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理完父亲的后事之后,蒋经纬回到了“真理协会。”
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蒋家商行的全部资产。
“任先生,我……,我没能保护好仪君,我简直就是个废物!”蒋经纬跪倒在任平生面前,懊悔万分,像个孩子那样无助而绝望地大声哭泣着。
“经纬,这并不怪你,”任平生温柔地将他搀扶起来,“你没有错,错的是这个吃人的社会,是这些落后而愚昧的观念。”
“所以……难道,仪君的牺牲,就是理所当然了吗?”
“当然不是,经纬,你要知道,被封建门第观念所害的,不仅仅是一个刘仪君。
在你看不到的角落之中,有千千万万个像你和刘仪君这样,明明两情相悦却被以各种手段拆散的可怜伴侣,这是属于整个封建时代的必然悲剧。
为了不让更多的人再陷入这样悲惨的境地之中,我们必须要打破这一切,还所有人一个自由追求爱情,平等享受人生的权利!”
“还有千千万万的人……时代的悲剧……,打破这一切……”
蒋经纬在一瞬间振作了起来,似乎已经下定了某种决心。
“我不会再让任何人,重蹈我从前经历过的这段悲剧。”
那时的蒋经纬,尚且意气风发,能够将悲痛化作力量,支撑着自己投身于推动社会变革的时代浪潮之中。
只是,这段痛苦的经历对他造成的打击,终究在他心底种下了一颗畸形的种子。
他开始变得患得患失,拼命想要去拥有更多,最终陷入了以自我为中心的利己主义深渊,彻底失去了自己的初心。
“自从他们从我身边将仪君夺走之后,一种强烈的不安感就长久地萦绕在我的心底。
我总是忧心忡忡地,生怕他们再想着从我身上剥夺去什么,尽管我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
不知怎的,我似乎永远也无法彻底满足自己了,总是无止境的感到空虚,感到焦虑,根本无法得到一点的排解。
那件事情对我的影响实在是大过于严重……我开始患得患失……又总是渴望着尽可能多的去获得些什么……
我会不会变成一个贪婪的人?天啊,这简直是太过于可怕了!”
重返“真理协会”之后,蒋经纬变卖了商行,将一切财产换成了现成的金银,用于支持任平生的伟大事业。
至于他的那位“妻子”顾清涵,则被蒋经纬关在了一间临时租赁来的房子里,只有一个从顾家带来的女佣人在那里服侍她。
从他们“结婚”以来,蒋经纬从来没有把顾清涵当做自己的妻子看待。
某种程度上,他甚至把对方当做自己的敌人。
“唉,她哪里能算得上是我的妻子呢?孙她哪里能比得上我最爱的那个人呢?”
有了蒋经纬的资金作为支持,“真理协会”的发展可谓是势如破竹。
任平生先前从父亲那里得来的资产,已经基本上在大规模的学校建设与两次失败的反抗之中消耗殆尽了,而蒋经纬此时的帮助无异于雪中送炭。
1963年10月27日,“真理协会”在短暂的一阵偃息旗鼓之后,发起了对慕花市政府的第三次反抗运动。
这一次,“真理”的力量真得变的势不可当,在经历了长达两个月的激战以后,“真理协会”成功夺取了这座城市的主权。
在尝到胜利的果实之后,任平生决定“乘胜追击”,争取一举打到首都去,彻底粉碎这个黑暗的封建政权。
他仍然无法根除自己急于求成的缺点,——他虽然已经三十多岁了,内心深处也还是那样一个容易意气用事的青年。
最终,还是李昭旭劝服了他,让他暂时打消了这个过于急躁贸进的决定先休养生息一阵子。
夺权成功后,任平生成为了慕花市的市长。
一时间,出于各种各样缘由的狂热追求者骤然间趋之若骛。
就连原来将其当作“土匪”和“反贼”的当地世家望族,也都本着惧怕或是趋炎附势的心理渴望着去巴结这位新上任的市长。
在众多追求者之中,任平生只选中了其中一个人——孔家二小姐孔德媛,一个同样向往着自由的年轻少女。
孔家也是皇商出身,搬离京城后成为了慕花市的首富。
在这样一个富丽而奢靡的家庭中,却偏偏成长出了一个孔德媛这样生性不羁的女孩。
孔德媛其人,在孔家是一个绝对会被当作异端的存在。
她自小渴望自由,反对权威,有几分多愁善感,看到别人正经受着苦难,她自己也会感到莫名的难受和心酸。
她从不会像父母和姐姐那样,对穷苦之人的悲惨遭遇冷眼相待,而是常常流露出似乎不属于这一阶级的同情与怜悯。
作为一名有资格享受“特权”的人,孔德媛却总想着要根除社会中这种特权的存在——她太渴望人人平等了!
