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生字,字生幻,幻而为念,幻而为觉,幻而为梦,虚以容物。”
梦境之内,我散去身形与意识,将整个梦域解离,至阴极虚之态构成了绝对封闭的空间,将巫炤暂且扣在此处;梦境之外,我亦是昏迷不醒。
早在我预料之中的是,北洛与云无月并没有离我太远,但出乎我意料的是,我被转移去了北洛的莲中境修养观察。
床前,云无月掐着手决,感应着封闭梦域的情况。
北洛进屋便说:“玄戈突然陷入昏迷,恐怕梦域有变。”
云无月:“我知道。她的梦域已经彻底隔绝,我正在寻找空隙,尝试入内。”
“之前在鄢陵碰见司危,听她的意思,似乎巫炤在行晚的梦域之中。”
“……确实能感觉到这个梦域中封印着什么。”
“封印……”
黎行晚把巫炤封印到自己梦里?她到底有没有凡人的自觉,碰到个蟑螂都要跳脚的家伙,这时候倒是逞起能来了。她知道巫炤是谁吗?有几分本领可领教?仗着在自己梦里就如此托大,待她醒来,定要……
北洛默默吸了口气。
“巫炤也不会坐以待毙……封印若破,会怎样?”
云无月维系着探查法术,一心二用:“……这封印不同寻常,隐有混沌之象,整个梦域浑然一体,若是被强行破解,只怕梦域溃散,危及神魂。”
北洛:“……可有转圜救援之法?”
云无月摇了摇头。
“……且看巫炤如何破阵吧。”
-
我的意识一直朦胧,恍惚间看到许多不同的景象,穿越过漫长星海。
或许也不能说是“看到”,我分不清是自己的意识在飘游,还是他人的回忆流过我的脑海……其中,兴许也有我曾经的记忆。
县城被妖魔之气熏染,街头空落,魔物肆虐,巨大的植物突然从石板路抽条而出,摧毁了整座府邸……
忽而又见鄢陵还是往日繁荣的模样,毫无魔物入侵的痕迹,湖水漾漾,花波轻摇,视角一转,就能看到两个人面对面打着千秋戏,互相核对着分数,而父亲正在铺前买酱肉包。
另也有我未曾去过的几方城池村庄,垂髫稚童追逐打闹,鬓白老人在树下坐而谈饮,男女纺耕,其乐融融。
一处熔岩之地四下喷吐着火焰,巨大的石门隔绝了内里风光,于是此番风景也仅是一扫而过。
塔柱残迹高不见顶,万里狂沙呼啸而过,沙丘之后有些许遗迹残碑的痕迹,更远处是轮转之日,光耀却不灼目……视野移过这轮太阳时,忽然视野一阵扭转,又见一片浸染魔气的旷野,清澈的碧水静默地流淌,不远处一座小小的丘峰之上搭着一座简陋的草屋,住着一对年轻男女。
随即回到我自身的梦域回忆当中。时而我是乡村教师,在远林中遭遇了巨蟒毒蛇的追堵;时而我是普通店员,在蛋糕店手忙脚乱地给蛋糕裱花;时而我是瘦小的幼童,随大人上山,看到了一处露天的小型陵墓;时而我又身为人母,抱着小小的襁褓婴儿哼着歌,另一只手却忙着在娃娃机上抓娃娃……
除了寄灵族是我的梦域常客,很长时间里,一个名为玄戈的妖也经常到访。
最初他还是青少年模样,也不能控制自己的梦,只觉得这里奇异非常,懵懂中被我拐去蛋糕店在门前当了许久的人形招牌;后来我提到他的形貌熟悉,与北洛的化形十分相似,他当即清醒了几分,问我北洛所在、现下如何,还解释说那是他幼年失散的孪生弟弟。
我当时以为他是人,不愿意告诉他;但想着北洛既然愿意用他的捏脸数据,估计也是亲近之人,就跟他说,北洛是妖,而且还很年幼,定然不是他所要找的那个人,情急之下,玄戈显出原形,说他也是妖。我惊了半晌,终于答应带他见北洛,想到北洛这时还不能稳定化形,意识也时常懵懂,就对他说:“你要化作原形,变小一点,我才带你见他。”
……
在这些纷杂的记忆中,梦域中愈发人丁稀少,原本稳固的梦域也变得分裂游离,视野也崩离开许多断面,像是碎裂的镜面,景色一瞬间纷杂混乱起来。
有开阔的与海洋相接的旷野,清浊交汇碰撞而四分五裂的重重回廊,有白岩彩璃、屋檐庄重不失锋锐的大型分层的高架城池,有层叠山峦与溪流小涧,也有完全被魔气覆盖的荒野城市。
看见白衣战士临阵杀魔,浮空鲸鱼四处游荡,看见王的婚礼全城庆贺,看见一只受伤的幼兽忽然遮天蔽日,把一整座山峰揽在怀里,金色竖瞳凌空俯视,村庄猎户再无有敢上前一步的人。
梦中场景常有北洛的身影,但到了这时,梦中的他像是被病毒侵入的程序一样,时间线歪成了乱码,一会儿是挺拔的青年,一会儿是才学走路的稚儿,一会儿变成了猫咪大小的兽身,一会儿又一爪能拍塌一间房屋……
想必他过去的梦也挺丰富多彩的。
其中当然也有我的身影,或者说在很早的时候,他的梦境就与我的梦域隐隐相连,所以互相之间时而会串个门。虽然只是梦中之事,但他能够化作人形之后,基本就不会再以兽身出现,只偶尔会显露出软弱的幼兽之体,独自在山林中奔走,躲藏在狭窄阴湿的岩隙之间,我撞见了,就把自己也化形为和他一模一样的幼兽,挤进缝隙把他拱出来,和他追逐打闹着玩。
