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千觞本能地想回头参与这场令他胆战心惊的对话，但一股莫名的力量迫使他头也不回地往屋子里走去。百里屠苏和陵越如临大敌，一左一右地站在他和紫胤真人旁边，神情分外凝重。红玉窝在最里头休息，靠着墙，面上冷冰冰的没什么表情。

雨势渐小，就可以比较方便地分出乐坤仪强压着怒火的平缓声音，和来人不怀好意的，断断续续的笑声。尹千觞努力地想要听清对话内容，但仿佛是有细微的风回荡在他耳边，隔绝一切能让人辨析清楚的句子。

很明显地，这次紫胤真人站在他的朋友乐坤仪这边。幽都这样光明正大又堂而皇之的威胁，除了见血，很难善了，不提其他，就算是为了青玉坛在修道界中的名声，也不能退让一步。他沉默着调息，盘算着接下来不可避免的大战。视野缓慢地变得开阔起来，天亮起来的速度很快，或许再过一炷香的时间，这间屋子外就会满满当当围上一圈人，像过年一般热闹了。

有乐坤仪的法杖做支撑，这个濒死的中老年人可以不费太多力气地用来表达震惊和恐惧。乐坤仪轻松地挑着他，就像是挑着一头刚打到的雄鹿。

血迹顺着杖身上繁复的纹路流畅地滑下来，凝而不散，汇聚成小小的一滩。

“幽都之人果真是毒如蛇蝎，连心尖上的热血，都含着令人作呕的瘴毒味。”她细细地嗅了一下，将法杖又往外旋了些，皮肉裂开的清脆声响在熹微的晨光中尤为动人——察觉危险的群鸟都害怕地远去了，这样饱含感情的美妙声音刚好能弥补缺失的啁啾鸟鸣，成为黎明一抹美妙的风景。

“不知道你们是怎样对待我的人的，我派去了很多，一个也没回来，”乐坤仪将头往前伸了很多，试图通过他粗糙皮肤上颤抖着的法令纹，看清这个在幽都备受敬仰的大巫的微表情，“女娲帮了你们大忙吧？”

“唔……”他发出一声惨烈的痛哼，被迫外露的心脏似乎也感受到了危险，更加疯狂地向外泵出血液，希望能为他挣得一线生机。

他的心脏比拳头稍大些，一鼓一鼓的冒着热气。

“女娲是个不错的领导，难怪你们为她这样卖命，”乐坤仪不无嫉妒地说，“但若是只想捏软柿子，就很不讲基本法，很流氓，很令人生——气！”

乐坤仪左手闪电般的一掏，将这颗还在垂死挣扎的心脏握在手上。大巫的生命力还算顽强，心都离体了还有余力挣扎，他双手划水似的在乐坤仪眼珠子前乱挥，渴望着能够极限一换一。乐坤仪由着他动作了一会儿，才将这颗火热的心脏捏成碎末。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乐坤仪冲屋里头闲坐着的紫胤真人问了一句，“他为什么还没死？是女娲又发明出什么新的妖术了吗？”

这个大巫注定不会死得很痛快，眼见着快要断气了，尊奉着的主人还要遭受不该有的污蔑。他突着浑浊的双眼，不住地从喉间发出“嗬嗬”的混音来。

紫胤真人解释的很中肯：“女娲乃大地之母，赐予属民超乎常人的生机能量也是合乎情理；加之妖族身躯强悍，幽都之民承其命脉，自然有奇异之处。”

地上的毒血终于被乐坤仪凝聚成一个近似墨色的圆球，滴溜溜地在她手心上转。

然后乐坤仪又满腔嫉妒地回了一句：“后代多是真了不起哦。不循常理，违逆天道，却能繁衍至今，自成一股势力。见不得光的人不好好夹着尾巴藏着，居然有胆子犯到我头上来……”

紫胤真人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喟叹，天道给妖族留下的浅薄生机，并不全是仁慈的恩赏。人族当兴，集大气运，不管他们如何阴险狡诈，互相算计吞噬对方，如何道德败坏，毫无顾忌地侵害礼教……都将成为历史进程中微不足道的一环。幽都不愿明白这样浅薄的道理，贸然挑战天道的权威，这样的后果是很可怕的。

陵越和百里屠苏两个小辈有些沉不住气，只静默了些时候便抑不住少年热血，提着剑就往外冲。紫胤真人也不拘着，外头人都死了，也就由着他们去，转过头不错眼地盯着尹千觞。

尹千觞挣了两下，却感觉被束缚得更紧，也只能无奈地坐下：“……怎么一个两个地都把我当贼看？”

红玉白了他一眼：“老男人安静些！”

不等尹千觞反驳，她捂着伤口，眉目含情地望着紫胤真人：“主人……”

紫胤真人：“……”

尹千觞：“……”

乐坤仪嘴角邪魅的笑容还未成型，就被这两个傻里傻气的冒失小子压住了。陵越看着地上那张歪斜躺着的，被阴风一刮不住抖动着的人皮，缓慢地收剑入鞘，面上露出几分尴尬来。

百里屠苏瞥见那不太能称之为死人的东西的一角，便不敢再看一眼。心知扶玉真人是恼上心头给了这个蛮不讲理的幽都巫祝一个他连饮□□碗孟婆汤也难忘的教训，不免忧心起晴雪的命运来。若是幽都的人死咬着她不放，那可就说不清了……

