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9
约纳斯结束了与埃莉诺的谈话就去了女儿的房间。他知道自己不是个多靠谱的父亲，但他仍然想迫不及待地告诉她，他们的未来生活会越来越好的。
他敲了敲门，发现里面没有回应。他以为这个时候米莉安应该已经起床了。
“莉安？你醒了吗？”他又问了一遍。
而门对面则是女孩着急忙慌地推着面前的人：“你……你快藏起来！”
男孩看着清瘦，她却怎么都推不动。
他把手放在后脑，笑容轻松得仿佛门外没有人似地，故作不解地问：“为什么我要藏起来？”
“那是我爸爸！”米莉安急得眼睛都红了。
像兔子呢。
盖勒特·格林德沃饶有兴致地想。
“你爸爸又怎么了？”他逗着这个丑兮兮傻乎乎的姑娘，“我又不是巨怪长相，你去开门好了，他看到我不会吓到的。”
“不是这个，是你……”米莉安不知道怎么说，她简直脑袋要冒烟。在她听见门外的父亲说“我进来啦”时，她匆匆喊了一句“我在穿衣服，马上来”，跑到门边，回过头委屈巴巴地瞪了那个不速之客一眼，最后只好认命地打开门。
“早……早上好，爸爸。”她不太敢看约纳斯。
“昨天累着了吧？如果你觉得困想睡懒觉，不要紧的。”她听见父亲和和气气地说。
米莉安觉得自己好愧疚。
“爸爸，我……”
“瞧，你的房间位置不错呢。”约纳斯说道，“从窗户可以看到外面的山丘和森林，今天天气真不错。”
米莉安又害怕又疑惑地转身，却发现原先站在床边的盖勒特已经不见了。房间里空无一人，只有明媚的天光充斥在这个不大的空间里，她刚才的所见仿佛只是一个清晨做的梦。
她意识到自己竟然一直没问盖勒特是怎么能突然出现在房间里的。
·
约纳斯带着女儿再去找埃莉诺。距离他正式开始上课还有几天，她说要带他们熟悉一下宅邸。起居室分别前，她让他待会儿到东翼副楼的一楼去找她。
“你不会迷路的吧？”她谨慎地问，“只是沿着那条走廊直走，然后顺着连廊过来而已。”
约纳斯当然不至于连路都分不清。父女俩穿过一条空中连廊，在镂空的窗户处对这座房子和远处的景象有了更清晰的认知。米莉安昨夜刚到这里时，只觉得它黑漆漆的十分阴森，但白天看，尤其是在这样一个晴天看，它一点都不阴森。它的墙体是白中带一点浅棕，屋顶是青蓝色，常青藤爬过一半的墙壁，与周围茂盛的树木相映衬，显得生机勃勃。
宅邸东翼的副楼看起来像是新建的，尽管和主宅采取了相同的建筑风格，但石料色泽和常青藤的数量都能反映出它年代浅近。
“我想这里应该有下去的楼梯。”约纳斯张望了一番，“在那儿。”
副楼的光线比另一边的宅子要好得多，米莉安好奇地打量着挂在墙上的巨幅画像。
如果他们能动就好了。
她遗憾地想。
他们正要下楼的时候，却恰好在转角处碰见一个女人从上面一层楼下来。米莉安认出对方就是昨天在宅邸门口出现过的那位女士。今天她穿着素雅的修身裙，胸口别着一只闪光的金胸针，她的目光又被那只胸针吸引住了。
好漂亮，她不由想道。
米莉安认出来，约纳斯当然也认出来了。只是没等他打招呼，她就从他身边走过，没看他一眼，只带起一阵风。
好吧，那毕竟是庄园的主人，而他是一个被雇佣来打工的家庭教师。
约纳斯习惯了被人用这样的态度对待，所以他不在意，牵着女儿的手下楼。埃莉诺正在楼下和一个男仆模样的青年说话，看到埃克尔父女后便令男仆离开，她则是走上去，蹲下来摸了摸米莉安的头。
“你好，孩子，我可以叫你莉安吗？”
米莉安点头。
“莉安，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你知道你爸爸是来这里给别人当家庭教师的，对吗？”
