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坤仪觉得自己是有意识的，因为她感到有一泓沉重的水包裹全身，一荡一荡地晃动。但她觉得自己现在似乎又是失去了意识，因为她目不能视，耳不能听，身体如鸿毛般，轻飘飘地处在虚空中，但又不能动弹。

这着实有些玄幻，也很刺激。

乐坤仪搜肠刮肚地想了好一会儿，终于从无限广袤记忆里刨出一个可以解释现在情况的词——潜意识。她在现实中沉睡，却在潜意识中清醒。

潜意识里与天地初开前没什么两样，混沌无光，比深海还要无聊。深海里虽然寂寞，但起码有长得随随便便，奇形怪状的鱼，还有一个长得十分好看的邻居可以嘴炮。

我要自闭了！乐坤仪发出来自灵魂深处的怒吼。

我要得幽闭恐惧症了！乐坤仪懒洋洋地翻了个身，呈大字型飘着。

我要自杀了！在虚无中飘了很长很长时间之后，乐坤仪真的开始思考神仙自杀的一百种方法。

神仙们寻死觅活往往是为情所苦，亦或是对大道有着更深的追求，所以跳转轮台的跳转轮台，拍自己脑瓜子的拍自己脑瓜子，就算不能求仁得仁，也能上一回三界日报的头条大火一回。但是这里既没有转轮台，也无法创造条件拍脑瓜子，所以乐坤仪到底还是死不成。

她感觉自己所处的空间犹如一个被抽成真空的瓶子，四周有障壁阻隔，无法求救，也无法接受信息。

乐坤仪在意识里咬牙切齿表情狰狞地问候了鸿钧八辈祖宗，面容却是保持着惊恐和困倦交融那一瞬间的样子，连脑门上的那一滴冷汗也是要落不落，颤颤巍巍地坠在太阳穴上，亮晶晶的。

她这样滑稽又凝重的表情被鸿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一动不动地盯着看了很长时间，好似通过研究面部的微表情就能看透对方内心的想法一般。

八卦演一切品味Low穿地心的伏羲之所以找上紫霄宫，为的就是将他卜出的惊异卦象通报鸿钧，顺便除掉乐坤仪这个他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的“万恶之源”。

西方教兴起，西方神也开始展露野心，扩大势力范围，一切的一切都莫名地和“西”这个位置有着不解之缘，以至于身处最东方的老牌神祗们的精神变得过度敏感。他们不思进取，安于现状，却有一颗容易受伤的玻璃心。

人们不再将信仰寄放在他们身上时，他们所掌握的力量就会衰弱，尤其是司掌姻缘、命运、生老病死的神。他们的神力和人息息相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他们也不是没有同西方教交涉，但西方教好不容易扬眉吐气一回，一点都没留面子地将他们拒在山门之外，理由是“没有佛缘”。

鸿钧根本不理会那些悲惨的群众呼声，宅在紫霄宫里一声不吭。当伏羲力主将奇装异服、私通外界、前科累累、顶风作案、简直十恶不赦的乐坤仪打回原形时，获得了大部分手下仙人的支持。

洪崖境的原住民们极于证明自己的没落是因为乐坤仪这个仙界毒瘤对他们的渗透，纷纷贡献出自己的势力去搞情报工作，面对搜集过来的一系列真真假假的信息，愤恨天道不公的同时后悔当年就该让她和太子长琴一起去死。

通过团结的面对共同敌人，幸福的笑容又回到了仙人们的脸上，连思凡出轨内部械斗的几率都大大减小。

阐、截二教的元气到现在都没养回来，关着门对当前形势冷眼旁观。通天教主念着乐坤仪的旧情，做了两张锦旗派人分别送到奥林匹斯山和冥府，隐晦地告知他们优秀员工现在不妙的处境。

乐坤仪在那边人缘十分不错，通天教主发出的信号当天就有了回应。

厉玄回到青玉坛之后，也立刻联系了他在留学期间的朋友们。

很快的，一只巨大的黑鸦在紫芝崖碧游宫前面挠门，带来了西方神们雪片一样的投诉信件和纯辱骂意义的便条。守门的水火童子差点被吓出心脏病，以为陆压的什么远方亲戚上门来找麻烦。

单纯的小金乌陆压还真的来找尼厄斯核实乐坤仪在地府血海里搞出怪物的情报是否属实，他觉得只有被送到紫霄宫接受玄元爱的教育才有改邪归正的可能。

尼厄斯当然极力否认。她尖叫着对陆压的想法表示了强烈的鄙视和谴责：“您居然对朋友怀有这样肮脏的想法！”

她因激动而疯狂扇动的翅膀带起了一阵小范围的飓风，将通天教主药田里的仙草毁了一小半。

陆压看着尼厄斯玻璃似的眼球里奔涌着的泪水，立刻选择相信了他的朋友。

不幸的是，唯一能说得上话的恶尸玄元不巧处于衰弱期，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都躺在紫霄宫密不透风的后殿里抱着暖炉拉风箱似的喘气，等到不喘的时候就让月优支着他的胳膊走到外头去看梨花，一边捂着胸口一边怀疑自己被伏羲诅咒了。

鸿钧去看过他两次，每次玄元都口沫横飞地痛斥心狠手辣的伏羲和他那个后代繁衍速度超神的老婆。鸿钧嫌烦，袖子一甩便也不管他的死活。典型的渣男做派。

伏羲的态度越是激进，鸿钧就越是兴不起拍碎乐坤仪脆弱的脑袋，将她做成印章的冲动。

这小姑娘还是个年轻人，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后辈。

鸿钧能够读取玄元的记忆，同时也被玄元的情感影响。

所以他自然不会因为那些恶心的东西和小报告就去给一个身负特殊使命的年轻人进行无聊的“审判”，况且没了她，地府还真的就转不太动，人皇的换届也无法进行，最重要的是，乐坤仪将鸿钧列为“仙界第一美男”，花重金请了画师和诗人一波又一波的吹捧。