“哎，出来了就呆着吧，过会儿由不得你们表现，”乐坤仪踮起脚尖往山下望了望，“既然打前锋的升天了，后续的几位没理由慢着。”

“屠苏，烦你去把睡得和猪一样的方大公子叫起来，帮我知会一声让他要点儿紧，大场面之前别跟上刑似的瞎叫唤，丢了他家里人的脸面。”

百里屠苏突然想起还有方兰生这个弱柳扶风好久的病西施独自一人在至尊豪华帝王级房间里养伤，这点忧心也只能抛在脑后，提起脚毫不耽搁地前去，生怕脚程一慢，好友便要被幽都那些恶人祭了旗。

这厢欧阳少恭也是恨惋非常，如意算盘打了几轮，没见着成效反而被人追上门来喊打喊杀，气血一时滞涩麻了脚，只能一步一瘸地扶着桌沿乱走。

青玉坛余众都热火朝天地布防排阵去了，只有来取药的南星目瞪口呆地看着欧阳少恭的魔幻冷笑。

他虽不如元勿和欧阳少恭那样亲近，至少也涉及些青玉坛隐秘的核心，便大着胆子劝解道：“长老勿要着急，我青玉坛怀济世之仁，行事低调不求虚名，被那些不长眼的南蛮子强盗认为是可捏的软柿子倒也和情理。”

“我们凭着地利阵法，又有神药相助，弟子们皆齐心协力，抛却生死，此战定能大胜扬名。”

欧阳少恭不知可否地笑笑，冲他招手道：“你说，青玉坛上下皆怀必胜之心？”

见欧阳少恭回他这一句，南星胆子便也大起来，上他跟前回道：“依弟子浅见，自长老神丹出世，显出奇效，大家便像吃了颗定心丸一般，人人勤奋修炼，争先为坛主、长老效力，以盼获得仙丹赏赐。更不用说帝都派遣来的兵士，一知晓青玉坛被犯，就早早组织起人随坛主除害了！”

“呵，竟是如此。”欧阳少恭也不禁感叹所谓无心插柳，意外之喜，看着桌脚不停散发着视觉污染的鲜艳海报，居然也觉得这样的设计别有美感。

“只可惜幽都之人命短，偏选在扶玉真人和天墉城紫胤真人二位俱在之时动手，”南星搓了搓手，有些拘谨地笑道，“弟子修为尚浅不通武艺，又有长老交代的要事在身，不好意思去弟兄们跟前卖弄，不然也是抄了家伙在大家后面舞上两下，给我门壮壮声威！”

欧阳少恭一时竟不知作何回复，才能让自己和南星低下的智商水平接轨。但和这些蠢物增进感情，着实能得到许多回报，于是他纡尊降贵地和他聊了许多，又赏赐给他几粒增进体质的丹药，方将他打发走了。

厉玄到现在都没传来消息，形势大概便如南星所说的不错。欧阳少恭深深地吸了一口香料产出的烟气，辛辣却不呛人，犹如此时东升的旭日。他打开窗，阳光金灿灿的，将树叶子上滚动的雨水照得通体明亮。

阳气愈盛，离青玉宫数十里之外的山脚却隐约有黑气缭绕。厉玄倒腾了俩小时，累得摊在阵眼里看着伥鬼们以逸待劳，和皇城来的军士们通力合作，享受着难得的杀戮盛宴。这些被老虎吃掉而变成老虎的仆役的鬼魂，品行卑劣，常引诱自己的亲人让老虎吃，在恶鬼之中名声很臭，这次难得有表现的机会，一个赛一个的卖力。

业务能力最厉害的伥鬼叫虞，生的一副白净弱鸡样子，蹲在阵前指天骂地，被领头那个气势汹汹的大巫一通输出打掉了束发的玉冠，阵也顾不得守，披头散发地哭号着往外逃。等他和几个厉害的巫闯过了头阵，便将通道的机关合上，外头不通术法的人进不得山，和后援一起被迎头痛击，已经在里头的人找不着门路出来，只能按照原计划……有尊严地杀上去。

乐坤仪和陵越伸着脖子翘首以盼。才下完了雨，地上的残水被热气一蒸，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阳属性的煌灭和好天气很搭，日头越往中走，陵越就越能感到煌灭的快乐。

乐坤仪也感觉到了：“在阴间呆久了，没怎么见过阳间的世面，见谅啊。”

陵越笑着挠挠煌灭的剑柄，它立刻有如得了癫痫一般，狂舞着蹭他的手指。煌灭明显很喜欢陵越，希望他能成为新的剑灵。

坚持着尊严的巫们像是夕阳红旅行团成员一样，靠着奇装异服认清队友，缓慢地在半山腰上汇合了。所有人，包括风晴雪，内心充满了槽点和悲苦。

没见到焚寂，也没见到青玉坛里有头有脸可以逼问和劫持的人，只有满脸不耐烦的猫翻着白眼从他们身边掠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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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勿：“长老，伏羲已经吊在城门上暴晒三天了，请问还继续吗？”

欧阳少恭：“他肯认错了吗？”

元勿：“认了认了！他连吃了三颗仙芝漱魂丹，说当年都是天道逼的，现在感觉非常好，这就准备把鸿钧干掉给长老报仇！”

超脱三界，无惧天道！仙芝漱魂丹，百年制药，品质保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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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镇魂之调（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