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清晨的嚎哭最终以伊吹清子抵不住疲惫沉沉睡去结束。

在那之后还发生了什么她已经不太记得了。抽噎慢慢停止后她的意识就昏沉了下去，在之后就一直睡着。

这次不是疲惫的昏迷了。这次是她三日来首次真正意义上的睡过去。

睡眠时间持续的很长。中途伊吹清子醒过几次，模糊地睁开眼睛时会看见身侧灭去的烛台以及在木屋里走进走出的鳞泷先生。有时候她会看见鳞泷先生刚好出门去，有时候她会看见鳞泷先生就坐在自己旁边，有时候她又会看见鳞泷先生在木屋另一端忙碌些什么。

睁眼的时间很短暂。一般维持几秒后她就又会沉睡过去。偶尔被鳞泷先生看见时他会轻轻拍一下她的头安抚着她，温暖的触感一直持续到她重新安然入睡。

就这样断断续续地睡着。等再次醒来时，伊吹清子感觉眼睛维持已久的酸涩感消失不见，大脑也是难得的清明。

“唔……”

喉咙干干的。

舔了舔干涩的唇瓣，伊吹清子咽了口唾沫。干涩的感觉稍微被缓和，她转而去看四周。木屋里黑暗一片，唯一可以算是光源的只有门缝处漏出的光亮。只是这光亮太过微弱，充其量只能在地面上照出一条明亮的线。

……有点黑。

她下意识动了动身子，想蜷缩起腿往身上的被子里窝一窝。然而在腿刚刚弯起的瞬间，猛烈的酸涩感袭来。

并不是动不了，而是可以动，但每次移动都伴随着直冲大脑的酸疼感。好像神经都被狠狠拉拽，每一根肌肉都被扯来扯去一般。

好难受。

伊吹清子感觉自己整张脸都拧在了一起。她想去揉一揉疼痛的小腿，于是尽量小幅度地蜷起上半身，被子里的左手小心朝同样慢慢蜷缩起来的小腿靠去。

一点一点，一点一点。距离被缩短，指尖触碰到腿部的肌肤。伊吹清子松了口气，紧绷着的神经放松下来。她小心翼翼地去按压着疼痛的地方，有些艰难的姿势让她没办法用太大力气，但缓和一下足矣。

“刷——”

然而就在这时，木门被人拉开了。

“醒了？”

与当时在田野边时的场景有些许相似。单手抱着木柴的鳞泷先生站在门口，另一只手还放在缓慢向一侧推去的木门之上。他大概是注意到了伊吹清子的动静，天狗面具上黑色的眼睛看过来，说话时语气依旧很平淡。

鳞泷先生身后是西沉的太阳。与昨天在狭雾山山顶之上那名少年背对的景象何其相似的，火红的云在亮橙色的天幕上熠熠生辉，远方群山间夹着的那轮红日无比刺目。

突然的光亮让伊吹清子下意识闭起了眼。但她还没忘记回答鳞泷先生的话。

“嗯……咳咳，醒了。”

开口时声音的干哑吓了她自己一跳。

听到她的回答，鳞泷先生没再说什么。他向木屋里踏进几步，回身重新把门关上，明亮的晚霞被隔绝在木屋之后。

咔嗒一声，木门撞上门框时还往回弹了一下。

“醒了就好，你先别乱动。”

走到她旁边弯下腰松开抱着柴火的手，鳞泷先生在哗啦下落的声响中开口。房间重新黑暗下去后伊吹清子就不再闭着眼睛，此时正睁着眼尝试看清鳞泷先生的动作。

只不过她没能在黑暗中辨别太久。因为鳞泷先生很快就点亮了放置在另一侧的烛台。倏地亮起的小小烛火跳跃着出现在视野之内，伊吹清子本能地往后缩了一下。

大概是注意到了她的动作，鳞泷先生伸手把烛台往离她远点的地方挪去。

“伤还没好完全，养伤大概还需要一段时间。这几日你先好好休息。”

他说。

“好的！”缩在被子里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后，伊吹清子顿了顿，随即不自觉压低了声音，问出了那个她最关心的问题，“那个，鳞泷先生。我的测试算是通过了吗？”

