽也逐渐消退。
『对，我可是个温和派。』他想着。
『诚然这个孩子一声不吭就带着莉安闹失踪了，但他看上去很懂礼貌……算了，他也只是个孩子而已嘛。』
约纳斯当然不知道米莉安在他背后看见盖勒特的表现时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她还以为他会是那种很桀骜不驯会跟大人反着干的人呢！
米莉安倒没有因此生出对方是个两面派的想法。她心里还有点庆幸，他表现那么好父亲就肯定不会怪他们两个的。只有天才晓得在密道里听见麦森女士吼那一嗓子时她有多心惊胆战。
“你不该突然就带莉安玩失踪。”约纳斯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地教育道，“虽然你们没有离开宅邸，但要是提前没有打过招呼、也没有给大人们留下相应信息就跑了，是会让人担心的。”
“我真是感到抱歉，埃克尔先生。”盖勒特面露愧色，“是我的错。我看到您的女儿是我的同龄人，简直太高兴了。您知道，我没有什么好听的身份，既不能来见您又没有拿得出手的礼物，但这些密道是我最喜欢的东西了，我看到您的女儿一个人在图书馆很寂寞，就想把我喜欢的事物和她分享，没有考虑好，让您着急了……”
男孩的语气过于诚恳，以至于约纳斯心中已经全然原谅他先前的“冒失”了。只是他还是要在孩子面前做出大人的威严来，便努力板起脸：“你知道就好。这次就算了，我不怪你。下一次——”
“我下一次还能来找莉安吗？”盖勒特用满是期盼的眼神扫向约纳斯，然后又沮丧地耷拉下脸，像一只垂了耳的白色小狗，“真抱歉……我只是太想要个玩伴了，埃克尔先生。”
“这个……”约纳斯看看女儿，大有要答应的趋势，然后又看看埃莉诺，发现后者始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这种绝不符合她性格的沉默让他有一点不习惯。
“……让我再考虑考虑吧。放心，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他觉得男孩看上去十分可怜，但他不知道埃莉诺对此的态度是什么。为了避免惹怒她，他还是谨慎地开了口。
埃莉诺冷冷瞥向盖勒特·格林德沃，又瞥了眼约纳斯，走出门去。约纳斯也在她后面离开，一手牵着米莉安。
米莉安在出门的那一刻看见男孩对她快速眨了眨眼，露出一个胸有成竹的微笑。
房门缓缓合上。
·
“你为什么后面不说话了？”约纳斯边走边不解地问埃莉诺，“我以为照你对那个孩子的看法，你会……”
“我会什么？”埃莉诺拧起眉头，拔高声音，“你可以看到，在我什么都没有做的情况下，你轻易地就会相信他，可怜他，被他那副天使的样子蛊惑，就像弗里德里希从前的礼仪课老师一样——她当时看着女儿胡来有多生气啊，却在他那一通卖惨之后依旧大度地原谅了他！而现在我这么说了，你还会相信我的那些观点吗？”
“我依然坚持我之前的说法。我是个温和派。”约纳斯说，“我们是大人，是长者，无论如何都不该以最坏的恶意去揣测一个**岁的孩子，不然就算他天性纯良，也肯定会在你的冷漠对待和恶意言语中逐渐长歪。我们首先应该去相信善而非恶。”
“然后当一个坏胚子长成后就心安理得地安慰自己并没有做错了什么，而是别人辜负了他？”埃莉诺讽刺道，“我看你还是闭嘴为妙。”
她半蹲下来，把手扶在米莉安肩膀上，叮嘱道：“莉安，不要太相信你爸爸的言论。盖勒特看上去是个'有意思'的玩伴，但他身上的未知数太多了，你是一个好孩子，跟他一起会让我们头疼的。”
“埃莉诺，在我看来未必如此……”约纳斯插嘴。
“好了，我在这儿浪费掉的时间已经够多了，弗里德里希肯定还在等我。”埃莉诺看都不看约纳斯一眼，直起身，掏出一只怀表，风风火火地走了。
约纳斯问女儿：“莉安，我能问问刚刚你们在密道里做了些什么吗？你知道，它确实不怎么干净，我一直以为你不会喜欢那种地方。”
提到这个，米莉安回过神，眼神发亮：“我们不是从地下进的，是从我们住的那条走廊进去的！走廊尽头的墙上有一个机关，它很神奇，像魔法一样但没有用到魔法，可以通过它把藏在墙背后的密道打开。密道里有一个很大的篮子，大概有这么大。”
她用手以合抱的手势比划了一下，接着说道：“它是被用绳子吊起来的，然后绳子末端也有一个机关。我们爬进那个篮子后，我看到盖勒特转了墙上的把手，然后我们就唰地一下从楼上吊下去了。”
约纳斯不太想象得出那种“唰”一下从楼上到楼下的画面。但他依旧耐心地听米莉安讲述。
