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家公子打了个呵欠坐起身，还是那副没骨头的懒样，只是他生得好看，坐没坐相的德行也是别有风情，换作顾弦只会像一滩烂泥，只是这会儿顾飞也没心思欣赏。
“上次我问过你，如果有机会救林云瑞，你救不救。”顾飞站起身从立柜上拿来一本文件袋，递给韩家公子，“不论原因是什么，但那次你还是倾向于救。”
韩家公子心有所感，猜到了什么，打开逐一查看，果然如此。
“把我接到康海之后，你每天早上都要出门，就是去做这个？”他回想起那段时间顾飞几乎每天都要出去，但从不说做了什么，“当时林家动用了多少关系去找，骨髓库都没能找到合适的，你是怎么找到的？居然还有三个提供者签字？”
顾飞什么都没说，只是礼貌地笑了笑。
韩家公子再次对顾家的人脉有了清晰的认知，在他们面前，林家确实弱了太多。
“先前你询问我救不救林云瑞，就是为了确定我的意愿，然后才决定要不要找。”
那一天顾飞的话题提起得确实有些突兀，不过他也只当做是对方的好奇心，却没想到竟然还存了这份心。
那是三份签了字的捐献同意书，有一份甚至是很罕见的全相合。来自不同的家庭，韩家公子不用多问都知道顾飞是怎样让人同意签字的。他的性格和教养，绝不会强人所难，必定是开出了令人难以拒绝的条件，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一开始只找到一个半相合，我那段时间每天去找的就是那家，他们不同意，因为捐献人才刚刚十八岁，家里人不舍得，我就放弃了。之后顾行又找到一个，他本人和家里人都愿意帮忙，去的时候在生病，就搁置了。最后那一份，是我爸托人问的，也就最近的事，很巧的是全相合，是我们圈子里的，一开始没答应，后来提要求……”顾飞说到这里卡壳了一下，“可能看在我爸的面子上，总之就答应了，没想到签完字之后，另外两家也都同意和对方谈一谈，只是提出加钱而已。”
韩家公子听得发愣：“你爸？那会就知道了？”
“嗯，你的事我都说了的。”
韩家公子略出神，他来到康海一个月不到，顾飞每天早上出门持续了就有半个月，之后虽然出门没那么频繁，也经常会出去就是小半天，有时一个电话过来，他就出门，跑手续，拜访，都是他一个人在办，没有假手于人，也没告诉任何人，还都会在中午回来一起吃午饭。
那个时候顾飞还只是韩家公子刚认识不久的朋友。却把他一直放在心上，方方面面地在为他排除后顾之忧，根本没想过回报，这任谁都无法不动容。
但韩家公子这样的性格……
手腕微微抖了一下，草草看完把资料收进文件袋放在一边。
这一次，即便是韩家公子也不例外。
“你又不欠我的，没必要做到这个地步。”
“我只是想保护好你，都是我的私心，没顾及过你的感受。”顾飞说，“用那样的方式把你带来康海确实不对，我就想要做点什么，至少让林家不要再逼迫你。”
说罢发现身边的人安静得过分，“别这样啊，不像你了都！”
“嗯？”韩家公子过了一会才回过神，“想起点小时候的事。”
他几乎从不提起儿时的事，顾飞来了兴趣：“能说吗？”
韩家公子微笑问他：“你最后一次哭是什么时候？”
顾飞歪头想了半天：“12岁吧。”
韩家公子很意外：“还以为你自小流血不流泪，原来那么大还哭鼻子？”
顾飞难以启齿，憋了一会才说：“那会儿力气小，跟我爸对拼，我爸专挑痛觉最大的穴位打，被疼哭的，纯生理因素。”
韩家公子揭穿他：“撒谎。”
顾飞想反驳，又咽了回去，“是，那天你被抬走，我是有点激动……”
“有点激动啊。”韩家公子笑眯眯地拍拍他：“我最后一次哭还是在6岁，那会我还对林慕海抱着点幻想，毕竟他是我爸，我不相信他就这么不管我了。”
顾飞暗暗叹了口气，已经预料到结局。
果不其然，韩家公子说：“也是那次才让我认清，世界上只有我才能爱我自己了。”
心脏一缩，6岁的时候，他天天忙着读书习武，从没想过会有人在这种需要保护的年纪就被迫自立求生，转念一想，这家伙爱自己确实爱过了头，游戏里那些抽象的自恋行为，是否也是时时刻刻的提醒？
顾飞沉默了一小会，否决了这种念头，可以确定他那就是恶趣味无差别恶心所有人，没别的缘由！
“之后我一直做得很好，直到碰上你，就开始处处碰壁。”韩家公子靠在他身上，感慨道：“不过我运气还算不错。”
这话给顾飞听得一阵愉悦：“运气好所以遇上我是吧？”
“不。”韩家公子淡淡地纠正：“运气好，才没在遇上你之前杀了他们，不然咱俩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
笑容凝固，诡异地沉默。
韩家公子：“信了？”
“你让我相信一个连PK值都嫌脏的人会想亲手杀人？”顾飞顿了顿，迎着韩家公子的目光说了下去：“我只是觉得，你现在感动得快哭了。”
韩家公子翻了个白眼：“老子现在没这功能。”
话题被轻易引开，但两个人心里都很清楚，韩家公子说的是真心话。那会儿他的状态，若是没遇上顾飞，那根绷紧的神经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彻底断开，会发生什么连他自己都无法预料。
“碍事。”韩家公子低声。