“同样都是人,我有什么资格看不起别人呢?
我出生以来对社会从来没有做出过半分贡献,又能算是个什么东西呢?
难道就因为我是孔家的女儿,我就平白的要高出别人一等吗?
若是这样的话,我还不如当一个普通人呢!”
孔德媛对于自己富家小姐的身份非但没有半分骄傲自满,反而因此而常在心底萦绕一阵负罪感.
“繁华的背后,不知是多少人的血与泪。”
在一定程度上,她选择背叛了自己的家庭,却因之投身向更为崇高而伟大的理想。
孔德媛对任平生“一见钟情”,却绝不仅仅是因为对方当上了市长——她生来就不是那般趋炎附势之人。
其实,他们早在五年以前,就已经见过面了。
那是1859年的初秋,枫叶如火的时节,年仅十四岁的孔德媛被父亲孔书利指婚给宋家二公子宋冉.
她的姐姐孔德贞已经嫁给宋家大公子了,她们的父亲却为了让两家的合作关系在儿女婚姻的加持之下,变得更加固若金汤,不惜再次以自己的女儿作为商品和筹码.
孔德媛不愿意嫁到宋家去,她一点也不羡慕自己身为富家太太的姐姐。
在她看来,那样完全由父母一手构筑的包办婚姻,只会像一个以爱为名的巨大囚笼,束缚住她生来渴望自由的心。
“姐姐是绣在屏风上的牡丹,富贵艳丽,却终究会被永远困在屏风之中。
我是开在田间的野花,朴素平常,却至少能拥有最为珍贵的自由。”
在只有十四岁的年纪,她能想到惟一的反抗方式,就是从这里逃离出去,。
至于到底逃向哪里,逃走之后靠什么手段谋生,她几乎全然未有考虑过。
那一刻,在孔德媛尚且年轻而幼稚的心灵当中,充斥着对自由的向往。
“我要摆脱这种无理的束缚,追求属于自己的爱情。”
只是,前两次的“逃婚计划”,都因为准备地不够充分而以失败告终。
她通常是逃出去没有多久,就被孔书利派遣出的仆人给发现并且抓回孔家,第一次在菜市场,第二次在电影院。
连续两次的逃婚,让孔书利感到十分恼火。
他下令把孔德媛关在三楼她自己的卧房内,让她面壁思过。
为了避免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孔书利将那间卧房上了双层的锁,并派遣自己信得过的仆役轮班看守。
孔德媛的一切饮食所需,都从门下开的一个小小的活板送进去。
然而,再为严密的看守也关不住那颗天性向往自由的心。
“面壁思过”的第三天,她还是逃走了。
她把自己的床单系在窗帘上,再系上几条结实的长裙,这就形成了一条又长又坚固的绳子”。
她把这条“绳子”抛向窗外,抓着它一点点地向下滑着。
就这样,孔德媛成功地从三楼逃了下来,接着便是早已滚瓜烂熟的爬墙、翻墙,。
她再一次逃离了孔家的束缚,呼吸到了久违的自由空气。
“这一次,我可不能再被他们抓到了。”
逃去哪里呢?正迷茫着,孔德媛的脑海中骤然浮现出一个几乎完美的答案——真理协会
任平生的大名,她早就听闻过,一直以来,她都把对方当作自己永远敬仰着的英雄和榜样,尽管他在自己父母的谈话之中永远都是那个被辱骂和批判的对象。
“这样的一种人生,一种将个人完全融入社会当中的人生,一种投身于时代浪潮当中的人生,才是真正有意义的,我不能再留在这里自甘堕落了。”
下定了决心,孔德媛向着“真理协会”的方向一路狂奔着,她跑的很是着急,险些连自己的鞋子都跑掉了。
就这样,在经历了大约两个小时的“自由之旅”后,已是气喘吁吁的孔德媛终于抵达了“真理协会”的所在之地。
彼时“真理协会”的势力还没有那么如日中天,任平生在世人眼中的刻板印象也更像一个有钱没处花的败家子而不是“反贼”。
“任先生,我想加入你们,和你们一起办大事!”,孔德媛坚定而洪亮的声音骤然间响起。
任平生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个才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又很快松了一口气。
“小姑娘,你是谁家孩子啊,是迷路了吗?我送你回家吧!”