“下去后就是一条更宽敞的路，那里没那么脏，可以直接通到西翼的厨房！”米莉安说，“我们趁厨娘出去的时候进去了，盖勒特告诉我厨房有一个用绳索来把早餐送到房子里各个房间的装置，就藏在储藏室里面。它有点乱，不过盖勒特已经把放杂物的箱子摆成便于他使用的样子了，我很难向你描述箱子背后那个装置的样子，它就像个不生火的大壁炉，接着一条像烟囱一样的通道，里面也挂着绳索和置物板，可以一次装一个人拉上楼，然后趴在置物板上——不然那里太窄了，借一点点的力就可以嗖的一下沿着滑轨抵达要去的房间。我的房间床头有一块石板是松动的，把它拉开，后面中空的地方就正对着密道了。爸爸的房间也可以通过这样的办法抵达，我和盖勒特去过了。”
“等等，”约纳斯神情莫名，“一会儿下一会儿上一会儿又冒出来一个叫'滑轨'的东西，你们的冒险听上去有点……新奇。”
“滑轨就是在通道两边的石头上雕两个长长的凹槽，然后在大理石板下面装了圆圆的轮子，轮子可以在那个凹槽里滑过去！”米莉安解释得稀奇古怪，虽然她只是根据自己看到的样子描述。
他多少产生了一点担忧：“盖勒特是说那样的机关本来用以送餐的吧？但它既然已经很久没用了，说不准会失效，最重要的是你提到的绳索，它真的足够安全吗？莉安，我确实为这些东西惊叹不已，但我也担心万一你卡在那种又窄又暗的的地方出不来了——最糟糕的是如果你们两个小孩都卡在了那里无法离开，然后我们又不知道你们在哪儿，那真的太危险了。”
米莉安努力辩驳：“可是盖勒特一直都在用啊，他一点事都没有，我说真的。而且他——”
她本来想说“他看上去也很可靠”，可是又隐隐觉得这不是个很适合的形容词。说真的，脱离刚才那些刺激感稍微冷静下来后，她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有点出格。而能承认的是，米莉安确实在做的时候没考虑那么多。一开始她是太无聊了，后来危险归危险，她的的确确是开心的。
“是的，爸爸。”米莉安低下头，“让你们担心了，对不起。”
约纳斯点到为止，但小女孩身上的落寞和犹豫满得快要溢出来了。他连忙道：“莉安，我这么说并不是让你不和盖勒特玩，因为我也知道这里的生活很单调，而我最近也有些忽略和你的交流。所以你想做什么，我都不会阻止你，我只是要向你强调安全问题。也就是说，一旦你之后要去玩，你得先让我或者埃莉诺知道这件事，至少知道你们要去哪儿。”
米莉安这才露出笑容：“那我知道了，我下一次一定会提前告诉你的，爸爸。”
约纳斯隔着她的小帽子，摸了摸她的头。
·
新的一天开始，米莉安早上醒来，发现外面下雨了。
雨水对这个季节的安斯巴赫来说并不是个常见的气象。
约纳斯今天上午还是要给他的学生上课，不在房间。于是吃过早餐后，米莉安在卧室里看了一会儿书，接着去盖勒特的房间找他。但他不在那里，这让她有一点失望。她安慰自己他可能有事，而另一方面，她也并不急着去告诉他以后只要他们两个跟父亲打好招呼就可以去玩的事。尽管从小缺乏母亲的陪伴，但米莉安的认知里还是诡异地保留了那么一点矜持的心态。
更何况约纳斯答应她下个休息日一定会带她出门逛一天的集市。父亲的陪伴指日可待，她的热情自然是要转移到和父亲的相处上的。
米莉安这么想着，一路又从西翼的小角落跨越宅邸回到自己的房间。她没有用伞，是快速跑过露天的中庭的，却还是不可避免地沾染了一些雨水。脱掉微湿的外套后，她去了副楼的图书室，准备在那儿等约纳斯下课然后一起去吃午饭。
她在图书室里碰到了个麻瓜男人。
她看不出他的年龄，因为麻瓜们总喜欢留胡子，而眼前的男人脸侧就有一圈浅色的须髯，显然是修剪过的；鼻梁上则架着一对细框眼镜。他穿着在麻瓜们中十分常见的白衬衫和黑西装外套，领口打着领带。类似的衣着约纳斯也有一身，方便他和麻瓜们打交道，而在来到凯泽顿之后埃莉诺强制他新做了两套这样的衣服并天天要求他穿。米莉安一向觉得自己父亲那样穿有些不伦不类，尤其是对比眼前这个人。他的服饰很合身，可以用体面来形容。
但就米莉安的身高而言，他本就显得过于高大，而当他站在书架边，深色的眼睛透过眼镜玻璃片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时，她僵在了原地。
“这座房子里竟然还有别的孩子？哪个仆人家的？”他开口的语气就听上去十分倨傲。
米莉安没吭声。
“没礼貌的小姑娘，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他又说，“你粗手粗脚的，会破坏这里珍贵的书籍。”
“……是埃莉诺允许我过来的。”米莉安听到这儿未免心中不平。
“埃莉诺？”他像皱眉想了想，然后才反应过来，语气中更带上了一份蔑意，“唔，是那个女管家。你在直呼她的名字，她和你什么关系？”
这样的问题对一个九岁的孩子来说其实有些尖锐了。然而他像意识不到这一点似地，还在自说其话：
