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退位,总统上台”的消息在陵山国首都恒荣城中传得沸沸扬扬,一时间已经闹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
然而,京城中的居民,即便是曾被皇权压迫过的底层百姓,对于任平生的举动也是少有支持,而更多的是困惑和忧疑。
作为生在皇城根下的人,他们的思想几乎完全没有开化的迹象,已经被封建皇权给钳制地极其愚昧,乃至于到了一种不可救药的程度。
普通民众尚且如此,那些本就依傍着皇室的各种皇亲国戚,世家望族就更不可能认可这位新上任的总统.
“哼,不过是个小地方来的暴发户,也敢来京城称王称霸?”
恒荣城的群众基础并不好,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相当差劲。
进入恒荣城之前,李昭旭曾多次劝说过任平生要先和京城的百姓搞好关系,得到充分的支持后再谨慎行事。
然而,再一次的,任平生没有听取他的意见,他总是容易将事情给过度地理想化,容易一时冲动,还常常自认为行事果断。
“昭旭,你还是有些太过于优柔寡断了。
现在的我们,已经有了夺取政权的能力,为什么还要在这里踟蹰不前呢?
既然有了这个机遇,我们就必须争分夺秒地抓住它,以免夜长梦多。
至于拉拢民心这样的事情,待到我们成功夺权之后,再去向百姓宣扬正确的思想也还不迟,
只要权柄还抓在我们手里,一切问题就都好办。”
“可是……,唉……”
和任平生相比,李昭旭实在算得上是一个足够深谋远虑的人,即使此时的他还太过于年轻。
他所担忧的事情,仅仅在两个月之后就已经应验了。
1865年5月19日,常思恒勾结一群极端拥护封建政权的陵山贵族,发动了一场令任平生措手不及的政变,窃取了他来之不易的胜利果实。
任平生怎么也不愿接受,为什么自己最为器重的学生和同志,竟会在须臾之间,成为一名彻底忘记初心的叛徒呢?
“先生,你不懂,大权在握的感觉,是多么令人陶醉啊!”常思恒也是振振有词,强词夺理地为自己的无耻行径找到了一个似乎能说得通的理由。
为了笼络各方贵族势力,常思恒在政变成功之后,将齐嘉的长子、年纪不满十岁的陵山太子齐皓远立为新帝,自己则因“护国有功”而自封为国家的宰相,执掌权柄,睥睨众生。
此时的任平生,几乎已经失去了一切。
他无比懊悔着,当初没有听从李昭旭的劝告。
可惜,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常思恒在上台之后,将任平生等人标榜作“谋逆反贼”,并加以追捕通缉。
没有办法,他们不得不离开京城,否则便会面临牢狱之灾,甚至于杀身之祸。
李昭旭自然是愿意回到慕花城去的,那里的群众基础比较好,人们对“真理协会”大多持以拥护的态度。
再加上留在本部的蒋经纬同志成为了当地的市长,“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休养生息个几年,也不愁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只是,任平生一直无法将自己从强烈的自责感中解脱出来。
他一直坚称着错在自己,不好意思再回到本部去,有几分“无颜面对江东父老”的悲壮意味。
“唉,我不得不告别自己的祖国了,也许我还有机会回来看看,也许我这辈子都要流落他乡了。”任平生决定离开陵山国,去往其他的地方暂避一下风头.
“德媛,你还年轻,没有必要这样委屈自己,留在这里吧,你的父亲母亲会尽力保全你,离开了我,你还会遇见其他爱你的人。”任平生实在不愿意对方跟着自己继续受苦,希望她主动离开,却也只是出于他过分强烈而诚挚的爱。
“可是,先生,我已经无法离开你了,无论你要去到哪里,我都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因为……,我爱你!永远的爱你!”
就这样,他们一路颠沛流离着,逃亡到了永绪国.
一路上,两人相伴相依,更无半句怨言。
任平生离开后,没有多久,常思恒再次暴露出自己残暴无耻的本性。
他下毒害死了年幼的小皇帝,自立为国君,
他这一“自立”,可谓是几乎得罪了所有人,他的国君之位名不正言不顺,比任平生还站不稳脚跟。
无论是齐氏政权的拥护者,还是反对封建制度的进步人士,都将其视为自己的眼中钉、肉中刺.
一时间,各方势力纷纷摩拳擦掌,预备着去收拾收拾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作乱者,动员兵马赶往京城。
然而,打着打着,这一切就全都变了味道。
原本的“勤王救驾”早已成了个幌子,很快地,各方势力开始进入了拥兵自重的状态,彼此之间打得不可开交,颇有几分当年诸侯相争的意味。
作为慕花市的市长,蒋经纬也不可避免地被卷入到这场“大乱斗”之中。
此时的蒋经纬,早已娶了自己的第三任妻子,孔家三小姐孔德惠,并且利用着任平生在当地的名望与影响力,混得风生水起。
只是,李昭旭注意到,现在的蒋经纬,似乎只是将任平生的思想当作一个足以令民众信服的口号,。
本质上,他没有半分践行的意愿。
甚至于,几个月不见,蒋经纬已经染上了些许富人阶级的通病,他一味贪图物质上的享受,沉迷在金钱物欲之中无法自拔.