米莉安再次点头：“是的，我知道。”
“这意味着他可能不能一整天陪着你了。”埃莉诺说道，“你需要找些事来打发时间，你有什么想做的吗？”
米莉安愣了一下。她还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从她记事开始，她就和父亲相依为命。父亲是个生活笨蛋，所以她小小年纪就会踩着小凳子做饭和打扫房子。以前父亲没有很固定的工作和收入，他们就四处跑，闲下来的时间里就一起看书，讨论书里的内容；偶尔父亲做实验，她也能打下手。零零总总加起来，一天就很快过去了，最大的意外可能就是家里又没钱买食物了。
但如果是现在这个情况的话，父亲不会天天陪她看书了，而这座大房子似乎也不需要她来打扫做饭。
她问道：“那，女士，您觉得我可以做什么呢？”
“嗯……”埃莉诺脑中划过一些画面，随后把它们赶出脑海，看着米莉安道，“这里有一个图书室，很大，有很多书，你想去那儿瞧瞧吗？”
米莉安眼睛一亮：“想！”
埃莉诺长吁一口气，抬眸瞥了眼女孩的父亲。她想果然书呆子的女儿本质上也是个小书呆啊。
“那我们就先去看看图书室，然后再去看别的地方。”她叮嘱道，“要记住路，孩子，从你的房间到这儿还有我带你们去过的地方。这里很大，要是迷路了会很麻烦的。”
米莉安又使劲点头。
埃莉诺又警告约纳斯：“你也不要乱走！你的女儿迷路我还能当作是正常，要是你也迷路了我就直接把你扔到深山老林里去！”
约纳斯百口莫辩。他又不是失智不能自理！
总归是昨晚来到庄园太晚了的缘故。他理亏。
凯泽顿——也就是这座庄园，落成迄今有一百五十年历史，主楼曾包含两个图书室，但因为从前的主人不爱读书，对房屋的保养也不够上心，现在原来的图书室作废，能用的书已经被全部转移至较新的副楼顶楼。副楼属于宅邸东翼，房屋的主人办公会客都在副楼。
米莉安从未见过如此大的图书室。副楼顶层被设计成塔状的尖顶，屋顶上铺设了彩色玻璃，以至于阳光透过它们撒落下来时，显得室内格外敞亮。地面上立着一排排有两个她那么高的书架，还有相当一部分书架是嵌在墙上的。书本数不胜数，她惊喜得心脏噗噗跳。
但她还没惊喜完，埃莉诺就指了指进门的几排书架，说道：“这里的书比较新，其它的太老，为了保护它们就都被锁起来了，我手里没有它们的钥匙，你就先看这些吧。”
米莉安有点失望。
不过给她四排架子她已经很高兴了。以前她只能把从别人那儿借来的书翻来覆去地看，现在这些她都能看了！
米莉安踮踮脚又晃晃身体，盘算着自己接下来每天可以看多少本格外兴奋。她听见了轮子碾过地面的骨碌碌声，那声音有些嘶哑。
“埃莉诺。”
她这才注意到紧靠窗边的地方有一个人。
那人坐的那把椅子可真奇怪，两边各有一个巨大的轮子，以至于不像椅子，像可以手动的车了。
“是有客人吗？”
他从阳光下操纵着轮椅慢慢移动过来。原先米莉安只觉得他待在光线下像整个人都在发光，近看发现他确实很有金闪闪的特质，因为他的服装是上好的丝绸，还有一头金发，落在耳朵下方一些的位置。那种金色和她之前看见的盖勒特不一样，就像是古典油画里的油彩一样，很迷人。
这个坐在奇怪椅子上的少年看上去比自己大些，他站起来会比她高吧？
“弗里德里希，你在这儿？”埃莉诺看上去有些意外，“我以为你现在应该在上早课。”
“弗兰克听说母亲回来了，想去和她见一面。”他说，“书我已经读得差不多了，正式上课前来图书馆晒晒太阳。”
“噢……好。”埃莉诺看看他，又看看旁边的父女俩，心下叹气，只好介绍道：
“这里两位分别是埃克尔先生和他的女儿米莉安。我之前跟你提过的，你从9月开始会有一位教授你魔法的老师，就是这位埃克尔先生。”
