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张尚文相见之后,江衡又看到了连启平,刘空山,赵思贤、高宇峥,江衍等阔别已久的故人,还有许多她叫不上来名字但曾经在苍梧中学里见过的熟悉面孔。
会客厅里,一大群人坐在一起,空气中升腾着其乐融融的和谐气氛。
赵思贤和高宇峥还是当年的样子,江衍夫妇也依然是从前的模样,连启平除了把头发剪短之外并没有什么大大的变化,刘空山却是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以至于江衡第一眼甚至都没能认出来他。
现在的刘空山,看上去是那样的绅士,又是那样的正派,从前当“大哥”时的那一身流氓习气已经消散殆尽了。
没了“败类”他仿佛只剩下了虚伪的斯文。
“刘空山可真是个好同志呢!”旁边一个学生模样的年轻同志动情地赞叹道,“无论做什么事情,他总是最积极的,犯了错误也能及时改正,真是难能可贵啊!”
江衡皱了皱眉,她对这一番赞颂很是怀疑,实在是不敢轻信
先不说刘空山在苍梧中学时的生活作风有多么的放纵恶劣,就凭他几个月前带着一帮学生把江衍家给砸了的这一件事,江衡就不可能相信他会浪子回头,成为一个真正有责任、有担当的好同志。
虽说“士别三曰,刮目相看”要用发展的眼光去看待事物,可对于刘空山这种一点正向发展趋势都没有的“事物”,江衡实在抱不了太大的希望。
连启平已经和刘空山结婚了,连孩子都已经生下了,他是一个可爱的男孩,和李谨年纪一般大,容貌上长得更像母亲,还没有名字,只有个叫“毅子”的小名
“衡,你来给我们的孩子取个名字吧!”连启平紧紧地抓着江衡的手,闪烁的目光中盛满了殷切的期望
“啊?我吗?”江衡有几分惊诧,她没有想到,这两位“好同志”的文化水平竟然会贫瘠到给自己的孩子取名字都成问题,就像她没有预料到连启平真的会和这个“流氓”走到一起一样。
“是啊,谁不知道你是我们这里最有文化的。
之前许同志给我们家孩子取了个名字,叫作什么‘涣元’,我觉得一般,就没有要。”刘空山也随声附和着,那谄媚的语气,和他当年向江衡“拜师”时简直是一模一样,毫无差别。
“唉,他果然还是那个老样子,换汤不换药的。”江衡暗自嘀咕着。
“正好啊,我这里倒是有一个好名字,本来打算等我以后有了儿子再给他用的,即然你们现在这么需要,我也不好再吝惜了,就把它先送给你们吧。
反正这天底下的好名字多了是,等到时候我再挑几个也不迟。”
“啊呀,这可真是太好了!”,连启平已经感动地落泪了,那样子,实在是有种说不出来的夸张,她的言行举止已经和刘空山愈来愈像了,颇有几分“近墨者黑”的意味,简直可以当成一个“交友不慎”的反面教材。
江衡从一边的同志那里要来了一张草纸,取下别在自己上衣口袋处的钢笔在上面写下两个苍劲有力的大字一一“利群”
“知道这个名字有什么寓意吗?”江衡故作神秘地问。
刘空山和连启平摇了摇头,他们的文化底蕴实在是太过于粗陋浅薄,这是怎么“包装”自己都无法掩盖作的陈疴顽疾.
“利群,顾名思义,就是有利于群体,有利于大家共同的利益,做人可千万不能太自私,毕竟,利己不如利群啊!”
刘空山虽然文辞粗浅,不懂得什么太高深的寓意,却也隐约从这“不能太自私”中听到了一些弦外之音,整张脸都红了起来。
“这可真是个……好名字啊。”李昭旭在场,刘空山也不好直接和江衡起争执,否则,无论如何他最后都得是吃亏的那一个。
别看他不学无术,在计较这些东西上,谁都没有他精明。
当夜,李昭旭和江衡搬进了组织为他们准备的卧室,李谨安睡在隔壁的小屋,从容楚城跟来的保姆,一个叫做兰儿的二十出头的年轻姑娘一直无微不至地照料着她。
“衡,你今天又敲打他们两个了。”枕席上,李昭旭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唉,他们两个可不是欠敲打?刘空山那个流氓
一直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个咱们暂且可以先不提,已经坏了的东西就让他自己烂着吧,。
那连启平本来是个很好的姑娘,虽然天资一般,学起习来可是相当的勤奋刻苦,一直脚踏实地的,从来不爱乱抢风头,现在好了,也让那刘空山给彻底带坏了,他一个人坏掉还不够,又要去牵连其他的人。”
“衡,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认为很优秀、完美的连启平会心甘情愿地爱上那个在你看来一无是处的刘空山呢?”
