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归途

靠着意志力强行压下的疲惫、失血带来的晕眩、以及伤口处迟来的剧痛,便如同冲垮堤坝的洪水,瞬间将我那点可怜的、逞强的劲儿,淹得无影无踪。

我的眼前一黑,世界开始天旋地转。

坏了,这下丢人丢大发了。

耳边“嗡”的一声,连他那焦急的、似乎在喊我名字的声音,都变得遥远而模糊,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水。

我最后的记忆,是他那双瞬间放大的、盛满了惊慌的蓝色眼眸。

哇,第一次见到义勇先生有这么大情绪波动。

然后,我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次恢复些许知觉时,我感觉自己正趴在一块很硬的地方,硌得我骨头有点疼。

脸颊贴着的是触感粗糙却干净的布料,鼻尖萦绕着一股混杂着风雪、阳光与淡淡皂香的、凛冽而令人安心的气息。

是……他的羽织。

我能听到自己耳边传来沉稳而有力的心跳声,“怦、怦、怦”。

还挺有节奏的。

等等,我晕过去了,现在却在移动,所以是义勇先生在背着我走?

我的天。水柱的后背,这可是能载入我个人史册的荣耀时刻!太感谢了,太客气了,太荣幸了!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会永远铭记这一天的!

慷慨激昂的感言已经冲到了嘴边,我却发现自己连张开嘴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像条缺水的鱼一样,徒劳地翕动着嘴唇。

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异动,脚步停顿了一下。

我感觉到他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调整姿态,却又怕惊扰到我,最终只是将我背得更稳了一些。

“……发烧了。”

我听到他用极低的声音,喃喃自语。

那声音里,带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沉甸甸的自责。

我说呢,原来是伤口发炎了,难怪说不出话。

不过,他为什么要自责?作为鬼杀队队员,受伤不是家常便饭么?还是说,义勇先生,他是习惯把责任抗在自己肩上吗?

之后的路途,我便一直在这种半梦半醒的状态中度过。

高烧让我的思绪变得混沌,时而会陷入在那田蜘蛛山与蛛丝缠斗的噩梦,时而又会回到蝶屋温暖的阳光下,时常又回到童年的织机旁,听着外婆哼唱的歌谣。

但无论梦境如何变幻,那份将我稳稳托住的、坚实的力量,和耳边那沉稳的心跳声,都像一根无形的锚,将我即将被噩梦吞噬的意识,牢牢地锁在了现实里。

我记得,在某个瞬间,我似乎微微睁开了眼睛。

我看到了一片紫色的花海,就在我们来时路过的那条溪边。

那些花,在夕阳下开得如梦似幻,正是那种我曾驻足观赏的、不知名的美丽植物。

我想睁开眼好好欣赏,却发现眼皮像两扇沉重的闸门,怎么都抬不起来。

好可惜,不知道下次还能不能看见它们了。

托着我的那副臂弯,似乎在那一刻,微微收紧。

当我再次彻底清醒时,就像长梦初醒。这次是彻底休息够了,感觉世界都变得更美好。

映入眼帘的,是蝶屋那熟悉而令人安心的天花板。

“秋山小姐!你醒啦!”小澄、小菜穗和小清,三张可爱的小脸瞬间凑到了我的床边,叽叽喳喳地关心着我的情况。神崎葵小姐也端着一碗温热的汤药走了过来,虽然依旧板着脸,但眼神里有实实在在的关切。

“感觉怎么样?”她问,“你发了高烧,睡了两天两夜呢。”

“我……我没事了。”我撑着身体坐起来,发现左肩的伤口已经被处理得很好,缠上了干净的绷带。

“秋山小姐记得太阳从哪边升起吗?”小澄、小菜穗和小清异口同声地问我,一脸认真。

“东边,”我不禁失笑,“我的脑子还正常哦。”

就在这时,我的目光,被窗边的一个东西吸引了。

我望过去,那是一个朴素的陶制花盆。花盆里,正静静地、盛开着一株美丽的、带着露水的紫色花朵。

那颜色、那形态,正是我在归途中,于昏沉中所见到的模糊色块中的一朵。

我的心,在那一刻,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撞了一下,漏跳了一拍。

“这个是……”我指着那盆花,声音有些干涩。心中早有猜测,却不敢直接推定为真。

“是富冈大人送来的哦!”

小清抢着回答,脸上满是兴奋,

“两天前的晚上,富冈大人一手抱着您,一手……呃,该怎么说呢,是‘拖’着这株花回来的!当时连花盆都没有,是用树叶胡乱包着根系的,花盆还是小菜穗从储物间里找出来的呢!”

“富冈大人还说,”

小澄补充道,模仿着他那毫无起伏的语调,

“‘她喜欢,等她醒来,让她第一眼就能看到’。”

真的是他。

我就知道是他。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那个沉默寡言、不善言辞,甚至连关心都显得无比笨拙的人,竟然会……会为我做这样的事?