见到对方面色白净,衣衫整洁,任平生疑心是哪个富人家的小姐偷跑出去玩,迷了路找不到回家的方向。
“我才不要回家!回家之后,父亲就要强迫我嫁人!”
“可是,你看上去还这么小,家里怎么就急着让你嫁人?”一旁的李昭旭也觉得这实在令人难以接受.
“唉,他们哪里把我当作自己的女儿呢?在他们看来,我不过是一个用来换取金钱的商品罢了。”
“天啊!怎么会这样,真是一堆混账东西,丧尽天良,脸都不要了!”蒋经纬也是义愤填膺,自小被抛弃的经历让他对那些伪善的富人阶层恨之入骨。
“经纬,冷静些,别吓到人家小姑娘。”任平生的语气仍旧是那样的和善温柔,令人如沐春风,心旷神怡。
“所以,小姑娘,你打算要怎么办呢?”
“先生,我要加入你们,彻底推翻这个落后的社会制度,我要让每个人都有权追求自己的真正想要的人生!”
任平生怔住了片刻,他从未预想过,这样一个富贵人家的小女孩竟会有如此高的思想觉悟,这让他大为惊喜。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孔德媛,是城西孔家第二个女儿。”
“你这么想要留在这里,我只怕你吃不了斗争的苦。”
“不,先生,我能吃苦,求你留下我吧!我再也不想回到那里了。”
当晚,孔德媛与李昭旭、任平生、蒋经纬、杨雯雅等人高谈阅论了许久。
一开始,他们只是讨论些社会上的事情。
后来,他们谈着谈着,却又提到了一些关于爱情的话题,比如说李昭旭和杨雯雅是怎么自由恋爱的云云,听得孔德媛有几分心驰神往。
“如果我以后的伴侣,也是像任先生这样伟大的人就好了!”
后来,孔德媛在“真理协会”中月待了两天,就又被孔书利派来的人给强行带走了。
也是奇怪,在第三次逃婚之后,父亲再也没有提过把她嫁到宋家去的事情了。
“她真的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子,希望她能够遇到属于自己的爱情。”
任平生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和自己仅仅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孩,竟会在五年之后,成为自己的妻子。
孔德媛与对方整整相差了十七岁,却是心甘情愿地追随着任平生的脚步,成为他忠贞的拥护者。
孔书利得意洋洋的,穿成一身高级定制的深灰色羊毛西服,在婚礼上出尽了风头,整个人几乎都要飘了起来。
他以为自己的女儿终于攀上了高枝,当上市长夫人了,这可比当时嫁到宋家要有前途的多。
只有这对新婚夫妻清楚,维持他们爱情的不是金钱,不是权力,而是心中/共同的理想.
1864年5月17日,在经历了五个月的休整之后,任平生决定再一次奋进反抗,争取一举打进京城.
李昭旭虽然仍觉得对方此举有几分仓促冒险,却也不好再阻拦。
在从1864年5月到1865年1月的这段时间内,任平生在慕花市周围大力招揽渴望投身于斗争的反抗者,以及当地一些正秘密组织着群众的地区领袖。
凌恒城组织工人和农民的林肃川,容楚城织组学生的叶泽霖都在理想主义的推动之下成为了任平生矢志不渝的支持者。
有了来自于各方“领袖”与人民群众的支持,“真理协会”的发展壮大,可谓是如虎添翼,锐不可当.
终于,在1865年3月2日,那个尚有几分料峭春寒的时节,“真理协会”取得了最终的胜利。
在武力的威压之下,末代君主齐嘉被迫签订了退位诏书,灰溜溜的从皇宫里滚了出去。
任平生自立为总统,成为了陵山国的最高领导人,
然而,任平生先前的急于求成为这个新的政权埋下不少的隐患。
它们就像堤坝上的一个个蚁穴,早晚会导致这本就摇摇欲坠的脆弱和平彻底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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