江衡思索片刻,缓缓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连启平这个人本身不坏,可就是意志不够坚定,容易受到那些别有用心者的盅惑和利用——她终究还是太单纯了。
刘空山又是那么的阴险狡诈,总是拿着天花乱坠的花言巧语去给她洗脑,让她认为自己脚踏实地的学习态度是错误的,像他那样投机取巧才是成功的捷径。
久而久之,本来就没有什么判断能力的连启平,就被他给带跑偏了。”
“可是我并不认为是这样,”李昭旭有着一套不同的见解。‘’刘空山不是个光明磊落,正直大方的好人,这固然是事实,可你一直认为勤谨努力,踏实刻苦的连启平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好。
从某种程度上来看,她走上歧途确实是出于刘空山的引诱,但她在这条道路上一直往前走,可就完全是自己的选择了.
而且,你不要把连启平那个人想的太单纯了,实际上,她并不是那种容易上当受骗的天真姑娘,她要比外人看上去深谋远虑的多,反倒那个刘空山才是没什么谋略的,只会一个劲的出风头而已。”
江衡半信半疑道:“张尚文同志也这样说过,可我和连启平做了这么久的朋友,自以为对她已经很了解了,我一直把她当作一个值得信任的人,难不成,她从前的努力和上进都是装出来的?”
“也并不完全是这样,连启平确实是个很上进,很要强的人,她有着很高的人生追求,却又知道以自己的天资单凭努力绝对够不到她渴望达到的那个高度,才想着去走邪路,歪路。
从某种程度上来看,刘空山更像是一个引路人;他给了连启平一个“找到适合自己的发展方式”的机会,在这条错误的道路上,连启平比刘空山发展的还要自由自然
今天下午,我和许英才,张尚文两位同志单独聊了一会——就在你们一起去食堂吃饭的时候。
张尚文告诉我,刘空山当时虽然是想抢风头,争面子,在许同志面前多刷刷存在感,却并不敢带着学生上街游行——他终究是贪生怕死的,不愿意为了名望而威胁到自己宝贵的生命。
都是连启平一直在给他吹枕边风,有次甚至在会议室外面就“吹”上了,被张尚文同志听到了他们的全部谈话。
连启平怂恿着他,给他支阴招、坏招,让他放心领着学生们出去游行,去打砸,去高喊口号,充当一个领导者的角色,而真到了那些危险的时刻,完全可以把学生们推在前面,让他们替自己挡枪挨刀,自己只要明哲保身的躲起来玩消失就好了。
甚至,之前江衍同志家被砸的那件事,也是连启平煽动刘空山去做的。”
“啊?!她怎么会……”江衡实在不敢想信,这个一直被自己当作最好朋友的人,自己竟是从来没能看透她
江衡一直把连启平视作微瑕的美玉,以为她本来是完美无缺的,只是被欺骗、被利用,才犯了这样一些身不由已的错误。
然而,现实偏偏就是这样的残酷,连启平的天真和纯洁不过是为了掩饰自己泛滥野心的伪装,是她为自己构筑下的“最后一道防线”让她以一个被利用的受害者的姿态为自己开脱,顺理成章地逃避掉那些本该由她承担的责任。
连启平已经彻底坏掉了,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为了权力,为了名望,为了她一直渴望着的,终将属于自己的高高在上的地位,她已经可以不择手段,甚至丧失生而为人所与生俱来的道德和理性。
“所以说啊,不是刘空山利用了连启平,而是连启平利用着刘空山。”
“唉,但愿他们不要再拖我们的后腿。”
“斗争的道路仍然艰苦而漫长,经过这一番磨砺,他们也许会做出一些好的改变,无论如何,时间总会证明一切。”
“若真是这样,那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凌恒城中的战役一连打了四、五个月,整个城市都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浓重硝烟,连空气都变成了沉重的铅灰色,蒸腾着毁灭与死亡的气息。
大片大片的建筑物—一很多都是历史悠久的古建筑,具有相当高的文物研究价值——包括平贞时代的许多亲王府邸和博雅商厦旁的那条古街,都已经在“正规军”们的狂轰滥炸之下,化作了一片残垣断瓦的废墟。
大量的百姓死于乱军之中,或是被“权威派”的人们抓去做苦力,充当战场上的牺牲品和消耗品
“我也不想替他们打仗,可是,我的老婆和儿子都在他们手上啊!”
