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妮揣着张医生给的血压计,踩着轻快的步子往诊所走——昨晚睡得格外安稳,连这具身体先天不足的心脏都没惊跳,想来是daddy给买的新药起用处了。
刚拐进诊所所在的小巷,就看见信一靠在一辆半旧的摩托车旁,身边站着个穿着花衬衫的少年。那少年留着利落的短发,眉眼张扬,手腕上戴着块亮闪闪的电子表,正歪着头打量巷口来往的人,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妮仔,这儿!”信一老远就挥起手,嗓门大得惊动了旁边早点摊的阿婆。
道妮加快脚步走过去,浅蓝色的衬衫被风吹的轻轻晃动,他撸起袖子,露出细瘦的手臂。十二少原本还在嚼着口香糖,瞥见道妮的瞬间,嘴巴猛地合上,口香糖差点咽下去,眼睛都看直了:“信一,这就是你说的妮仔?”
“不然还能有谁?”信一拍了拍十二少的肩膀,“妮仔,这是梁俊义,外号十二少,我新认识的朋友,手底下有间游戏厅,以后想去玩随时说。”
道妮点点头,刚想开口打招呼,就被十二少抢了先。十二少绕着他转了半圈,啧啧称奇:“靓到爆啊!信一你也太不够意思了,这么正的朋友怎么现在才介绍?我活这么大,第一次见男生能长得这么漂亮,比尖沙咀那些明星还靓!”
他的声音不小,巷子里几个路过买早餐的街坊都看了过来,道妮捂了一下脸,发现没用之后,下意识地往信一身后躲了躲。他早就习惯了别人对他容貌的惊叹,也能感受到这个男孩没有坏心眼,却还是不适应这样直白的打量。
“你别吓着他。”信一赶紧把十二少拉回来,“妮仔胆子小,而且身体不好,你别这么咋咋呼呼的。”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十二少挠了挠头,收起那副张扬的样子,语气变得低沉了些,“我就是太惊讶了,妮仔,我没有恶意的。”
道妮抬起头,丹凤眼眨了眨,轻声说:“没关系。”他的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十二少的心,听得十二少心里痒痒的,越发觉得这人长得好看,性子又乖,实在招人喜欢。
张医生的义诊已经开始了,诊门口排起了长队,大多是城寨里的老街坊,还有些在附近做工的劳工。道妮赶紧拿出血压计,熟练地给排队的人量血压、记数据,动作麻利又认真。十二少在旁边看了会儿,发现道妮虽然话少,却格外有耐心,遇到年纪大的阿婆阿公,还会放慢语速,一遍遍叮嘱注意事项,完全不像信一说的“胆子小”,反而透着股超出年龄的沉稳。
“没想到妮仔还会看病啊。”十二少凑到信一身边,小声说。
“他很聪明的,”说到这,信一满脸自豪,“妮仔跟着张医生学医好几年了,认药、画图、量血压样样都行,以后可是要当大医生的人。”
义诊一直忙到中午,太阳升到头顶,虽然被楼宇挡了不少,却依旧闷热得很。张医生看着排到末尾的队伍,对道妮说:“妮仔,剩下的我来就行,你跟你朋友出去玩会儿吧,下午不用过来了。”
道妮眼睛亮了亮,他很少有机会出去玩,心里难免有些期待。信一立刻拍板:“正好,十二少,你不是说要带我们兜风吗?现在就走!”
“没问题!”十二少一拍大腿,拉着两人往摩托车那边走,“我这车虽然旧了点,但性能好得很,带你去看城寨外面的风景,保证你从没见过。”
道妮有些犹豫,他从小就体弱,很少做这种剧烈的事,可看着信一和十二少期待的眼神,又不忍心拒绝,点了点头:“好。”
十二少让信一坐在后面,道妮坐在中间,特意放慢了车速。摩托车驶出狭窄的小巷,进入相对宽敞的街道,风迎面吹过来,带着些许凉意,吹散了午后的闷热。道妮很少有机会这样吹风,头发被风吹得散开,贴在脸颊上,眼睛微微眯起,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起,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这是信一第一次见道妮笑得这么开心,以前道妮总是淡淡的,就算开心也只是眼神亮一点,从未这样开怀过。信一心里也跟着高兴,拍了拍十二少的肩膀:“再开慢点,让妮仔多吹会儿风。”
十二少会意,车速放得更慢了。他们沿着城寨边缘的道路慢慢行驶,道妮看着路边陌生的风景,眼里满是好奇。他从小就在城寨里长大,很少踏出那片逼仄的天地,此刻看着外面开阔的街道、来往的车辆,还有远处隐约可见的大海,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兴奋。
“妮仔,好看吗?”十二少回头问。
道妮用力点头,声音里带着一丝雀跃:“好看。”
