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少恭极为难得地露出一个外人可见的真心笑容，似乎是默认了。

“什么嘛，我还以为是少恭你回去当掌门呢！”方兰生像是为他抱不平一样跺了跺脚，“那个厉玄凭什么啊！”

尹千觞嗤了一声：“就凭他是厉初篁的儿子，你说他当不当得这个掌门？”

“诶你这个人怎么说话的！”方兰生一甩头，提高嗓音对着尹千觞表达不满。不料他误估了自己身体的承受能力，甩着甩着脑袋嗡地响起来，斜着身子就要把自己甩到地上去。

百里屠苏急忙上去扶，同样没想到自己刚和雷严打过一场，脱力之后还没缓过来，这时被方兰生的重量一坠，便像专业碰瓷一样，毫无反抗地和方兰生滚在了一处。

还是尹千觞当了一回道德模范，一手一个将这两个可怜人拎起来挂在肩头。

“……在下无意掌门之位，”作为平白被空降了的关系户抢走了青玉坛掌门的第一顺位继承人，欧阳少恭并不显得失意，反是欣慰地道，“如今已将玉横收回，青玉坛又将焕发生机，真可谓是苦尽甘来了。”

方兰生表情尴尬地赞同道：“少恭真是高风亮节，犹如芝兰碧树，令人心生敬仰！”

百里屠苏虚弱地靠在尹千觞肩上，表情比方兰生还要精彩一些：“先生高义。”

“此行多有劳累，不如先离开始皇陵，寻个地方歇息一下。”欧阳少恭抿唇一笑，眼睛里有什么东西缓缓沉淀下来。

经历了这一遭，众人皆感身心俱疲。

在皇陵里和一群不人不鬼的怪物打架真的需要很大的勇气。

“要不我们去青玉坛参加厉玄的继任大典吧！”尹千觞激情澎湃地提议，“在那儿白吃白喝他一个月！”

欧阳少恭：“……甚好。”

“可是我们没有收到请帖啊，”风晴雪抱着膝盖蹲在襄铃旁边，两颗毛茸茸的脑袋靠在一起说悄悄话，“这么多人去白吃白喝会不会不好啊？而且我们刚刚才杀了那么多青玉坛的人。”

“厉玄和雷严有仇，才不会为难我们呢。”

“对哦，厉玄是扶玉的儿子，和我们应该是一伙儿的。”

“那少恭哥哥怎么办？还是当那个什么炼丹的长老么？”

风晴雪幽幽地回答她：“少恭答应了苏苏要帮他复活他的母亲，或许这件事情完成后就有时间回青玉坛当长老啦。”

红玉牵着巽芳的手走过来，强制准备让他和欧阳少恭告别。巽芳面上明显有些不情愿，但红玉的手像钳子一样，紧紧地掐着她，几乎是要将她半提着带出欧阳少恭的视线范围。

“大、大变活人？”方兰生揉了揉眼睛，不可置信，“她之前不是……”

尹千觞满脸都写着沧桑，他将方兰生往身上提了提，不知是吐槽还是赞美道：“少恭一直很厉害的，先前青玉坛那群人不是给你表演了一遍？”

欧阳少恭凉凉地看了尹千觞一眼：“洗髓丹一事有失磊落，实乃不得已而为之，只盼壮士勿要再提。”

欧阳少恭在“壮士”这两个字上用了十分的力来发音，气流通过他的喉管，狠狠地在他的唇齿间擦出爆破的声响。

尹千觞讪讪地闭上嘴巴，希望以此避开阴阳怪气的欧阳少恭给自己造成的精神攻击。

“少恭……”巽芳低垂着眼帘，足下重似千斤。欧阳少恭对她此番变化没有表现出些许惊异，只是了然一笑。

襄铃：“啧。”

风晴雪：“噫——”

“两位可别在这儿看热闹了，”红玉找了个蹩脚的理由以打发好奇心过于强盛的观众们，“青玉坛门人的尸体们还在那里堆着呢。酒鬼，你把青玉坛那些人的尸首搬了，通通晾在这儿像什么话？”

“哎哎，捡尸体这么恶心的活儿怎么能让两位姑娘来干呢！”尹千觞义气十足地甩开百里屠苏和方兰生，火急火燎地逃走了。

百里屠苏咳嗽了两声：“我也去帮忙。”

方兰生翻身而起：“加我一个！”

“好啦，现在人都走了，公主殿下和欧阳公子好好说话哦~”红玉松开了手，迈着猫步轻盈地转过身去。

红玉越走就越不放心，生怕欧阳少恭扛不住巽芳的美色攻击，心一软就放着这个碍事的女人在自己身边，说不准哪天又被插上两刀。

她又回过头去，对欧阳少恭挤眉弄眼地暗示了一番。欧阳少恭无奈地冲她挥了挥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红玉指挥着大家将尸体堆在一起，每人发了一瓶化尸粉。