我呆呆地看着那盆在阳光下静静绽放的花,仿佛能看到他那张总是面无表情的脸上,流露出罕见的无措与认真。

连我无意识中的细微的失望都会察觉到吗?是挑了开得最漂亮的一株吗?独自带着昏迷的我,和这株脆弱的花,一路回来,是不是很累?

无数个问题,像纷飞的蝴蝶,瞬间塞满了我的脑海。

春天到了吗?如果不是纷飞的柳絮,为什么我会有点想流泪?

在蝶屋的日子,再次回归了平静。

身体能够活动之后,我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书写关于“缘切神社”的任务报告。

我坐在廊下,摊开纸笔,窗外的花开得正好。

可当我提笔,试图将那场战斗记录下来时,“移”那张充满了痛苦与怨毒的脸,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在了我的眼前。

“我们只是……讨厌你们这些拥有‘缘’的人而已!”那句话,像一根无法拔除的毒刺,深深地扎进了我的心里。

我明白,斩杀恶鬼,是我的责任,更是我的宿命。无论他们生前经历了何等的悲剧,在他们将利爪伸向无辜之人的那一刻,便再也没有了回头的余地。

我的刀,在那一刻,不曾有过丝毫的犹豫。

可是……我还是会忍不住去想,如果当初,那对被抛弃的兄弟,能遇到哪怕一个,愿意给予他们一碗粥、一件衣的、善良的人;如果那个喝醉的屠夫,没有挥下那把斩断他们唯一羁绊的刀……他们,是不是就不会变成鬼?

但我没有立场要求另一个人善良。

这些无解的问题,像一团散不去的浓雾,笼罩着我的心。

接连几天,我的心情都很低沉,常常一个人坐在廊下,看着那盆花发呆。

“你在为那只鬼的事情烦恼。”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嗯?!水之呼吸还附赠读心的能力吗?

我回头,看到义勇先生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那里。

他没有穿那件标志性的羽织,只着一身简单的队服,少了几分身为“柱”的疏离,多了几分寻常剑士的沉静。

我点了点头,没有隐瞒:“我明白斩鬼是我的责任,我的刀不会因此而动摇。但是……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放这份心情。他们的故事,太沉重了。”

“他们是十恶不赦,但同时也很悲惨。”

他沉默了片刻,走到我的身边,与我一同,看向窗外那片小小的庭院。

“我也有过,”他缓缓开口,声音在午后宁静的空气里,显得格外清晰,“一个我没能守护住的人”

“他比我更强,比我更适合水柱。在那场选拔中,他几乎杀光了山上所有的鬼,是他保护了所有人,包括我。”他的视线,仿佛穿透了眼前的庭院,望向了很远、很远的过去,“最后,只有我一个人活了下来。我甚至……没有斩杀一只鬼。”

他的声音,依旧是那副毫无波澜的语调,可我能体会到这其中被死死压抑着的痛苦与自责。

“我常常回想,如果当初死的是我,是不是才是正确的结果。这份罪恶感,这份‘不配’的心情,就像那对双生鬼队人类的怨恨一样,沉重得让我无法呼吸。”

他转过头,那双深邃的、如同无风之海的蓝色眼眸,静静地看着我。

“但是,他希望我活下去。他把他的未来,连同他那份‘成为水柱斩尽恶鬼’的梦想,都一同托付给了我。这份‘托付’,远比任何怨恨都沉重。”

“斩断他们的脖颈,”他伸出手,用他那布满厚茧的、属于剑士的手,在我头顶上空犹豫了会儿,笨拙地、轻轻地拍了拍我的头。

“是对‘恶’的终结,”

“而记住他们的悲伤,,是他们曾经作为‘人’的证明。”

他的声音无比清晰,“背负所有人的份活下去,是鬼杀队剑士的路。

阳光透过枝叶,在他和我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看着他,看着他那双倒映着我身影的、平静的眼眸,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第一次,义勇先生向我展示了他冰山之下隐藏着的苦痛。

但我终于明白,真正的强大,不是无情,而是背负着所有的悲伤与痛苦,依旧选择挥刀守护的,那份觉悟。

“义勇先生,”我抬起头,迎上他的视线,发自内心地、毫不犹豫地说道,“虽然你只比我年长三岁,但真的是一位非常、非常靠谱的了不起的大人。”

“也是我见过最强大也最温柔的人!”

我敢肯定他完全没料到我会说出这样直白的话,整个人都愣住了。那双总是平静的蓝色眼眸里,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他像是被烫到一样,飞快地收回了放在我头上的手,视线也慌乱地移向了一边。

我他那总是没什么血色的耳根,就像红墨水滴入水面,迅速就被染得通红。

“我……”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最后,只是从喉咙里挤出了一个不成调的音节,“……走了。训练。”

说完,他便转身,用一种近乎是落荒而逃的姿态,快步离开了。

看着他那仓促的背影,我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心中的那团浓雾,不知何时,已经彻底烟消云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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