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妮是被太阳照醒的，他皱了皱眉，把脸藏起来。

喉咙还有点干涩，却没了昨晚那种火烧火燎的痛感，浑身的燥热也退了，四肢还有些发软。他动了动身子，发现自己还窝在龙卷风的怀里，男人结实地手臂圈着他，掌心贴着他的后背，带着熟悉的温热。

龙卷风的睡眠很浅，察觉到怀里的动静，立刻睁开眼，低头看向道妮：“醒了？还难受吗？”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依旧温柔。

道妮摇摇头，恨不得整个人钻进龙卷风的衣服里，他闷闷道：“不难受了。”

龙卷风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又摸了摸他的后颈，确认真的不烧了，才松了口气：“饿不饿？我去给你煮粥。”

道妮点点头，试图再次入睡。

等龙卷风去厨房做饭，道妮突然觉得一阵尿急，他慢慢坐起身，披了件外套下床。刚走到客厅，就听到门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门被轻轻推开，信一探着脑袋走了进来，脸上满是焦急。

“妮仔，你怎么样了？”信一快步走到道妮面前，上下打量着他，眼神里有些愧疚，“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带你去兜风的，让你吹了风感冒了。”

道妮看着他一脸懊恼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没事，我已经好了。”

“怎么会没事呢？”信一皱着眉，语气里满是悔恨，“龙卷风大佬都跟我说了，你昨晚烧得厉害，咳得都睡不着，还在他怀里窝了一夜才安稳。”他抬手挠了挠头，声音低了下去，“明知道你身体不好，风一吹就容易生病，我还非要带你出去，我真是太糊涂了。”

信一从小就跟道妮一起长大，在认识十二少之前，道妮是他最好的朋友，也是唯一的玩伴。当年他被叔叔蓝森接走又送回来，蓝森已经不在了，十一岁的他抱着旧书包站在城寨门口，茫然又害怕，是道妮发现了他，拉着他去找了龙卷风。从那天起，他就跟着龙卷风过日子，和道妮挤在一个屋檐下，龙卷风待他和亲儿子没两样——怕他吃不饱，每次做饭都多煮一碗；怕他被人欺负，教他拳脚功夫；他不肯上学，龙卷风也没逼他，只说“实在不想读就跟着我，学点本事总能糊口”。这些年，龙卷风对他的照顾，他一直记在心里，而道妮，更是像亲弟弟一样，他本该护着道妮，却没想到这次反而让道妮受了罪。

“真的不怪你。”道妮看着他愧疚的样子，轻声说，“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就是块破铜烂铁，就算不跟你去兜风，说不定哪天吹点穿堂风也会生病。而且昨天玩得很开心，我很久没那么高兴过了。”

他说的是实话，从小体弱多病，早已成了常态，他早就习惯了。更何况昨天跟着信一和十二少出去，看到了城寨外的大海，吹了不一样的风，那种纯粹的快乐，是他很少能感受到的。

“可还是我的错。”信一还是放不下，“以后我再也不带你去做这种冒险的事了，你想去玩，我就在城寨里陪你，给你买鱼蛋，买绿豆冰，或者陪你在诊所里看你画图也行。”

道妮看着他认真的样子，点了点头：“好。”

龙卷风端着粥和一盘煮鸡蛋从厨房走出来，看到信一，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却很温和：“来了？坐吧，正好一起吃点。”他把粥放在道妮面前，又递了个剥好的鸡蛋过去，才转头对信一说，“这事不怪你，小孩子家家想出去玩是常情，只是下次记得多留意点道妮的状态，风大了就早点回来。”

信一没想到龙卷风会替他说话，愣了愣才坐下，心里的愧疚更甚，小声说：“知道了，大佬。”

龙卷风又给信一盛了碗粥，往他碗里放了两个鸡蛋：“多吃点，上午跟我去仓库清点货，轻点下手，别又跟大老板的人起冲突。”

提到大老板，信一的脸色沉了沉，点了点头：“知道了，我会注意的。”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清脆的脚步声，紧接着，两个穿着黑色西装、面色冷峻的保镖先推开门探了探，确认安全后，才侧身让身后的小姑娘走进来。

小姑娘穿着粉色连衣裙，梳着双马尾，粉雕玉琢的像个洋娃娃，正是大老板的女儿喵喵。她一进门就四处张望，看到道妮后，眼睛立刻亮了起来：“道妮！”

道妮抬起头，有些意外：“喵喵？”他没想到喵喵会来这里，毕竟龙卷风和她爸爸是对头。

喵喵快步跑到道妮面前，上下打量着他，语气里满是担心：“道妮，你生病了吗？我听家里的佣人说你感冒了，特意偷偷跑来看你。”

“已经好了。”道妮笑着说。

龙卷风站在旁边，脸色平静。他知道喵喵这孩子天真烂漫，没什么坏心眼，也知道她和道妮关系还不错。

信一也站起身，挡在道妮身边一点，警惕地看着门口的两个保镖。那两个保镖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目光扫过客厅里的三人，显然是在保护喵喵的安全。

“那就好。”喵喵松了口气，随即皱起小眉头，抱怨道，“道妮，你好久都没去找我玩了！我爸爸总是让我在家算账、学礼仪，那些东西无聊死了，没有你帮我，我算得头都大了，还总被爸爸说。”

喵喵从小就娇生惯养，大老板一心想把她培养成大家闺秀，可她偏偏爱玩，小时候经常偷偷溜出来和道妮见面。多亏了道妮小时候爱穿女装，大老板一直以为他是女孩，没有多管，后面发现了道妮的真实性别的时候已经晚了，道妮已经成为了喵喵最好的朋友。