在孔德惠的温柔乡中,他早已忘记了曾令自己痛彻心扉的刘仪君,先前那番慷慨动情的誓言也已经不知去向。
“白酒红人面,黄金黑人心。”蒋经纬的变节绝非偶然。
名利场上,再自诩淡泊清高的人都容易忘却本心,迷失自我,更何况这个天生争强好胜的野心家呢?
任平生离开之后,“真理协会”内部俨然分裂成了两个派别,分别是以蒋经纬为首的“权威派”和以李昭旭为首的“真理派”。
在这天下大乱的时节,两大派别之间虽然政见多有不和,却也至少没有彻底撕破脸,而是保持着一种带有些许妥协性质的合作关系。
现在的他们,有一个共同的敌人——倒行逆施的离经叛道者常思恒,也有一个共同的目标——终结各方势力的割据状态,一举统一陵山国.
至于统一之后,究竟由哪一方来执政,那就要看谁更得民心了。
现在的陵山百姓,已经在连日不绝的硝烟之中对于这个复辟的国君彻底失望.
他们依然没有什么进步的思想观念,他们只渴望着,能在这民不聊生的乱世之中,好好地活下去。
前所未有的,人们无比怀念着逝去的和平,
正是在这段兵荒马乱的时期之中,蒋经纬利用着任平生在当地民众当中的名声和影响力以及人民群众对于和平的渴望,成功地自己将送到了道德的至高点上。
蒋经纬打着任平生思想的旗号,高喊着“自由与和平”的宣言。
一时间,受其迷惑的拥护者们已然是数不胜数,
处在水深火热的百姓们,对其投以极高的期望,坚信着这位“救世主”会将自己从苦难中解救出来.
李昭旭的合作,人民群众的支持,来自于孔氏家族的物质援助,都让蒋经纬在须臾之间占尽天时。
终于,在1866年的4月,蒋经纬和李昭旭领导着“真理协会”,再一次打进了恒荣城,结束了各方势力相割据的混乱局面。
上台之后,蒋经纬将自己荒唐而残暴的本性暴露的淋漓尽致。
先前对于人民的承诺,他一个也没能做到。
他已经完全丧失了自己的本心,彻底沦为了功名与金钱的傀儡。
在他的心中,根本就没有人民。
蒋经纬为陵山国的人民带来了和平,却也带来了和平之后,更为漫长的盘剥与压迫。
任平生当年最为信任的三名学生,此时已有两名化身成叛变者。
只有李昭旭一个人,怀揣着先生留给他的宝贵思想,孤独而毅然地坚持着。
“权威派”的领袖蒋经纬成为了国家的最高领导人,“真理派”的同志们就沦为了被百般残忍迫害的对象.
他们被通缉,被驱逐,甚至被蒋经纬下令残酷地屠戮。
无可奈何地,李昭旭只好离开恒荣城,在对方一而再、再而三的逼迫之下退居于凌恒城东部的农村区域之中,在那个条件极其艰苦的地方,建立起了自己的根据地。
“我们绝不是一无所有,得民心者得天下,得到了人民群众的支持,我们就已经拥有了一切。”
他们的物质条件极其匮乏,但他们的精神世界,足以被称为世界上最为富有的。
有了坚毅而决绝的信念,李昭旭决定领导着身处于苦难之中的人民,对这个荒淫无道的当权者进行正义的反抗.
