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得很快，转眼便是几年光阴，道妮褪去了少年时的青涩，长成了清俊挺拔的模样，成人礼这天，整个城寨都热闹了起来。

龙卷风早在金凤酒家定了十几桌宴席，红绸灯笼挂满了酒家门口，远远望去喜庆得很。在城寨的年轻一辈里，道妮是年纪最小的，却是最讨喜的一个。他生得眉目清秀，皮肤白皙，平日里总爱穿些女生衣服，自己还留了一头黑亮长发，远远看去竟像个俊俏的姑娘，街坊们都打趣着喊他“道妮靓妹”。

他性子冷淡，话不多，却心细如发。每月都义诊，蹲在巷口的老槐树下给阿公阿婆看病，搭脉、问诊、开药方，动作娴熟又认真。收诊金时，遇上手头不宽裕的老人，他总摆摆手说“下次一起算”，若是碰到凑不齐药钱的，便悄悄自掏腰包垫上，连四仔都笑他“傻里傻气”。久而久之，别说常来问诊的街坊，就连巷尾最孤僻的独居阿婆，见了他都会主动掀开窗帘喊一声“道妮仔，过来喝杯凉茶”。

信一今天穿了件少见的白衬衫，袖口整齐地卷到小臂，露出结实的胳膊。他平日里总穿工装，难得这样正式，忙前忙后地招呼客人，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也顾不上擦。龙卷风的养子过成人礼，道上的朋友、城寨的街坊来了不少，十几桌宴席坐得满满当当，龙卷风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信一作为他最信任的左右手，自然成了代言人，迎来送往，应酬不断。

即便再忙，信一也没忘了分神留意道妮。不远处，道妮被一群半大的孩子围着，手里攥着好几个阿婆塞的红包，红包上还印着烫金的“福”字，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柔和了些，任由孩子们拉着他的衣角叽叽喳喳。

等客人都坐定了，龙卷风从怀里摸出一个黑布包，递到道妮面前，声音带着难得的温和：“打开睇下。”

道妮依言掀开黑布，里面是一柄银亮的匕首，刀身泛着冷冽的光，刀柄上刻着“Downy”——是他的英文名，刻痕被磨得光滑细腻，看得出是被人反复摩挲过，显然下了不少心思。“同信一那把蝴蝶刀，系同一家铺打的，你往后出门带住，防身。”龙卷风的目光落在匕首上，又转向道妮，语气郑重。

道妮指尖轻轻蹭过刻字，冰凉的金属触感带着一丝暖意，他很喜欢这份礼物，抬头看向龙卷风，轻声喊了句“多谢干爹”，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匕首揣进了工装口袋，生怕磕碰到。

刚收完礼物，信一就拎着一个粉色纸袋急匆匆地凑过来，手都在微微发颤。他很少给道妮送礼物，一来不知道道妮喜欢什么，二来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此刻脸颊泛着红，眼神都有些躲闪：“我也有礼物。”

纸袋里是一条米白色的连衣裙，裙摆上绣着细碎的小雏菊，针脚细密，模样精致。上次道妮穿了件淡青色的裙子站在诊所门口整理药材，阳光落在他身上，信一远远看着，鬼使神差地夸了句“好看”，没想到道妮当时只是愣了愣，没说话，却把这件事记在了心里。道妮喜欢穿女孩衣服在城寨里不是秘密，信一回去后就开始攒钱，托人从尖沙咀的旧货市场淘了这条裙子，藏在衣柜里，一直等到他成人礼这天才敢拿出来。

道妮拿起裙子在身上比了比，不大不小正合身，他低头看着裙摆上的小雏菊，嘴角微微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这是他今天第一次露出笑容。信一瞥见他的笑容，心跳猛地漏了一拍，赶紧转开视线，连句“不用谢”都没敢说，转身就去招呼其他客人了，耳根子红得快要滴血。

两人正说着，十二少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来了，他手里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嗓门洪亮：“道妮，生日快乐！”布袋里是道妮一直想看的漫画全套，足足有几十本，他早就跟龙卷风念叨过，可龙卷风总怕他熬夜看伤了眼睛，一直不肯给他买，还是Tiger哥疼孩子，特意让十二少送过来。

“多谢十二少，多谢Tiger哥。”道妮接过漫画道谢。

宴席正热闹着，狄秋的手下突然拎着一个厚厚的纸箱走了进来，径直放在道妮面前，语气恭敬：“龙哥，道妮，秋哥让我送过来的。”

众人都愣了愣，狄秋向来冷峻，很少参与城寨里的热闹事，更别说给人送礼物了。道妮打开纸箱一看，里面是整套的英文原装医学书，封皮还泛着新书的油墨香，都是市面上很难买到的珍贵版本。上次道妮帮他算城寨的账目，狄秋也只是冷着脸说了句“知道了”，谁都没料到他会送这么贵重的礼物。

道妮抱着厚厚的医学书，指尖碰着冰凉的书脊，心里暖暖的。他不是个爱把情绪挂在脸上的人，小时候还娇气一些，随着年龄增长，性子越来越沉静，此刻也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心里却记下了这份心意。

龙卷风拍了拍他的肩，笑着说：“傻站着做什么，快把礼物收好，别让人碰坏了。”

道妮点点头，把连衣裙和医学书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站在霓虹灯光下，看着眼前热热闹闹的人群，听着街坊们的欢声笑语，忽然觉得，就算城寨的日子有些灰暗，就算生活充满了未知，可这里的人是温暖发亮的，这些陪伴在他身边的人，好真实好动人。

宴席进行到一半，喵喵突然找到道妮，悄悄讲：“道妮，王九说今天一定要你去城寨门口见他。”