道妮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最近在张医生那里学医，有点忙。”

“好吧。”喵喵撇了撇嘴，随即又凑近道妮，压低声音说，“对了道妮，我爸爸最近收留了一个大陆来的小弟，头上还有戒疤呢，看起来可凶了，不过我昨天给他送水，他还跟我说了谢谢，我觉得他好像没那么坏，你有空可以来看看。”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显然是不想让门口的保镖听到。道妮心里泛起一丝好奇，头上有戒疤的小弟？他还从没见过这样的人。

“喵喵小姐，时间到了，该回去了。”门口的保镖开口催促，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喵喵的脸色瞬间垮了下来，嘟着嘴说：“知道了。”她转头看向道妮，脸上满是苦恼，“道妮，我爸爸对我管得太严了，还不让我跟你玩，说……说你爸爸是坏人。”她说到最后，声音低了下去，显然也不认同爸爸的说法。

道妮看着她委屈的样子，轻声安慰道：“没关系，等我身体再好点，就去找你玩。”

“真的吗？”喵喵眼睛亮了起来，随即又有些犹豫，“可是我爸爸不让……”

道妮摸摸她的头：“我会想办法的。”

喵喵跟着保镖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道妮接着做自己的事，好像没有答应过喵喵一样。

当然他还是见到了喵喵。

他当然不会想办法，但是龙卷风会想办法。

大老板坐在堂屋太师椅上，玉扳指在指间转得叮当响，见道妮拎着药箱进门，故意把脸一沉，胡子都翘了起来：“手脚快点，迟啲仲要出去倾生意。 ”

他早就知道道妮的身份，龙卷风根本没想瞒着任何人。

他对道妮的态度本就矛盾——陈占当年砍的人，没一个是他顺眼的，连秋哥老婆孩子出事，他都在心里暗爽，所以对陈占的儿子道妮，实在恨不起来。可道妮生得太乖，穿女装时眉眼软得像姑娘，对他又始终客客气气，反倒让他怕这孩子勾走自己宝贝女儿，每次见面都只能靠吹胡子瞪眼装凶。

道妮没多话，蹲下身帮他处理手臂上的刀伤，碘伏擦过伤口时，大老板疼得抽气，却硬撑着不吭声。刚缠好纱布，后院突然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道妮忍不住问：“大老板，听讲您新收咗条好狗？”

大老板“哼”了声，语气满是不屑：“什么好狗，就个不听话的和尚，叫王九，拴后院当狗养哩。 ”他随手指挥了一个手下说，“带他去。”

道妮心里一动，跟在大老板的手下身后往后院走。刚拐过墙角，就看见个身影趴在地上——男人脖子上拴着粗铁链，链锁深深嵌进肉里，溃烂的伤口翻着猩红，有的地方甚至露着白骨，苍蝇嗡嗡地围着转。他正低头舔舐碗里的剩粥，脏水顺着下巴往下滴，听见脚步声抬头，露出张满是胡茬的脸，头顶深色的戒疤在阳光下格外扎眼。

他就是少林寺的弃僧王九。

王九看见道妮，突然咧嘴笑了，像条真的鬣狗，手脚并用地爬过来，鼻子凑到道妮的帆布鞋边使劲闻。道妮没躲，看着他把舌尖伸出来，在鞋面上舔出一片湿痕。

道妮目光微微沉下来，这人看着跟自己年纪相仿，却被折磨得连人样都没了。

“你等下。”道妮转身跑回前院，拎着药箱冲回来，蹲下身解开王九脖子上的铁链。铁链摩擦伤口时，王九疼得浑身发颤，却没哼一声，只安静地趴在地上，看着道妮把他伤口里的脏东西和蛆虫挑出来，用生理盐水一点点冲洗伤口，又拿纱布一层层裹紧。指尖碰到他溃烂的皮肤时，王九突然伸手攥住道妮的手腕，眼神幽深的望着他，却没用力，就那么静静盯着他。

他好像要把道妮吞掉。

道妮给他处理完伤口警告道：“不要沾水，不要吃发物，不然会留下疤痕。”他把王九脖子上的铁链重新装好。看着面前这张年轻的脸，道妮终究有一些不忍，“过几天我再来给你包扎。 ”

真是麻烦，他想着，到时候又要去求干爹。

道妮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收拾好药箱准备起身。刚迈出半步，脚踝突然被一股力道攥住，不算重，却带着种执拗。

道妮低头，看见王九抬起头，下巴抵在地上，眼神幽深，里面翻涌着迷茫、渴望，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胆怯。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干涩沙哑的声响，费了好大力气才挤出几个字：“你……叫什么名字？”

声音有些晦暗，带着长期不说话的滞涩，却异常清晰地钻进道妮耳朵里。

道妮愣了愣，看着他脏兮兮的脸，轻声回答：“陈道妮。”

王九重复了一遍，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像是把这三个字在嘴里嚼了一遍，又像是在牢牢记住。他攥着道妮脚踝的手松了松，却没完全放开，指尖依旧贴着道妮的裤脚。

道妮没有挣脱，只是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他轻轻挣了挣脚踝，王九立刻松开了手，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飞快地缩回手，重新趴在地上，只是目光依旧追随着他的身影。

“我走了。”道妮说了一声，转身往院外走。

身后，铁链没有再发出拖地的声响，只有一道炽热的目光，紧紧黏在他的背影上，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墙角，王九才缓缓低下头，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又念了一遍：“陈道妮……”

他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刚刚摸过道妮裤脚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