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厄斯被鸿钧的语气吓到了。她捂住自己的胸口拼了命的吸气,但眼泪还是如同泉水一般汩汩地奔流出来。
乐坤仪顶着鸿钧渗人的目光向尼厄斯走过去,一下抱住了她。
“这一趟辛苦你了,快回去吧,”乐坤仪抚着她不停颤抖的头发,慢慢地说,“回去之后给你放年假,足足有一个半月呢。”
“带、带薪吗?”尼厄斯的哭泣立刻止住了,她抽噎着问。
“……带的,”乐坤仪面无表情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中带着虚伪的安慰,“现在开心了?”
“那行。”尼厄斯一把擦去了眼泪,化身为黑鸦准备离开。
“等等。”鸿钧转过身来,走到尼厄斯旁边,一把抓住了她的尾羽。尼厄斯疼得嘶叫一声,立即回头一口就啄在他的虎口上,但鸿钧却将她抓握得更紧了些。他的眼里带着恶意的闪光,一下子让他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隽身体焕发出奇特的神采来。
“松手松手,有话好好说,别为难一位漂亮的女士嘛。”乐坤仪上前一步,紧紧握住鸿钧的手腕。鸿钧一惊,手指上的力道顿时松了两分。尼厄斯使劲一挣,对他恨恨地呸了两声,然后像箭一样快速地飞走了。
鸿钧懒得和她计较,反倒问乐坤仪道:“你的手怎么这么冷?”
“啊?”乐坤仪双手搓了搓,又贴在脸上感觉了一下,“我没觉得啊。”
“我知道了!”乐坤仪在心里对鸿钧突如其来的关心疯狂地拉响了警报,她眉头皱了皱,突然露出一个促狭的笑来,“是不是你从来没有和女人碰过手,突然来这么一下,开心得血都不往手腕上走了?”
鸿钧瞪了乐坤仪一眼:“你那思想怎么那么肮脏?”
“我不止思想肮脏,我整个人都很肮脏行了吧?”乐坤仪一想到鸿钧这个几万年也不挪窝的瘟神就头痛,顿时息了和他争论的欲|望,索性破罐子破摔地说。她将表情收敛成刻意的恭敬,然后拢了拢衣服,化光急遽地向地府掠去。
鸿钧和陆压比乐坤仪先来一步,两个人站在地府黑漆漆的大门前等她。周围的雾白惨惨的,矜持又冷淡地飘在人周围。
“你俩这么快?”乐坤仪有些气喘,但她的面容却没有因为剧烈运动产生一丝的红晕,仍旧呈现着宛如大理石般的坚硬。
“……是你慢了,”陆压站在鸿钧后面对乐坤仪挤眉弄眼,“到自己的地盘之前还得先打扮打扮?”
乐坤仪白了他一眼,刚想说什么,却忍不住弯下腰,小声咳嗽起来。
地府阴暗森冷的环境让火属性的陆压感到十分不适,远处厉鬼痛苦的哭嚎似有若无地破开浓雾传过来,如同粗粝的砂纸钝钝地在耳朵里研磨。
雾气贴在人的身上,寒凉透骨,却不让人感到沉重。停留的时间久了,反而有股飘飘欲仙的快意,连双脚都要离地而去。
乐坤仪的咳嗽在这个空间里清晰得很,一声一声,由近及远地扩散开来。她灰白的面容在大片秾艳的彼岸花的衬托下更加颓败苍凉,鸿钧看着她这快要归西的死样子,还真生出几分不忍的感觉来。
陆压见鸿钧表情变了,赶紧冲上去把乐坤仪架住,低声问她道:“你这是怎么了?”
“我没怎么啊……我不一直都这样么……”乐坤仪满不在乎地将自己拖地的长发拢到耳后,刚想再说几句,又被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打断了。
“你有点虚啊,怎么一个两个的都是命不久矣的样子……”陆压小声地道。
乐坤仪也小声地回答他:“这不是要镇压血海里的‘那个东西’么,那玩意儿太强了,我一个人顶不住啊。”
“那怎么办?”