方兰生正在青玉坛弟子的尸体上蹦迪，见红玉朝他走过来，顿时顾不上泄愤了，赶紧迎上去问道：“那个、那个红玉姐，你有没有翻过玉横查查青玉坛这群杂碎害死了多少人啊？”

“我闲的没事干了？估计这里面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哎呀，红玉姐，”方兰生将手往衣服上擦了擦，干笑道，“你在玉横里头有没有看见、看见……”

“女鬼？”

“对对对就是她！”方兰生激动道，又怕吸引别人注意，缩着脖子疯狂点头。

红玉眉毛一扬，笑道：“猴儿怎么也学起话本里头的呆书生来，想试试什么人鬼情未了？”

“哎！我怎么可能是这种人！”方兰生有些愧疚，盯着自己的青玉司南佩不动，“我前世……那么坏，挺对不起她的，所以想替她超度一下，希望来世投个好胎吧。”

红玉表情顿时一变。

方兰生抬头问道：“怎么了？”

“巽芳，咳，也就是寂桐，已经……超度了她。”红玉有些想笑，但顾忌方兰生的情绪，还得尽力维持着严肃，面上表情一时扭曲。

“桐姨真是……深藏不露？”方兰生绞尽脑汁想出了个形容词。

“就是我们平时超度鸡鸭鱼的那种超度，就是把她吃掉了，”红玉捂着嘴咳嗽了一声，将笑声咽下去，“你刚刚不说什么‘大变活人’来着？”

方兰生瞪大眼睛：“这是妖术！这是邪法！我、我要去告诉少恭！”

“哎你别走！”红玉赶忙拦住他，“通过吞食魂魄来保持容颜不老是早就广为人知的驻颜法子，少恭定然知晓，只是不明说而已。你又何必前去做这个恶人呢。”

方兰生还要再说，被红玉一把按住头：“好好干活！”

除了方兰生在他悲伤的前世回忆里摸鱼，大家表面上都在热火朝天地清理尸体，其实都分出一只半的眼睛去观察欧阳少恭那儿的动静。空气里涌动着一股莫名的和谐和快乐，连干这种脏活都抹消不了。红玉占据了空中的有利地形，踩着她赤红的本命剑低空盘旋，捂着鼻子将化尸粉均匀地洒在青玉坛弟子横七竖八的尸体上。

襄铃提着她的新裙子在尸体间跳来跳去，轻盈得像是一只蝴蝶。风晴雪的注意顿时被吸引了大半，她迫切地希望襄铃露出毛茸茸地狐狸尾巴，然后自己就可以——

“你干嘛看我！”襄铃突然凶巴巴地道。

“……啊，”风晴雪慌忙整理自己的面部表情，僵硬地好奇道，“你的裙子不会弄脏吗？”

“当然不会了，”襄铃骄傲地抚了抚裙摆，将自己手上所有的化尸粉全部赠送给了雷严，“这可是扶玉送的！”

“啊哈哈，那可真漂亮！”风晴雪真心实意地称赞。至于重点压在哪儿，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红玉派发的化尸粉是青玉坛出品，质量自然过硬。粉末一碰到尸身就开始作用，很快地腐蚀掉了衣物，吱吱地在皮肤和筋肉上作响，然后黄绿色和黑红色的液体相亲相爱地融合在一起，开始释放出令人窒息的恶心气味。

百里屠苏的喉头动了动，压制住自己想要呕吐的**。他的视野骤然变得分外狭窄，里头尽是扭曲了的血和脓液组成的色块，正不紧不慢地旋转着。

一旁风晴雪和襄铃的声音模糊得像是从天边传来，远处欧阳少恭和巽芳的絮语却好像嘈杂得令人难以忍受。他晃了晃头，想把这种糟糕透顶的感受从脑袋里赶出去，不料那些色块和声音顿时变得尖锐起来，开足了马力，疯狂地在钻进他的眼睛和耳朵，气势磅礴地攻占他的理智。

失去了视力和听力的百里屠苏同样也失去了方向感。他觉得自己置身于一个高速旋转中的世界，脊椎似乎被一股陌生的力量扭成了一团，伴随着强烈的疼痛，有节奏地击打着他的意识。百里屠苏张了张嘴，强撑着向前走了两步，身子却突然一歪，猝不及防地软倒下去。