“唉,自己人打自己人,我他/妈的还不如死了呢!”
那些残暴成性的权威主义者啊,他们竟然下作到通过绑架百姓妻子儿女的无耻行为来逼迫他们加入自己的队伍,干这些为虎作伥的事情.
男人们死在战场上,他们的妻子和儿女死在权威主义者们的虐待和羞辱之下。
在那些已经彻底丧失人性的禽兽们眼里,平民百姓的命,难道还能算是命吗?简直比蝼蚁还要轻贱,
很多出身卑微但有气节、有风骨的人,都会选择在那群“禽兽”们到来之前,扛起锄头,抄起菜刀,冲出去跟那群十恶不赦的东西拼命。
至于那些实在是手无寸铁的百姓,则会在经历一番痛苦的思想斗争之后,带着自己的妻子或孩子,或是跳井,或是投河,或是服药,以这些较为极端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没有人不爱惜自己的生命,凌恒城的百姓也是如此。
然而,在这些有气节的人们眼中,尊严比生命还要重要的多.
“宁死不屈”的志节,在这个弥漫着火药味和血腥气息的破碎城市之中,唱响了一首又一首悲壮的长歌。
在那些破烂的已经称不上是街道的地方,在那些堆道成山的残破瓦砾和废铜烂铁之中,不时传来孩童和女人们绝望无助的哭喊声,他们有的失去了父亲,有人甚至连母亲也失去了,有人失去了丈夫,有人失去了孩子。
他们衣衫褴褛,食不果腹,有的还受了很严重的伤,无依无靠,不知道自己还能再坚持多久。
在战争年代中,一个普通百姓的生命就像是一张薄薄的白纸,轻而易举地就可以扯碎扯破。
目睹着这一片惨烈不堪的景象,李昭旭痛心不已,将斗争的信念又坚定了几分,江衡感到苦涩万分,也不由得落下了同情的泪水,许英才面无表情,企图将这一切归咎于无情的客观规律,刘空山一言不发,只是低下头,在那里悄悄地抹眼泪。
刘空山哭了,这是他为数不多为别人而哭的一次,
在过往的二十年间,他一直是一个极端自私自利,偏好以自己为中心的“小人”,别人的悲欢似乎都与自己无关。
然而,这一次,他却真真切切地受到了巨大的触动。
第一次的,刘宁山看到那么多人——也许在上一刻还是活生生的,下一秒就以极其惨烈的方式死在了自己的面前.
强烈的恐惧与震悚触发了这个自私者内心最后一点良知。
目睹着无数生命的消逝,他开始懂得什么是同情,以及为什么要同情,生命和斗争的意义,最大化地在他贫瘠的心田中蔓延滋长、生根发芽
一丝微弱而不够坚定的责任心,作为一个空前绝后的开端,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刘空山的思想,让他意识到自己从前临阵脱逃的行为是多么的不负
责任,又是多么的胆小怯弱。
“也许,我也该变得更坚强些了。”
自那以后,刘空山仿佛真的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他改变的不是作为“包装”的外在形象,而是作为精神支撑的内在价值取向。
他没有那么贪生怕死了,双方交战的时候,他总是会冲在最前方,和赵思贤、高宇峥等真正的积极分子们一同进行着顽强的反抗.
现在的刘空山,至少在从此往后的两年时间里,都能够向同志们展现出自己坚强、勇敢的积极一面.
“哎呀,太阳可真是从西边出来了!”江衡对刘空山的巨大变化感到惊讶不已,
”我从前都不知道他还能这么勇敢。”
“现在啊,时间已经证明了一切,刘空山这个小同志,本质上还是没有坏的那么严重——他也在知错就改,竭力完善自己。”
惟有连启平感到几分不悦:“我不过只是让他演几场戏而已,他怎么就假戏真做了?,像他这样舍生忘死地奉献自己,又能得到些什么呢?——终究是个没什么出息的,唉,反正我可不能这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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