“顶不住了就死呗,”乐坤仪撑开嘴唇对鸿钧笑,“您说对不对呀?”
鸿钧的脸色现在已经和冥河上的摆渡人一样臭了,乐坤仪赶紧挥手将门打开,让这位祖宗进去。
磅礴的浓雾一下子从地府深处涌了出来,门里门外顿时呈现出两个世界,像一幅画的两面,正面喧嚣热闹,反面只有静默的底色。
十殿阎罗带着迎宾小姐同款谄媚的笑,整整齐齐地列在两边,见到乐坤仪带着鸿钧陆压进来,齐齐鞠躬:“欢迎鸿钧老祖,欢迎陆压道君莅临指导!”
乐坤仪踹了弯腰弯得最深的秦广王一脚:“那我呢?”
“哎呀自己人自己人,这么计较干什么呀!”秦广王拼命想笑出豪爽的样子来,但他的身材不太适合这样奔放的笑容,一耸一耸的,与吃撑了仍旧要晃着脖子觅食的母鸭有着八分的像。
“后土呢?”
“您问我?”秦广王指了指自己。
“还在这儿和我装傻,”乐坤仪又朝他踹了一脚,正中他的屁股。
秦广王猛地向前一倾,手脚并用地乱舞了一阵,差点摔到鸿钧怀里:“她不是很久都不出来了么?和菩萨一样深居简出的。”
“道祖都来了……”楚江王弱弱地提醒。
五官王苦大仇深地与自己纠结的五官作斗争,时刻保持缄默。
鸿钧皱眉的频率在这段时间内有点多。他似乎从来没有向阴暗的,黑漆漆的地府倾注过多的关心,好像只有天命在身的乐坤仪在就能完美的解决一切。
不过看她现在的光景,连活着都有些困难。
“您想要在哪里看我们的规定?我那里是总章,十殿阎王根据自己的职司都有相应的分类,后土姐姐和菩萨的道场里头估摸着也有挺多的……”
“时间是审查一切犯罪的最老练的法官,”乐坤仪庄严地说,“我们时刻接受您的检阅。”
十殿阎王又带上笑容齐刷刷地鞠躬:“时刻准备着!”
陆压十分惊讶地说:“你们排练过?”
“当然了,”乐坤仪严肃的表情没有变过,“西方冥王来此探访过数次,每次都十分满意。”
“为人民服务!”十殿阎王又整齐地道。
“先去你那里吧。”鸿钧处变不惊地道。
乐坤仪点点头,接过一位金发碧眼的侍从递过来的黑色镶着银边的长袍,端庄地将它在身上穿好,然后拄着她的法杖,顺从地在前头领路。
地府的雾气无处不在,有的地方如丝如絮,有的地方则如云样聚成一团。在仙界或许可看做是祥瑞,可是在地府,这朦胧的景象背后全部都是鬼魂,半残的鬼魂,失去理智的鬼魂,悲哀的鬼魂,被酷刑折磨的鬼魂,统统被雾气模糊和隔绝住了。他们的絮语和狂笑,哀嚎和痛呼,轻飘飘地回荡在人的耳畔。
“您觉得这里怎么样?”乐坤仪回头问鸿钧。显然,她十分得意自己的作品,连腰间镶着小块翡翠的细细的金色腰带都随着她的动作荡漾起来。
鸿钧显然无法说出违背他自己心意的话。他这么一犹豫,乐坤仪倒是没说什么,在她身后给她提裙子的那个金发小白脸反而一脸的不爽,凑到乐坤仪耳边叽里咕噜地一阵抱怨。
乐坤仪笑了笑,安慰地摸了摸他亮堂堂的卷发,同样叽里咕噜地回复了一阵。然后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并着肩向前走,走了好长的一段路。
陆压用眼神询问秦广王:他俩什么关系?