与此同时,蒋经纬也仿佛患上了某种妄想症,时刻,忌惮着远在几百里之外的“真理派”人,将他们视作随时可能威胁到自己统治的不安定因素,甚至怀疑自己身边也混进了对方的人
蒋经纬的精神状态虽然有几分过度敏感,他的担忧却并非全部是无稽之谈。
李昭旭确实曾尝试过在各地方政府中安插一些“真理派”的眼线,以便刺探些对方的情报。
只不过,在这段过程中,出现了一个不请自来的友军。
他叫作江衍,也是李昭旭当年在纳川学馆的同窗。
他善于察言观色,明面上对于蒋经纬很是拥护吹捧,背地里,却是一心奉行着任平生留下的正确思想,和李昭旭私下里交情很是深厚,甚至于以兄弟相称。
“昭旭啊,蒋经纬那人实在不能深交,千万不要太信任他。
总有一天,他会站到你的对立面去。
为了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你需要在他的身边安插一个真正值得信任的人。
如果你需要的话,我愿意成为那个人。”
在“两派对立”时期,他一直将自己表现成为一个忠诚的“权威派”人,蒋经纬也对其信任有加。
只有李昭旭十分清楚,对方内心里究竟是向着哪一边的。
后来,江衍还是没能留在中央政府,而是被派遣去了凌恒城,在当地的市教育局任职副局长。
他和李昭旭仍保持着秘密地的交往联系,关系十分亲密友好。
身处于“权威”之中,却难改“真理”之志,这也许是对江衍其人进行的最为生动而真实的写照。
在1868年的年初,李昭旭联合着林肃川、叶泽霖等人,率领了一众士兵、工人、农民和学生,驻扎在京城郊野处,预备着在适宜的时刻向蒋经纬发起反击。
“同志们,让我们团结一心,彻底打破这个残暴而黑暗的旧秩序!”
“为了自由平等的明天,让我们全力以赴地前进!”
1868年5月19日,李昭旭所率领的“真理派”与以蒋经纬为首的“权威派”,在恒荣城中发生了一场极其激烈的正面冲突。
然而,即便李昭旭已经充分吸取了任平生先前的教训,做好了严密的规划和准备,却还是在极其悬殊的物质条件差距之下,遭受了不可避免的惨痛失败。
仅仅经历了不到二十余天的竭力抗争,“真理派”就已经基本上一败涂地,溃不成军。
更加残忍的是,为了彻底瓦解对方的势力,蒋经纬下令趁乱掳去了不少“真理派”的核心成员,其中就包括李昭旭的妻子杨雯雅以及他们还不到两岁的儿子李行端。
杨雯雅被捕,李昭旭也身负重伤,险些被抓到,却在林肃川的掩护之下成功逃脱了。
监狱中,穷凶极恶的“权威派”分子对杨雯雅百般折磨拷问,丝毫不顾昔日同窗情面,只为了让她交代出李昭旭的藏匿之处以及“真理派”内部的情报消息,
“我什么也不会告诉你们的,你们这群下作的东西,连自己的老师都好意思背叛,连自己的同窗都狠下心去伤害。
人民是不会认可你们的,你们早晚要灭亡!”
杨雯雅的意志,比那群加害者们所预想的坚毅得多。
即便受尽了百般的折磨,她仍不肯将那些重要的信息透露半分。
“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向你们屈服,我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人,不是蒋经纬的狗腿子,不是下贱的叛徒。”
6月23日,杨雯雅与众多被俘的“真理派”人一同英勇就义,年幼的李行端也没有逃过那群残暴者的毒手。
在得知妻子与儿子的死讯时,李昭旭已经在恒荣城中东躲西藏好几天了,城外戒严的防守让他根本逃不出去。
他只能留在城中,混迹在难民的队伍中,躲避着“权威派”人的追捕。
为了彻底断绝后患,蒋经纬不惜重金悬赏,只要能够抓到李昭旭一—无论是死的还是活的,都能得到五万元钱.
一时间,不少财迷心穷的人被蒋经纬的巨额赏金所打动,不惜违背自己的良心,蹲守在各街巷中,只为能够抓得到李昭旭。
李昭旭,这个“真理派”的领袖,此时已几乎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
处在一个极端令人绝望的境地之中,他已经一无所有。
6月25日的夜晚,慌不择路的李昭旭在经历了不知多久的奔波之后——这两天他已很多次几乎被抓住了——从开放着的大门,踉踉跄跄地跑进了教会的院落之中。
东躲西藏了太久,此时的李昭旭已经彻底筋疲力竭,心力交瘁,基本上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
现在的他,仿佛又回到了十四年前,在木匠铺里那段充斥着苦难的时光。
周围仍是那样的黑暗,让他几乎看不到一点方向。
心中怀揣着的理想,也在一次次的碰壁中渐渐黯淡了下来.“先生……,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
漆黑的夜色中,除了在乌云覆压之下艰难挣扎出几丝光亮的星辰,就只剩下不远处一间房子里,那盏惟一没有熄灭的灯。
里面住着什么人?也许是善良的神职人员,也许是正等着拿自己换取巨额赏金的敌人。
只是,现在的他,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身上的伤口已经被撕裂,李昭旭艰难地向前一步一步地挪着,轻轻推开了那扇门。
门开之后,他再也支持不住,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那个夜晚,是李昭旭与江寒玉的初次见面
深宵寂寂,惟余一盏灯火,长夜漫漫,初见即是惊鸿.
“没想到在这样一个闭塞的地方,也有寒玉这般心忧天下的人。”
骤然间,李昭旭感到国家的未来似乎又有希望了.
“李昭旭,你真的是一个很伟大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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