他们在海边停了一会儿,海风比城寨里的风更凉爽,带着淡淡的咸腥味。道妮站在沙滩上,看着海浪一次次拍打着海岸,白色的泡沫转瞬即逝,心里产生了一些特别的感受。信一和十二少在旁边聊天、打闹,偶尔喊他一起玩,道妮虽然只是站在旁边看着,却觉得格外平静。
直到太阳开始西斜,海风渐渐变得有些凉,信一才说:“该回去了,不然大佬该担心了。”
十二少也才想到什么一样说:“冇知我大佬找咩我。”
道妮点点头,跟着他们坐上摩托车往回走。回去的路上,风比来时更大了些,吹在身上有些冷,道妮下意识地裹紧了衬衫,寒气还是顺着领口钻了进去,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是不是冷了?”信一立刻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道妮身上,“快穿上,别感冒了。”
外套带着信一的体温让道妮觉得没那么冷了,他把外套裹紧,靠在信一怀里,闭上眼睛,听着风的声音和摩托车的引擎声,心里满是惬意。他从未像今天这样开心过,好像所有的烦恼都被风吹走了,只剩下纯粹的快乐。
回到城寨时,天已经黑了,巷子里亮起了昏黄的路灯。道妮和信一、十二少告别后,独自往家走,信一自从不上学了就从龙卷风家搬了出去,自己单独住一间屋子,龙卷风这只有身弱的道妮和他同住了。刚走到家门口,道妮就觉得头晕发冷,喉咙也开始发痒,忍不住咳嗽起来,每咳一声,胸口就隐隐作痛。
他知道自己肯定是感冒了,心里有些懊恼,早知道就不吹那么久的风了。推开家门,龙卷风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抽烟,看到他回来,立刻把烟掐灭,起身走过来:“回来了?玩得开心吗?”
道妮抬起头,脸色苍白,嘴唇也没了血色,眼神有些涣散,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daddy,我不舒服。”
龙卷风心里咯噔一下,赶紧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滚烫的温度让他心里一紧:“怎么发烧了?是不是吹风了?”
道妮点点头,咳嗽了几声,眼泪都咳出来了:“有点冷,喉咙疼。”
“快过来坐下。”龙卷风扶着他坐在沙发上,转身去厨房倒了杯温水,又从抽屉里翻出退烧药和止咳药。他把药递到道妮面前,又拿着温水杯:“先吃药,吃完药喝点水。”
道妮乖乖地把药吃了,喝了大半杯水,却还是觉得冷,身体忍不住发抖。龙卷风看着他瑟瑟发抖的样子,心里忍不住揪紧,转身走进卧室,抱出一床厚厚的毯子,把道妮裹得严严实实:“还冷吗?”
道妮摇了摇头,靠在沙发上,眼皮越来越沉,头晕得更厉害了。龙卷风看着他难受的样子,想起他小时候生病的模样,弯腰把他抱了起来:“带你去床上睡。”
道妮的身体很轻,龙卷风一只手就能得动,他小心翼翼地把道妮抱进自己的卧室,放在不算柔软的床上,又把毯子盖在他身上。可道妮还是觉得不安稳,眉头紧紧皱着,身体依旧在轻微地发抖,睡得很不踏实。
龙卷风犹豫了一下,脱掉鞋子,躺在道妮身边,把他轻轻揽进怀里。男人的怀抱宽阔而温暖,带着熟悉的皂角香和淡淡的烟草味,让难受的道妮瞬间觉得安心了不少。龙卷风用手轻轻摩挲着他的后背,动作轻柔得像在安抚一只易碎的瓷器。
道妮把头埋在龙卷风的胸口,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咚咚,咚咚”,规律而坚定,让他混乱的思绪渐渐平静下来,头晕和寒冷的感觉也似乎减轻了。他下意识地往龙卷风怀里缩了缩,像以前每一次一样,紧紧抓住他的衣角,嘴角微微扬起,终于睡安稳了。
龙卷风低头看着怀里睡着了还缩成一团的少年,眼底是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感情,手指轻轻拂过他汗湿的额发,思绪不由得飘回了十几年前。
那时候,城寨比现在还要混乱,厮杀、火并是常有的事。他亲手杀了陈占——那个在道上叱咤风云的“杀人王”,他的挚友,也是道妮的亲生父亲。陈占死后,他的妻子苏玉怡悲痛欲绝,却也知道城寨不是久留之地,仇家迟早会找上门来。
苏玉怡那时候刚生下道妮没多久,道妮是早产儿,生下来就只有一点点大,浑身皱巴巴的,像只刚出生的小猫崽子,哭声微弱得几乎听不见,连呼吸都细弱得像游丝。医生说这孩子先天不足,心脏还有问题,能不能活过满月都难说。
苏玉怡看着怀里孱弱的小儿子,又看着身边身体稍好一些的陈洛军,心如刀割。她知道自己带着两个孩子根本跑不远,一路的奔波和惊吓,肯定会让道妮早早夭折。而龙卷风虽然杀了陈占,但是他起码也算一个有责任心的人,不会就这么把道妮放弃不管。