道妮愣了愣，王九这几年很少同道妮见面，他跟着“大老板”跑货，听说已经成了大老板的头马，日子过得看起来风光极了。

信一和十二少见状，知道他有约，起哄着让他喝完酒再去：“道妮，成人了，该尝尝酒味了！”

道妮本不想喝，架不住两人软磨硬泡，只好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呛得他皱起了眉，实在算不上好喝。

龙卷风看他脸色不对，怕他的身体熬不住，等他吃得差不多了，就拍了拍他的后背：“早点回去休息，这里有我们盯着。”

道妮点点头，离开了。

城寨后头的铁丝网边，野草长得快没过膝盖，晚风一吹，发出沙沙的声响。道妮远远就看见王九靠在网子上抽烟，烟头的火光在夜色中忽明忽暗，脚边还扔着一个皱巴巴的纸袋子。

“等多久了？”道妮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去，胳膊搭在铁丝网上晃了晃。王九上周就神神秘秘地跟喵喵说要送他一份特别的礼物，还特意选了这处没人来的角落，想必是不想被别人看见。

王九把烟摁在鞋底灭了，从兜里摸出一个东西，递过网眼：“伸手。”

那是一块金表，表链磨得发亮，显然是被人戴过一段时间，表盘里的指针转得沙沙响，一看就不是便宜货。王九把手伸过铁丝网，笨拙地帮他扣表带，手有点抖，扣了好久都没扣好，指尖偶尔蹭过道妮的手腕，带着点烟把的余温：“喏，生日快乐。”

很久以前王九跟他说话，总爱夸张地笑，今天却反常地没笑，眼睛直直地盯着道妮，像在看什么稀世珍宝，眼神里带着复杂的情绪，有愧疚，有不舍，还有一丝道妮看不懂的挣扎。

道妮转了转表盘，金属的凉意贴着皮肤，分量沉甸甸的。他知道王九现在跟着大老板做贩粉的生意，这钱来得不干净，心里犹豫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问：“王九，你能不能……别再做贩粉生意了？”

王九的手突然顿住，猛地把手插进裤兜里，头扭向旁边的旧楼，声音闷闷的：“不贩？不贩连这表都买不起。”

道妮攥紧了拳头，他见不得王九这副认命的样子。以前那个桀骜不驯、天不怕地不怕的王九，怎么就突然被大老板驯服了？他猛地把表摘下来，往网那边一扔：“我不要这破表！”

表砸在地上，弹了一下，表盘磕出个小印子。

王九愣了愣，弯腰捡起来，用袖口小心翼翼地擦了擦印子，又递了过来，声音温和了一些，却没抬头：“脾气还挺大。”他想到今天是道妮的生日，不想让他不高兴，语气软下来，“那就等以后，我给你买个不破的。这块你先拿着，就当……我先欠你的。”

道妮看着他递过来的手，指缝里还卡着点泥土，是刚才捡表时蹭到的。心里忽然有些难过，鼻子酸酸的，他没再推辞，让王九重新给他把表戴上，扣得紧紧的：“那你说话算话。”

“废话。”王九终于笑了一下，伸手隔着铁丝网揉了揉他的头发，动作轻柔，“走了，再待着老板该催了。”他转身时脚步很急，衣角扫过野草，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落荒而逃。

道妮站在原地，摸着手腕上的表，表盘还带着王九手心的温度。风卷着远处小铺的面香味过来，他忽然想起这几年王九同他见的次数越来越少，说话也越来越少，偶尔碰面，也只是匆匆几句就分开。他甚至开始怀疑，当年王九像条狗一样爬过来舔他鞋子的画面，是不是自己记错了，或者只是一场荒诞的梦。

夜里的风有点凉，道妮喝了一口酒，又受了风，脑袋开始发晕，没多会儿就觉得浑身发热。他不敢多待，想着得赶紧回家休息，便转身往住处走去。

回到家时，烧得更厉害了。道妮躺在床上，浑身滚烫，意识昏沉，身体里却涌起一股陌生的燥热，像有一团火在燃烧，让他烦躁不安，忍不住低低地哼出声来。

龙卷风应酬完回来，刚推开房门就听见了动静。他也喝了很多，跌跌撞撞走进卧室一看，就看见道妮蜷缩着身子躺在床上，额角的汗把头发都打湿了，脸颊红得不正常，整个人如同水里捞出来一般。

他赶紧走过去，伸手摸了摸道妮的额头，烫得吓人。刚想转身去喊人送医院，就被道妮突然抓住了手腕。少年的手滚烫，力道却不小，眼神迷乱，带着一种无意识的依赖，嘴里含糊地喊着：“龙哥……难受……”

龙卷风的心揪了一下，他最见不得道妮受苦。他小心翼翼地把人扶起来，想喂他喝点水降温，可道妮的身体却像着了火一样，紧紧地贴着他，嘴里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眼神迷茫又脆弱，像一只无助的小猫。

从前道妮的老师说过，道妮身子弱，高烧时不能受刺激，更不能受凉，否则会伤了根本。看着怀里人难受得扭动身子，眉头紧紧皱着，酒精上头的龙卷风喉结动了动，眼底闪过一丝挣扎，随即被决绝取代。他知道这样做可能不合适，可他实在不忍心看着道妮如此痛苦。

他轻轻把道妮放在床上，然后俯身，用自己的方式帮他缓解那份燥热。房间里很安静，只有两人急促的喘息，还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

第二天早上，天刚蒙蒙亮，龙卷风醒过来时，身边的床位已经凉了。他心里一惊，转头一看，道妮不见了。

龙卷风猛地站起身，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恐慌，他冲出房间，在院子里、巷子里四处寻找，却再也看不到那个纤瘦的身影。道妮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消失在了这座他生活了十几年的城寨里。

[坏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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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