约纳斯主动走过去，向轮椅上的少年伸出手：“你好，孩子，我是约纳斯·埃克尔。”
少年原先微微侧头低垂着下巴，闻言抬起头，慢慢握住了约纳斯的手，缺乏血色的脸上露出微笑：
“叫我弗里德里希，埃克尔先生。今后请多指教。”
约纳斯注意到他的眼睛，似乎是绿色的，但却像罩了一层白色的晶膜一般，一下子变得极浅。尽管他朝着他的方向，可约纳斯却能确定，那双眼睛里没有聚焦。
他僵硬地转过头看向埃莉诺的方向，埃莉诺扶额，给他做了个口型，这时和他握着手的少年却笑了。
“埃克尔先生，我看得见您，也听得见您心里的想法，不用这样紧张。”他说着，就松开了约纳斯的手，“不过仅限于当我和您触碰的时候。说实话，您比我想象得要年轻。”
“还有埃克尔小姐，是吧？可以让我握一下你的手吗？我想知道你的模样。”
米莉安也看到了他的情况。她从小看了不少书，也见过许许多多长相奇怪的魔法生物，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人，不免觉得新奇。埃莉诺轻轻推了她一把，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帽子，走上前去抓住他的手，有些紧张道：
“你好，我是米莉安·埃克尔。”
年轻的安斯巴赫伯爵点点头。
“你好。”他嘴角带笑，“欢迎你来到凯泽顿。”
他没有任何异样的表现，米莉安心下稍安：“谢谢。”
“埃莉诺，应该马上就到早饭的时间了吧？”弗里德里希说，“以后有人来的话，还是把早饭提早一点吧，不然会不习惯的。”
埃莉诺这才想起，初到凯泽顿的埃克尔父女俩从昨晚抵达到现在什么东西都没吃。约纳斯被她喊起来谈话时喝的那杯早茶不算，就算是也只是一杯茶而已，她真是忙昏头了，没有顾上他们两个的用餐问题。
米莉安则是有一丝丝羞涩。她从醒过来到现在一直处于一种来到新地方后的紧张，以至于肚子空空都忽略了。她悄悄看着轮椅上的少年，心想他是不是发觉她脑子里想过饿这件事所以才和埃莉诺提起早饭的呢？
但是，如果她连早饭都还没吃，为什么这个人已经在上课了啊？
好恐怖！
·
埃莉诺暂时搁置了带约纳斯和米莉安参观的打算，先带他们去厨房吃早饭。她说仅此一天在厨房招待他们，接下来她会让男佣每天早晨固定送到父女俩所住的房间相邻的起居室去。
“这里的作息稍稍有些特殊，抱歉，我竟然忘记说这件事了。”埃莉诺揉着太阳穴，“弗里德里希每天太阳一落山就无法视物了，直到第二天太阳升起才能恢复。而仆人们并不知道这种情况，一年四季里日升日落的时间变化又很大，为了避免引起无端猜疑，早餐统一定在九点半，正式上课是十点开始；午饭在下午一点半。弗里德里希一般情况下不吃晚餐，他三点钟有半个小时的下午茶时间。仆人们五点钟开始用餐。”
“这个季节日升时间比较早，为了不浪费他早晨的时间，会有老师来给他上早课，内容无外乎泛读和文法。那个叫弗兰克的家庭老师总在鼓吹他那一套在早晨大声朗读可以提高语言技能的学习办法，说实话，要不是他的这套说辞能省了我对外找理由去圆的功夫，我才懒得理会。”
约纳斯问他：“如果我的猜想没错，弗里德里希应该是个天生的摄神取念师。但他的眼睛……”
“谁知道。”埃莉诺说，“从他五岁那件意外开始，他的双腿就再也无法行走，眼睛没有阳光就无法视物，健康年年衰退，任何药物都挽救不了。”
“意外啊……”约纳斯沉默了。
“我想到一个可能性，埃莉诺。”