光凭这些令人牙酸彩虹屁，鸿钧就一点要杀人的心思都没了。

现在东方的仙界长期没有新人补充，也没有新的灵物生成，废掉一个资格老人气高的仙人，未免也太不明智了。

况且他面前有个穿着暴露的西方女人，正用她那一双大得出奇的眼睛，咄咄逼人地死盯着她看。陆压很是规矩地在一边坐着，将信件和便条分门别类地垒起来。

无形的压力。

尼厄斯化为人形后也是一身黑衣，她一边翘着兰花指，用指头尖抹眼泪，一边面容严肃地将童子奉上的茶一饮而尽。

“您能尽快放人吗？”

鸿钧只不过迟了一瞬，她便向连珠炮似的继续提问，丝毫没有强闯民居的自觉：“您为什么无法回答我？”

“您对她实施了非法监||禁吗？”

“您对她用刑了吗？”

“您——杀了她吗？”

陆压手一抖，将堆成山的投诉信推散了。它们洋洋洒洒地飘得一地都是，里面各种他看不懂的字母，像剥了皮的蛇一样地扭动。多数信封上的火漆下面有一个黑色的图案，代表着愤怒的信件主人的身份。

“没有。”鸿钧平静地回复她。

尼厄斯配合地冷笑一声。她的左边衣角上同样绣着冥府的标志，不过是金色的。

“那很好。我现在就要看见人，”尼厄斯双手交叉，摆出一个防御的姿势，“我被授权代表西方冥府和您交涉。”

她停顿了一下：“全权代表。”

鸿钧对她那一套威胁性的说辞没什么反应，淡淡地起身道：“跟我来。”

尼厄斯像幽灵一样跟在鸿钧的身后，时不时将信使送来的各种材质的信纸丢给他。陆压一直想找机会问问尼厄斯的种族，但她睁着一对看起来死不瞑目的眼珠子，神情恐怖地注视着见到的每一样东西。

“我刚刚还和崆峒见过面，她的状态不错。”

“什么？”

陆压言简意赅地解释道：“本名。”

“也就你们东方喜欢搞这些稀奇古怪的事情。”尼厄斯的地图炮轰起来毫不留情。

陆压无奈道：“……也就她一个吧。”

鸿钧摆了摆手，尼厄斯手上那些还未散出的纸片顿时“噗”的一声燃烧起来。

“……F**k！”尼厄斯顿时吓得跳起来，捂住耳朵愤怒地尖叫，“你这个没有一丁点绅士风度的混蛋，我要投诉你！！”

“谁？谁要投诉我？！”乐坤仪突然感到那层障壁解开了，欣喜之余听到了一个女人撕心裂肺的叫喊，她立时睁开眼睛，条件反射地开始解释，“这位女士你冷静一下，一切好商量！”

“我们的职员都是训练有素，身经百战的好人，他们都是按照法规行事的，您可千万不要——诶？”

乐坤仪眨了眨眼，欣喜若狂地抓了抓空气：“我被无罪释放了？真是苍天有眼！感谢您！”

陆压轻声解释道：“暂时的。”

“那真是天道不公，”乐坤仪泄气地对鸿钧行礼，“请您相信我，我一直兢兢业业，我奉公守法，我热爱工作，当然也最……热爱我的生命了。”

尼厄斯在鸿钧背后对她挤眉弄眼。

“地府那些无法||轮回的魂魄怎么解释？”鸿钧勾起嘴角，准备给乐坤仪一个台阶下，“伏羲说你以魂魄在血海豢养怪物，有这回事么？”

“某些人说的那种缺德事我才不会干呢！”乐坤仪立刻抓住了这个机会。她捋了捋头发，义正言辞地道，“根据地府第一千三百五十六条规定所述，罪大恶极无悔过之心者，投入血海千年，以示惩戒。”

“当然了，血海很厉害的，它们都撑不了多长时间就……那个……和那个融为一体了。”乐坤仪说着说着也有点恶心，她干呕了两声，过了一会儿才继续。

“所以豢养什么的……都是不存在的，都是假的！您要相信我！”乐坤仪努力的调动泪腺，挤出两滴虚假的眼泪来，“这件事情我有上报过！但是没人理……”

“这样啊，”鸿钧的关注点有些奇怪，“你们那里真有那么多规定？”

“法律要公正严谨的，每一条都有对应的处罚方法，”乐坤仪狗腿地对他微笑，假仁假义的泪水挂在她腮边，渐渐被风干，“如果您想要看的话我回去之后加班加点给您写！一定让您满意！！”

“不用了，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鸿钧的温和的笑容里带着几分残酷，“在事情查清楚之前，你不能回去，你说的规定，我会一条一条过目的。”

“什么？！这他妈要多长时间？！！”尼厄斯的尖叫被堵在喉咙里，只能疯狂地对鸿钧比中指。

“还有你，”鸿钧对这只体型庞大的乌鸦十分厌烦，“闭上你的嘴，滚去和你的主子待在一起。”

乐坤仪：哇哦，我给鸿钧立人设崩了。说好的温柔呢？那只是我的幻想。

乐坤仪当舔狗还是很有天分的。人缘的重要性，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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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溯前事难返轮回（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