顾飞笑了，韩家公子都不想看他，继而又觉得确实很可笑，一个对林家没有好感的陌生人都能做到这个地步，林家的人却都只把目标锁死在自己身上，甚至宁可去找一个女人再生个工具人小孩，都不愿意多付出点心思去找，就算找到了，怕是也不会放下身段去求人。
说他们不爱林云瑞，他们能把自己逼到如此地步，说他们真的爱林云瑞，好像也没到那个份上，这一点从林云瑞亲自过来找韩家公子就可以看出，他情愿赌一赌这个明显对他没好感的“哥哥”的善心，都不愿意相信家里人，甚至自己的亲生母亲。
“原本以为林家一直盯着你，就是因为想要利用你去救林云瑞，所以才想着找解决的办法，至少让他们别再来烦你。”顾飞眉宇间透着不忿之色，“可现在徐玉君想要你死。”
韩家公子点点头：“坏透了。”
顾飞心有戚戚，坏印象开始辐射林家所有人：“以前觉得那个林云瑞不过是个小孩，现在看来也未必无辜。”
韩家公子理解顾飞的想法，道德感和现实产生冲突，确实令人纠结。
“所以你犹豫了。”
“换作是你，你会救他吗？”顾飞又问了一遍。
“这得看个人立场。”韩家公子已经明白顾飞在纠结什么，换做是别人那很好解决，可这种事和顾飞一贯的三观以及原则都有冲突，他想了想，先从自己的角度说起：“如果只牵扯到我自己，在我的立场上是会拉林云瑞一把，但会留下他的把柄，让他今后必须帮我做一些事情，弥补我的损失，恰好我手上就有他的把柄。”
很韩家公子的做法，从前顾飞或许会感觉不适，但如今涉及到人命，他也明白这事不能从单一角度去想，这也是他在犹豫的原因。
“而你的立场和我的没有关系，你是因为不希望我受到二次伤害才去四处打听愿意帮林云瑞的人，可现在你发现，你要帮的人可能也对我不利，于是你不想帮了。”
这种事情，也只有顾飞这种拥有强烈的道德观念的人才会犹豫，若是换个寻常人，有人想致自己心爱之人于死地，不落井下石已经是善良，哪里还会犹豫要不要救那个人的后代。
换做是以前，韩家公子高低会嘲讽他几句道德标杆，但如今他了解顾飞的为人，十分清楚昨晚的顾飞经历了怎样的一番挣扎。
即便是那样，他还很耐心地迁就自己。
“不想救就不救了，原本不也是这么打算的？”韩家公子说，“干嘛非得那么善良？”
顾飞叹气：“我在想。”
“那么，你想好了没？”韩家公子把文件袋放在桌面上，抬眼看向顾飞。
顾飞在他身边坐下，轻轻摇了摇头：“我没办法说服自己去救一个想要害你的人的儿子。”
“嗯，然后呢？”
顾飞欲言又止，眉头紧锁，“你说想救他。”
“顾飞，你别总想着我。”韩家公子伸长胳膊揽住顾飞肩膀，“你跑前跑后的时候，还不知道林云瑞是怎样的，那会儿他在你心里只是个无辜的可怜小孩子，你帮了他，也是在帮我，所以你义无反顾地做了。”
说到这里，他眉眼柔和下来，“虽然圣母了点，但你没做错，大方向上符合你一贯的行为逻辑。”
“现在不符合了。”顾飞被他揽着，索性后仰靠在他肩上，长腿伸直交叠，双手抱着胸，说出的话多少带了点个人恩怨：“不想救了。”
韩家公子附在他耳边低声说道：“然后，你会每天都在想这个事，你的脑袋里永远有两个小顾飞在争吵，一个怪你没有救下那个小孩，一个又说那也是他们咎由自取。再之后，过不了多久，你的天平就会倒向正直的顾飞那边，于是你不断自责，尽管这些事情和你他妈的半点关系都谈不上！”
“我……”顾飞越听越不对劲，想要反驳，却发现反驳不了，一个是已经发生的事实，一个是未能验证的未知，他确实还在做最后的思想斗争，这斗争掺杂的情绪还无法剥离。
“别被情绪牵制住。”韩家公子说这句话的时候，眼底平添几抹复杂，“剥离出来，想想应该怎么做才能解决得最完美，就像……”
话音戛然而止，顾飞下意识想问一句像什么，话到嘴边蓦地懂了。
就像那天他闯进楼梯间，看见韩家公子浑身是血倒在地面之后，进行的一系列紧急措施。那时候韩家公子还有意识，知道顾飞在做什么，也能感觉到他压抑情绪后才有的冷静。
顾飞闭了闭眼，“嗯。”
韩家公子转开话头：“我确实恨不得林家的人都去死。”
顾飞沉默着看他，韩家公子叹了口气：“在医院遇见你的前一天还这么想过，只是后来……算了。”
心中五味杂陈，顾飞苦笑一声问他：“我怎么不知道我那么厉害，还能让你改变主意？”
“你没感觉的吗？在游戏里第一次见面开始，你总是在逼迫我改变主意。”韩家公子越说越不堪回首，斜睨他：“老子的原则和计划在你面前不堪一击，因为你一改再改。”
“可你说那叫随机应变。”顾飞争辩。
“我确实有这个本事，也尽量做到同时照顾到你和我的原则，虽然每次都是老子让得更多！”提起这些旧账韩家公子就没好气：“你再继续岔话题试试呢？”
顾飞闭嘴了。
“我讲到哪了！”韩家公子怒了。
“在遇到我之前还希望林家人去死。”顾飞忙提示。
“对！”韩家公子瞪他一眼，“结果你出现了，像个入侵者一样，不断刷新老子的下限，堂而皇之地对老子的生活指手画脚，最终登堂入室！”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眨了眨眼睛，想到如今登堂入室的好像是自己才对。
“你也跑题了。”顾飞作死地指出。
韩家公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