秦广王发了疯似的摇头,将目光转移到路的尽头,努了努嘴。此时,乐坤仪那贴着满是潦草字迹便条的办公室大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里面的装潢很是不错,但是物品摆放得极其凌乱,案牍、文件、书籍和羊皮卷敞开着堆放在每一个角落,让人无处下脚。
办公桌旁侍立着一个面容苍白,神情冷漠的男人,好像雕塑一般一动不动。
“那个……有点仓促啊哈哈哈哈哈,没来得及收拾,见笑,见笑……”乐坤仪点头哈腰地当先闯了进去,将四散的纸张踹开一条道来,好让鸿钧可以优雅地通过。
“您看见那个蓝眼睛的人了么?”
陆压点头。秦广王难得见到身份如此尊贵的上仙,故此很热心地对他交代这个八卦,据说这个蓝眼睛是老大在外头的情人,对内交代是什么什么地方派来的行政秘书,但真实身份却令人捉摸不透。
曾有人查遍了消息网络,只得出这个身材比例好得过分的小白脸是西方的某个主神的儿子的结论。
他细细的眼睛一闪一闪地,兴奋得胡子都在颤抖。他将声音故意放得大了些,好让鸿钧也听得清楚。
乐坤仪自然也听了个完全,回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看着她浓眉紧锁,颧骨都要气得倒立的样子,秦广王立刻就闭紧了嘴巴,弓着背当鹌鹑。
陆压一向放荡不羁,知晓好友此等“风流韵事”,自然兴趣大增,非要拉着秦广王到外头问细节。剩下的九殿熙熙攘攘聚在门口,虽然没人敢说话,但让人看着就要来气。乐坤仪请鸿钧在她铺着毛茸茸狐皮的椅子上坐下,转头凶巴巴地对着门外吼:“你们看什么看?都不去工作了?”
外头瞬间一哄而散。
“亲爱的,给我们伟大的鸿钧道祖上杯茶,就上我们地府的特产!最贵的曼珠沙华红茶!”乐坤仪弯腰问鸿钧,“您要加奶吗?要糖吗?”
“我们地府穷得要死,经费也不充足,您就将就着喝吧,这种喝法还是挺流行……”
鸿钧对着劲爆的跨国绯闻丝毫不感兴趣。他舒服地蜷缩在乐坤仪的办公椅里,看起来像是一只预备冬眠的熊。
那位“情人”十分的刚,连杯白水都没给鸿钧上,挺着脊背站在乐坤仪旁边。他漂亮的蓝眼睛此时就像汹涌的大海,毫不留情地,满怀着敌意地注视着他。
“那个,您知道您长得帅吧?竞争意识,竞争意识……”
鸿钧很遗憾没茶可以喝,抱着狐狸皮使劲地撸。乐坤仪又心疼又害怕,纠结了一会儿还是放弃阻止,只得尴尬地咳嗽了两声,挥了挥手。一大叠一大叠的纸片和羊皮卷排着队地跳到桌子上,挨个儿整整齐齐地堆叠起来,几乎要堆到天上去。
她的办公室没有封顶,这十分符合地府建筑的特征。原本应属于房顶的位置是飘飞的白雾和终日不见阳光的天空。
“您先看着,我亲自给您带茶来~”乐坤仪又对鸿钧鞠了一躬,一把扯过蓝眼睛就奔了出去。
“哎呦我的祖宗!”乐坤仪边跑边絮絮叨叨地对蓝眼睛说话,“刚刚来的这位我惹不起,您最好也别惹他!这个人小心眼又记仇,除了一张脸全身没一块是好的!”
“您看我现在摊上大事了,也顾不上照顾您,您看您要不要回去——”
乐坤仪话里话外逐客的意思很明显,但蓝眼睛装作听不懂一样拒绝了她。
乐坤仪咳嗽了两声,露出了无奈的表情。
她身手敏捷地绕过来来往往的魂魄和地府官员,窜到奈何桥上问孟婆:“您有我的信件吗?”
孟婆神情安详地给桥上排队的鬼魂分汤,用空闲的那只手从怀里掏出一打信纸来递给乐坤仪:“这些都是。”
“最近几天的?”
“从您被‘请’走那天开始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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