走投无路的苏玉怡找到了龙卷风,泪流满面地恳求他照顾道妮。“张少祖,我知道是你杀了阿占,我不怪你,这都是他的命。”苏玉怡把道妮小心翼翼地递到龙卷风怀里,“洛军我可以带走,可道妮这个样子,我带他走就是害了他。求你,帮我照顾他,让他能活下来,我这辈子都感激你。”
龙卷风看着怀里那个脆弱得仿佛一捏就碎的孩子,又看着苏玉怡绝望的眼神,最终点了点头:“你放心,我会照顾好他。”
苏玉怡给孩子取名“道妮”,希望他能平安顺遂,然后带着陈洛军离开了九龙城寨,从此杳无音信。从那天起,龙卷风就成了道妮的监护人,又当爹又当妈,开始拉扯这个孩子长大。
道妮小时候有多难带,只有龙卷风自己知道。他几乎是在病床上长大的,三天两头发烧、咳嗽,稍微受点凉就会引发肺炎,每次都要折腾好几天才能好。有一次,道妮得了急性肺炎,高烧不退,呼吸困难,城寨里的医生都摇头说没救了,让龙卷风准备后事。
但道妮还是活下来了。他的生命有多顽强只有他自己知道。
城寨的夜里总是伴着潮湿的风,旧楼的铁皮屋顶被吹得哗哗响。道妮小时候的哭声,是这夜里最执着的旋律——先天不足的身子弱得像秋天的柳叶,夜里总咳得喘不过气,一难受就整夜哭闹,谁抱都没用,只有龙卷风的怀抱能让他安稳些。
那时龙卷风还不是城寨里说一不二的大佬,刚当上城寨的地陀,手底下管着些杂事,白天忙得脚不沾地,夜里却得抱着个小不点熬通宵。道妮蜷在他怀里,小身子烫得吓人,呼吸细弱得像游丝,龙卷风就坐在床头,后背靠着冰冷的墙,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另一只手捏着小儿退烧药,每隔两个时辰就小心翼翼喂他一点。
“乖,不哭了。”他的声音总是压得很低,“风停了,就不难受了。”其实他也不知道风停了是不是真的有用,只是看着怀里孩子皱成一团的小脸,总得说点什么哄着。道妮似乎能听懂,哭累了就叼着他的袖口,小脑袋往他颈窝里钻,找一个自己舒服的姿势睡去了。
龙卷风其实每次都很怕,他睡着再也不醒了,但是道妮还是很争气的,每次都醒来了。
这么一抱,就是十年。道妮长到十岁,个子窜了点,肖似苏玉仪的眉目也长开了,身子依旧弱,却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整夜哭闹。龙卷风看着他越来越像个小大人,心里忽然咯噔一下——总不能一直这样抱着睡,孩子大了,该有自己的房间了。
那天晚上,他把道妮领到隔壁房间门口,语气尽量平淡:“以后你住这儿,自己睡。”
道妮愣了愣,小手攥着他的衣角,没说话,只是眼圈有点红。龙卷风别开脸,不敢看他的眼睛,怕自己心软又把人抱回去。“长大了,得独立。”他硬着头皮说,“有事喊我,我就在隔壁。”
那一夜,龙卷风躺在床上,听着隔壁偶尔传来的翻身声,一夜没合眼。直到后半夜,听见那边没了动静,才稍稍放下心来。可没过几天,道妮就感冒发烧,又开始咳,夜里难受得哼哼唧唧。龙卷风推门进去时,看见他蜷缩在小床上,小脸通红,额角全是汗。
他没多想,弯腰把人抱起来,像小时候那样坐在床头,拍着他的背哄着。道妮迷迷糊糊靠在他怀里,嘴角还撇着,却比独自躺着时安稳多了。从那以后,就有了不成文的规矩——道妮平时自己睡,只有生病难受得厉害,龙卷风才会把他抱回自己房里,守着他过夜。
那些年,龙卷风几乎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道妮身上。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打打杀杀,尽量把生意做得安稳,就是为了能有更多时间照顾道妮。道妮夜里总是哭闹,因为心脏不舒服,睡不安稳,龙卷风就抱着他坐在床上,一夜一夜地熬,轻轻拍着他的背,哼着不成调的歌谣,直到他睡着。
道妮学走路也比别的孩子晚很多,别人一岁多就能满地跑了,他两岁多还站不稳,稍微走两步就会摔倒。龙卷风就弯着腰,扶着他的小手,一步步教他走,摔倒了就小心翼翼地扶起来,哄他再走。
在他心里,道妮早已不单是陈占的儿子,也是他自己的孩子,是要给他养老送终的人。
他看着道妮一点点长大,从一个孱弱的小不点,长成如今清俊的少年,虽然依旧体弱,却比小时候好了太多,还跟着张医生学了医,有了自己的志向。龙卷风心里既欣慰又骄傲,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付出都值了。
怀里的道妮动了动,龙卷风回过神,低头看着他恬静的睡颜,轻轻收紧手臂,把道妮抱得更紧了些,在心里默默说:“道妮,别怕,干爹会一直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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