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黑死牟与上杉惠的第一次见面实在唐突,不过匆匆一瞥的程度,但那会儿上杉惠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墨玉色的长发**得像海藻,将他的丝绸睡衣打湿,精灵一般的耳朵不安地往下压,像是小动物害怕时露出的飞机耳。前襟也没有好好拉好,露出相当耀眼的雪白和一点粉红.....然而一马平川,没有半点肌肉,一个男孩竟然拥有如此女性化的外貌,的确给黑死牟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但也仅此而已。
时隔一月,当上杉惠再次出现在黑死牟面前时,他自上往下挑剔地扫视对方全身,黑死牟看哭泣的漂亮男孩和看临死关头求饶的猎鬼者没有多少区别,同样都是苟且偷生的货色。黑死牟目光冷漠,没有一点怜香惜玉之心,仿佛下一秒他就会拔刀砍下这颗哭哭啼啼的小脑袋......
可是这颗哭哭啼啼的脑袋看见他手中断成两截的笛子时骤然止住哭声,上杉惠的眼睛在这一瞬间活了过来,像是看见久别重逢的好友一般,问出来的问题让黑死牟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上杉惠觉得自己说话有点唐突了,一见面就问对方最亲近的人,很容易引起对方的戒备和敌对,正当他想着要不要转移话题时,一直沉默的黑死牟开口了。
“是无惨大人命令你问的吗?”
黑死牟出生战国时期,那个时候阶级森严,武士不言苟笑杀人如麻,黑死牟百年如一日,说话总是慢条斯理,充满上位者的威严。
上杉惠默默地坐在黑死牟的面前,反而平静下来——黑死牟坚守古老的武士道,对处在上位者的鬼舞辻无惨几乎是无条件服从。
但这不代表上杉惠能抬出无惨的身份欺负他忠诚的部下,主人之所以疼爱宠物,就是因为宠物可爱能讨他们欢心,若宠物没摆正好自己的位置,恃宠而骄搅乱了主人辛苦下了几百年的棋盘,这时再会撒娇也救不了他。
何况他也不会觉得黑死牟会将两人之间的对话跟无惨保密。
上杉惠不太习惯日本人盘腿坐的礼仪,如今他也没什么体力,揉着眼睛找了个和室的角落靠着,坐姿东倒西歪的,实在是登不上大雅之堂,看得注重封建礼教的黑死牟额角青筋微凸。
上杉惠揉着眼睛说:“无惨大人才不会关注这种事情呢,是我看你一脸怀念的表情,那个笛子是小孩子玩的吧......我也想我弟弟了。无惨大人不在,侍女们都跟机器似的冷冰冰的,黑死牟大人陪我说说话好不好?”
这个房间较外头的走廊昏暗几分,四周的墙壁全都是木质的拉门,连幅壁画都没有,这个修炼剑术几百年的苦行僧对物质没有任何要求,他不需要水也不需要睡眠,他对外宣称闭关冥想,所有人都以为黑死牟是在脑海中寻找突破当前极限的灵感......上杉惠现在却觉得这是黑死牟怕自己把弟弟给忘了,所以每隔50年都要花上整整一年的时间回忆缘一的点点滴滴。
黑死牟早就放弃人类的身份,可是这根笛子直到死才从他怀里坠落。
黑死牟的神色冷冰冰的,连带着声音都带着让人窒息的寒冷,连一个多余的字眼都懒得跟上杉惠说。
“去找鸣女。”
上杉惠在鬼们心中留下的印象约莫是老板情人这样登不上台面的身份,精明强干的下属对他既不能得罪,又不愿听从调遣,黑死牟在作为继国严胜的时候从来不与上司或是同胞的妻子有过多瓜葛,他尤其不擅长和女性相处,从头到尾只以礼相待。
可是上杉惠不是女人,哪怕他外貌再像。
上杉惠立马就想明白黑死牟对他的态度是怎么回事,知晓对方注重礼节,自身也拥有一鬼之下万鬼之上的地位,勉强撑着身体摆正坐姿盘腿坐好,感受着自己酸软的脚,暗骂日本人就是矫情。
上杉惠不高兴地说:“鸣女是女孩子,我是男的,自然要来找男人说话。”
“.....”黑死牟看着面前可以称之为娇弱的男孩,难得说不出话,他没有跟这种类型的男性打过交道,一时间想不到什么话来反驳上杉惠。一来鸣女虽是女子,但凭自身能力得到了无惨赏识,二来上杉惠虽是男子,却比妖女还祸国殃民。
若不是上杉惠手上戴着散发出强烈鬼王气息的戒指,黑死牟很可能在无惨情人踏入房门的一瞬间转身离去,然而这枚独一无二的戒指象征着见物如见人,意味着这个宠物只要到他们面前,便代表无惨在他的身后站着,至高无上,不允许任何鬼无礼放肆。更别提上杉惠时不时用手揉眼睛或调整姿势,恍若故意露出戒指给他看一般......