“你是想说默默然？”埃莉诺嗤道，“你觉得我没有怀疑过吗？还是说那些来看过的巫师没提出过这种诊断？但他的情况和默默然不一样。默默然摧毁巫师小孩的精神，而不是像他这样。我可以告诉你，他很聪明，心智正常甚至早熟；他的魔力很弱，不至于到非常弱的地步但肯定没有正常巫师的魔力水平。所以他母亲之前怎么都不肯让他学魔法，除了她本身排斥它以外，她觉得他的情况学不起这些东西。”
“我没有在说默默然，因为我能感觉到他的情况。”约纳斯说，“是另一种东西，我暂时说不清，但跟默默然肯定没有关系。”
“什么？”
“他是个天生的摄神取念师。”约纳斯轻叹，“我曾研究过一些关于精神操控术和读心术的古老魔法，它们涉及到的一部分东西和那个孩子的病理有一些相似之处。你瞧，精神操控和引起默默然的精神失控从字面上就是两种相反的状况，但从学术上来看，当你试图进入或者操控某人的思想时，你自己的——”
“别给我整这些长篇大论。”埃莉诺手撑在橡木制的餐桌上，声音提高，“你的意思是他可以被治好？”
约纳斯迟疑了一下：“我没这么说……刚才的话只是我观察后的一个猜测，如果它能够被严谨地证实，那么我们基本可以确认症结。在确认症结后如何医治，又是另一个课题了。”
“一个猜测。”埃莉诺重复了一遍这个词，有点自言自语，“有这个猜测已经够好了，我以前找来的研究所的那些老家伙们，什么都看不出来，更不知道怎么治，那群庸医……”
她的视线倏地定在约纳斯身上：“——当我听说你这些年的惨状时，还怀疑过你的脑子是不是毕业的时候被撞坏了，可既然没有，你为什么还会混成那副鬼样子？”
“我也不知道。”约纳斯真诚地说，“但我刚才看到弗里德里希的时候，我还以为你请我来的根本目的就是给他治病呢。”
埃莉诺深吸气：“所以你治吗？”
“这个课题挺有意思的，我已经很久没有从专业的角度去做魔法研究了。”约纳斯说，“而且，天生的摄神取念师过于罕见，除了弗里德里希，我到现在也只见过一个，说起来那还是你哥——”
“弗里德里希的父亲就是我哥哥诺亚。”埃莉诺打断他。
约纳斯震惊。
他茫然了一会儿，像说服了自己一般：“……对，他们都是金发，也都是绿眼睛呢。”
“……”埃莉诺一顿，“你不想问我点别的？”
“额……比如？”约纳斯确实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干巴巴地回答道，“你知道的，我对巫师和麻瓜的爱情故事其实没那么感兴趣……我就是比较惊讶，毕业之后就没见过诺亚了，没想到他的儿子也那么大了。”
他眼里有窘然，有自我怀疑，却没有针对她的一丝一缕情绪，如嘲讽、如同情、如怜悯。
这个情商缺一根筋的家伙。埃莉诺想道。
这么多年了，凡是听说她在麻瓜堆里照顾一个混血外甥吃喝拉撒的巫师们，无不要露出那种怜悯中带着不屑的眼神。堂堂神罗七纯血麦森沃尔根家族的后裔，把大好人生耗费在此处，有时候她自己都憎恶。
但是约纳斯的性格……永远不会让她失望啊。
埃莉诺暗自笑笑，接着说道：“如果你的研究需要什么，我会尽力配合你。当然，弗里德里希的课你还是得认真上。事先说好，在你初步研究出成果来之前，我是不会给你加薪水的。”
约纳斯点头：“当然，我明白。”
“那就这么说定了。”埃莉诺一锤定音，“虽然我已经不抱什么期待了……但希望你别辜负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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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chapter 0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