——他每次都打我打得很凶。
当然,后来见到他和孪生哥哥的相处,我才知道自己是在替谁挨打。
……
梦境行至此处,似乎已到了尽头。
视野不断如雪花飘散开来,寒气一阵一阵地冒上来,沉寂之中,我有一瞬间在想,棕熊冬眠,是否就是这样的感觉。
再恢复意识时,寒意消散后,漫出些许暖融融的感觉。
我的视野中再度出现了许多画面,不知又是谁的记忆与梦境,但看行人服饰,却不像是眼下朝代,反倒像是更久远的原始部族,衣料多用兽皮,装饰多是草叶、兽骨,周围的房屋有茅草木梁的也有岩石砖瓦的,看起来倒是很有几分跨时代的先进感。
这座城也是依山而建,高处房屋更加牢固,而底下更多的是简单搭建的临时棚屋与摊位,分界之处建起围墙与高台,想来高处应当是统帅之人常住之地,这样才更方便察知敌情、传达指令。这样的布局想必是历经战火的经验之谈,弱化了城池的宜居性,而加强了战备性。
市集繁华,有以羽贝交易的,也有以物易物的,但这些人多数都完全没有面孔,相比之下巡逻的战士则只是面容不清,越是向高处走,清晰度越高。听他们的交流之中,我知道这里几个最清晰的人分别叫做巫炤、怀曦、司危、嫘祖、缙云、姬轩辕。
关于他们的记忆散落在很多地方。
譬如祭典,譬如战场,譬如桑林之中,嫘祖仰头观蚕,指着树上蚕虫,让司危看它吐丝作茧。司危问,看这个做什么呢?嫘祖说,桑蚕吐的丝很强韧,或许可以用来织布制衣。可这么细的丝线要怎样才能穿在身上呢?必然是要经纬交织地有序串连起来,不同的交织方式还会有不同的编织纹样,嫘祖尝试以小见大地点一句凝聚与合作的意义,但司危不是很买账,一脸勉强道:“好吧,看来弱者也不是一无是处。”
嫘祖对司危很好,或者说,她总是会偏爱小孩子。在巫炤只注目于培养和维护眼下更强大的青年战力时,嫘祖看到的却总是下一代与下下一代的脆弱稚童,而这些孩童之中,唯有天赋上佳的司危入了巫炤的眼。
巫炤是个感情淡薄的人,也从不会刻意维系感情,故而也从不会给人准备礼物;但司危从嫘祖那儿讨到甜头之后,就时常问他有没有带礼物,还有个怀曦在旁边煽风点火,如此被逼无奈,就也会记得带点有趣的玩意儿。
巫炤与缙云的相识是很迟的,仅是身为嫘祖的弟子并不足以让他注意,因为嫘祖给不少人都做过剑术启蒙,其中还不乏一些毫无灵力的普通人。约摸在缙云足够强大,能够独当一面之后,才是二人交心的开始。
可以说,巫炤与这个世界的每一道感情联系,都是借嫘祖之手一力建立起来的;嫘祖于他,总有着特殊的意义,她无疑是家人,但比任何人都更重要,说是归宿也不为过了。
只可惜理念相左。
某日,嫘祖带了几件丝衣来巫之堂,分发给几个祭司,又让巫炤和怀曦去试试怎么样,司危展开衣服,并没有发现这衣服有什么特别之处,不如说精细度上比以往供品还稍有欠缺,怀曦在中间打圆场,说这可是第一批用了嫘祖的缫丝车的线制成的衣服,司危兴致不高地“哦”了一声,巫炤则中规中矩地感谢她忙中惦念,但嫘祖一看便知道,他显然也是无感。
那时的嫘祖大约是有些失望的,想解释些什么,又心知他们不会理解更不会憧憬。嫘祖本已声名在外,缫丝车一出,又有许多人来求婚,都被她一一拒绝。姬轩辕来时,她也随口敷衍了一句暂不嫁娶,他微微一愣,笑着说是想来观摩缫丝车。
他们就缫丝车的应用前景聊了很多,都认为这是文明的发展之机。有丝布为衣,有炙肉为食,正是时候要摆脱过去茹毛饮血的生活,开启文明礼治的时代了;从此人们追求强大,又不会止步于强大——这是多么美好的展望。
姬轩辕问这缫丝车能不能推行到各部族,嫘祖说本应如此。
一阵令人心绪平和安稳的沉默共处后,姬轩辕又问她是不是真的不考虑嫁娶,嫘祖说当然不是,婚嫁本是应当,合人伦之理,待到部族兴盛发展时,更应倡导婚嫁。
顿了一下,嫘祖又说:“我欲择日去轩辕丘求亲,你可愿与我结为连理?”
我不会说我写着写着脑补了一波嫘祖、姬轩辕、巫炤的三角恋与单箭头大戏(目移)
本来想细点写变成小辟邪和小北洛打闹的情节,但猫猫打架咬脖子,和好又互相舔毛什么的想想很萌,写出来就太暧昧了,大家心照不宣就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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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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