“怎么能允许这样的小女孩进入图书室呢？果然不能让女人当家，瞧她都做了些什么……”
“卡尔先生。”不知何时埃莉诺出现在后面，她抱着手臂冷冷道，“奥古斯塔女士将这栋房子的管理权全权交给了我，这意味着我能够决定其中每一个人的去处，包括图书室。就上课的时间而言，您今天似乎来得太过早了，不幸的是女士不在的日子里我们不会准备多余的午餐，希望您已经提前用过餐，我可不想下午您给弗里德里希上课的时候让他听见您的肚子打鼓。”
这段针锋相对的话让那个男人的脸色慢慢涨红。
“今天下雨了！”他像要通过抬高声音来增强自己的底气，声音恶狠狠的，“我是担心上课迟到才提早坐车来的！”
埃莉诺像是没听见一样，侧身向图书室门口的方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男人愤而离开图书室。
“他是谁呀？”米莉安心有余悸地问。
“弗兰克·卡尔，弗里德里希的文法老师。”埃莉诺嗤一声，“知识分子大概都这样，自命清高的家伙。”
米莉安还是能听懂“知识分子”这个词的，她驳斥道：“我爸爸可不是这样。”
埃莉诺哼一声：“你父亲算是个傻乎乎的例外。”
“约纳斯今天上午的课再过一段时间就能结束了，你再在这儿待会儿，等过了一点一刻就可以去那个小教室找他了，但要悄悄的。”她又接着道，“我还要处理卡尔的事，让弗里德里希等我一下，你知道的，混淆咒。”
米莉安乖乖地应是。
等到了埃莉诺说的时间，她迫不及待地去了魔法课的小教室。这节大概是变形课，因为门一开，约纳斯用以教学的大老鼠就跑了出来，被米莉安一脚踩住了尾巴后吓得吱吱叫。
米莉安也吓得不轻，直到约纳斯施咒把老鼠塞进教具盒子。那并不是真老鼠，是用一只花瓶变的。
“你来了。”约纳斯见到女儿很高兴，加快了收拾东西的速度。当然教室里还有别人。弗里德里希正坐在桌边，今天的光线不是很亮，他半边身体都笼在阴影里，不同于之前坐在阳光下时那种白到发光的梦幻，阴天中少年的肤色显得无比黯淡。
他听见了声音，循声向米莉安的方向侧了侧头。
米莉安不怎么见到他，而他身上的气质也让她有些紧张，“你……你好。”
他辨认出了她的声音，浅浅一笑：“你好，埃克尔小姐。”
米莉安拉着约纳斯说起刚才在图书室发生的事，约纳斯满脸诧异，但不知道如何切入这样的话题。这时弗里德里希开口了：“这么说弗兰克·卡尔先生让你受委屈了，埃克尔小姐？如果有需要，我之后会和他反映他的问题。”
“不，还好！”米莉安急忙回答，“埃莉诺让我转告你，因为她要处理那位卡尔先生的事，请你等一下她。”
弗里德里希不语，颔首。
“好了，莉安，我们去吃午饭吧。”约纳斯已经收拾好了东西。
米莉安看了看弗里德里希：“那我们走了，再见。”
弗里德里希脸上依旧保持着笑容，温声答道：“嗯，祝你午餐愉悦。”
他虽然朝着埃克尔父女的方向，但五感敏锐的米莉安能查觉到他的眼睛注视的方向仍有一点轻微的偏离，以至于他就好像是对着没人的地方在说话一样。
是不是，离得有点远呢？
她犹豫了一下。
对方是个盲人，还是个会过问她的事的好人。而米莉安则是个有礼貌的好孩子。
她走过去，站在弗里德里希面前，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他的手。
“我们去吃饭啦，也祝你午餐愉快。”她紧张又快速地说完这句话，然后抽回手，奔到约纳斯身边，拉上父亲的手，语气轻快地念叨着今天可能有的菜单，和约纳斯一块离开了。
弗里德里希的反应却像是迟钝了几十倍，直到父女俩的声音彻底消失在门外，他的手才恍然似地蜷起来。
因为触碰和声音远近带来更清晰的方位点，他的视线——尽管他现在看不见——得以聚向她离开的方向。
她身上有一点雨水和树叶的味道，大概是去过房子外面。
今天是……灰色的天空呢。
弗里德里希想着。
耳边的雨声从忽轻忽重的不真切突然变得清晰生动起来。
弗里德里希：可以告诉大家的是，预计很长时间内，我都会比隔壁那个女主角的西皮更有出息
隔壁那个女主角的西皮：作者说我下一章就出场了，你个坐轮椅的瞎子赶紧走开
下一章切回英国视角
两边很快会建立起联系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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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chapter 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