襄铃尖叫了一声，赶忙伸手去抓他。百里屠苏徒然地捞了一把，指甲划过襄铃的手背，然后重重地击打在地上。

欧阳少恭被皇陵里3D环绕立体的浓郁气味熏得有些不耐烦，但又不能对自己的“作品”发泄情绪，只得难耐地偏了偏头，准备给自己下点心理暗示。不料见到百里屠苏被莫名放倒，腰间妖异光芒却在此时耀武扬威地闪起光来。

巽芳铺垫了好长一会儿，正要讲到自己的无奈后悔并劝服欧阳少恭改邪归正和自己一起为美好世界贡献一份力量时，焚寂煞气一雪前耻，反压制了百里屠苏，裹挟着庞然威势冲天而起。

被乐坤仪洗过脑，用来守卫皇陵的秦代魂魄们也开始不安分地躁动，纷纷将百里屠苏认定为威胁，整个地宫像是突然拥有了生命般，以百里屠苏为中心震动起来。

“地、地动了？”方兰生反应过来，一把拉住襄铃，慌乱地窜到欧阳少恭身边，“少恭我们快跑啊啊啊啊！！！”

风晴雪：？？？

欧阳少恭匆忙拍了拍方兰生的手，准备去看百里屠苏的状况。

“我的天！”尹千觞从百里屠苏倒下之后一直注意着他的情况，眼见他胸膛起伏愈发微弱，不禁伸手探了探百里屠苏的鼻息，猛然一退，不敢置信道，“恩公这不会是死了吧！”

“不可能！”欧阳少恭一直维持着平静温和的眼眸骤然紧缩，一把推开巽芳的手，向百里屠苏冲去。

“屠苏？！”欧阳少恭面色阴沉地搭上百里屠苏的脉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红玉低声道：“可能是他身体太过虚弱，神志上又被真人动了手脚，估计焚寂又开始想要将他变成剑奴了。”

欧阳少恭眉头一拧：“……混账东西！”

红玉：要不是你天天想着合体，百里屠苏用得着受这个罪么！

尹千觞戳了戳红玉，意有所指地问道：“少恭骂谁呢？”

红玉翻了个白眼：“骂你。”

尹千觞懒洋洋地反驳道：“嗨，我和少恭那么好，他骂谁也不会骂我。”

“怎么好？你们上过床了？”红玉立刻还以颜色。

“你、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尹千觞瞬间面红耳赤地跳起来，“你凭空污人清白！”

红玉满意地接受了此轮嘴炮的胜利果实，还不忘嘲讽一句：“此地无银三百两。”

尹千觞想拉住她再战过，红玉纤腰一扭，化作一缕红光掠出墓室，前去平息魂魄们的情绪。

欧阳少恭原本想着传信给乐坤仪，一起商量着怎么处理当前糟透了的情况，不料乐坤仪和厉玄正往青玉坛赶，准备着掌门继任大典的事，毫不留情地拒绝了通话。

欧阳少恭不清楚百里屠苏腰间那东西的构造，生怕自己弄巧成拙让百里屠苏当场去世，只得干看着它和焚寂煞气缠缠绵绵地在百里屠苏身上乱窜，寄望着乐坤仪能够良心发现给个回复，亦或是百里屠苏自己命硬，生挺过来。

巽芳动了动唇，嗫嚅着想说些什么，襄铃一把捂住她的嘴，暴躁地将她拖开：“你别在这儿添乱了！要是屠苏哥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第一个杀你！”

巽芳惊恐地点了点头，安静如鸡地在一旁流泪。

“那个，风晴雪你先前不是知道什么法子么，”襄铃放软了声音，颇有些委曲求全，“你要是能救了屠苏哥哥，以后我做小也行！”

风晴雪疑惑问道：“襄铃你说什么？什么大啊小的……”

尹千觞目瞪口呆：“要是我也有这等艳福，如这般躺上一百次也愿意！”

可惜尹千觞不是主角，一刀99级和注册即送屠龙宝刀的苏爽的人设从来掉不到他头上，再怎么许愿也只能得到欧阳少恭的一个冷笑回应。

“哎呀你别管了！用你之前的法子试试！”

“啊，好……”风晴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运转幽都心法，试图梳理百里屠苏周身暴|乱的气流。

不幸的是，这次无法奏效了。焚寂煞气抢先一步干脆利落地击退了风晴雪，百里屠苏腰间随即红光大盛，如同厚茧一般将百里屠苏层层包裹。

“焚寂成精了？”方兰生一直都是妙语连珠，用词精准到让人无法反驳。

“或许是屠苏自己的意识……”红玉喃喃道，“他放弃抵抗了。”

求评~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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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溯前事难返轮回（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