黑死牟倒是宁愿鬼舞辻无惨跟着宠物过来,好歹无惨说话他能理解对方的意思。宠物表面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不知道肚子里藏着什么坏水,战国时代乱吹枕边风的情妇残害了多少忠贞廉洁的武将,黑死牟对这种弱小又在背地里搞小动作的生物从来冷眼相待。
上杉惠见到黑死牟沉默,叹了口气,说道:“黑死牟阁下,我没有什么坏心思,只是想知道关于你弟弟的事。”
“......我弟弟?”
黑死牟说话真的很慢,但上杉惠一点也不介意,因为对方依然在使用战国时期的某些语法,不会让人听不懂,却令上杉惠听得有些吃力。
黑死牟凝视缩在角落跟得猫一般的上杉惠,说道:“无惨大人从来不愿意听那个男人的事情......你想知道什么?剑术?格斗技术?呼吸法?”
上杉惠摇摇头,说道:“他小时候最喜欢吃什么?性格怎么样?是不是很调皮?还是很内向?长得和您一模一样吗?”
“......你问这些做什么?为什么要问小时候的事?”
上杉惠摸出绑在腰后的笔记本和西洋钢笔,一副举手问老师的乖宝宝模样,环顾四周发现连个小桌子都没有,失望地瞥了一眼黑死牟,干脆趴地上翻开本子在纸上写写画画,雪白的小腿从浴衣下摆伸了出来,骨肉匀亭,在半空晃呀晃。
“成何体统”四个字堪堪堵在唇齿之间,黑死牟盯着上杉惠金灿灿的戒指,又看了看他坦坦荡荡的胸口,一时之间哑口无言.....男子就算光着臂膀,只穿一条兜裆布都没人会说什么,可是若出现在上杉惠身上,会给他一种见到女人裸奔的感觉。
黑死牟几乎想要默念非礼勿视闭上眼睛,可还是迫于自身素质教育过高,强迫自己睁着六只眼睛,盯着对春光乍露毫无察觉的上杉惠,慢腾腾地说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上杉惠随口敷衍道:“我的血鬼术要修炼,多了解强大的人对我的能力有帮助,他的日常表现可以加强我的侧写能力......你弟弟都死几百年了,告诉我没什么事吧,难不成还怕我把他复活吗?”
“......为什么要问小时候的事,你想要修炼,难道不是成年以后的呼吸法更加有帮助吗?”
上杉惠点点头:“你说得很有道理。”
黑死牟默默地看着他,上杉惠不情愿地补了一句:“可是我听不懂。”
“.......”
“.......您别用这种看垃圾的眼神看着我啊。黑死牟大人,以前无惨大人也这么看我,然后就爱上我了,您再这样看我,我怕您也会爱上我。”
黑死牟被上杉惠怼得面色铁青,即便这个世界多的是厚颜无耻之人,但还没人能把无耻秀到他脸上来的,多半在这之前就会被他劈成两半,可是面前这个浑身上下散发出“被好生呵护”气息的少年他砍不得......
黑死牟蓦地想起,两年前鬼舞辻无惨曾经给十二鬼月下达寻找精神操控能力的命令,最后只找出来一个拥有梦境能力的小鬼,但是对无惨一点效果都没有.....与此同时无惨对人类宠物越来越着迷,上弦鬼都隐隐察觉到什么,后面发觉鬼王心甘情愿接受了这一现象,不再疼完宠物后朝鬼发难,此事也就不了了之——否则黑死牟无法接受鬼王会喜欢这么一个弱小又愚蠢、除了脸之外一无是处的生命体。
上杉惠百无聊赖地趴榻榻米上,把玩着一支通身绘有金色纹路的钢笔,黑死牟稍稍一瞥,便知这是鬼舞辻无惨惯用的东西。
上杉惠见黑死牟一直保持沉默,想了一会儿,决定用激将法,说道:“黑死牟大人,您该不是忘记您弟弟小时候的样子了吧?”
随着上杉惠不满的催促,某个小小的身影很快占据了黑死牟的心神,连带着看黑发红眸的少年都消了点寒意,缓缓说道。
“他的一丝一毫,我都未曾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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