她清楚的知道抵达木屋时天已经蒙蒙亮了。时间上来看她并没有达到鳞泷先生所说的“天亮前抵达”的标准。

而除此之外……

虽然说有些羞耻，但她还是想起了到这里时她控制不住流出的眼泪。

以她的视角来看她很清楚自己的悲痛来自于对亲人的思念。她是在为自己直到现在才意识到失去而难过。伊吹清子终于明白自己已经失去了一切。

这和近来三天的感受是不一样的。如果说近来三日她只是对自己无路可去有个浅薄的认知，那么在山上生死关头时她则是更深刻的明白了一切。

那场哭喊是她无法自控的悲伤流露。

只是鳞泷先生来看可能就不是这样了。

试想一下鳞泷先生的视角，就是她上山-狼狈不堪的下山然后大哭想爸妈了。这怎么看都是想放弃成为斩鬼人逃走的展开。

别说是他，伊吹清子自己都觉得是这么回事。

所以从醒来之后她就一直在想这件事。在想如果鳞泷先生是这么觉得的她该怎么解释。

而在她这句话问出之后，鳞泷先生没有马上回答她。

他只是先保持了一段时间的沉默。直到伊吹清子等的有些心焦后才慢慢开口。

“首先老夫要先向你道歉。”

他说。

伊吹清子愣了一下。

“你这次受伤很重，额头尤其，腿部损伤也有些。”

放置在榻榻米之上的指尖稍微蜷了蜷，然后像是犹豫不决，过了一会后鳞泷先生才慢慢抬起手，宽大的袖口遮盖住苍老的手臂。

被烛火点亮的视野被袖摆遮住，脑袋被轻轻按了一下。伊吹清子感觉头顶传来温热的触感，发丝在轻柔的抚摸下被揉成一团。

“让你在极度疲惫的情况下还上山是老夫的过失。”在被遮住的视野之外，鳞泷先生这么说，“所以老夫要为你受的伤道歉。”

“对不起，清子。”

眼眶突然又有些发热。

和鳞泷先生话语的内容无关，突如其来的泪意缘由更像是头顶的温柔触感。温热的掌心源源不断地传来令人心安的情绪，真的和水般触动心灵。

只是伊吹清子现在没办法移动，小腿依旧酸疼。她只能用力咽下上涌的泪意，往被子里缩了缩蒙住下半张脸，尽量通过这种方式模糊自己带了些哭腔的声音。

“没，没关系的，鳞泷先生没做错什么。”她晃了晃脑袋，“本来就是测试的一部分，而且如果要成为斩鬼人以后总归是要遇到这种事的。”

她从来没觉得鳞泷先生做的不对过。

她能感觉到的，虽然要求对她而言很严苛，但鳞泷先生的好意是掩盖不住的。

他真的是在为她好。

被袖子盖住了脸，伊吹清子没办法看清鳞泷先生的表情。只不过隔着面具她估计也看不了什么，只能通过蔓延开的沉默感觉到鳞泷先生略有些复杂的心绪。

过了一会儿，鳞泷先生收回了手。暖黄的光亮再次出现，伊吹清子缩在被子里眨了眨眼睛。

“那就再说别的吧。”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鳞泷先生转了个身子，从侧对变成正对着她，“就说测试的结果。”

她屏住呼吸。

“测试的结果是通过无疑。带伤情况下依旧下山成功，这个结果在老夫看来毋庸置疑。”

声音与刚才截然相反，鳞泷先生周身的气场都严肃很多。红色的天狗面具很好地起到了威慑的作用，伊吹清子一下子没办法将刚才温柔的鳞泷先生和现在联系起来。

她愣愣地听着。

“超时暂且不提，你的执着精神老夫已然认可。接下来选择交给你，你要继续在狭雾山上训练，在这之后走上成为斩鬼人的道路吗？”

他问。

再次将选择权交给伊吹清子。

又是不同的情境。这次是真的无法回头。

她好像也没什么要犹豫的了。

“嗯……！”

用力点了点头，伊吹清子脸上扬起笑容。

“我愿意留在这里！”

她说。

***

**

*

上山时伤的貌似确实很重。

目送着医生远去，伊吹清子龇牙咧嘴地重新爬上床去。酸疼的小腿虽然这几日有所缓和但还是无法行动自如，每次有会扯动小腿肌肉的动作被她做出时，迎接她的就是让她不自控蜷缩起身体的本能。

真的是本能，她甚至控制不了自己不去这么做。

从山顶向下走时她只觉得自己身体受的伤很重，但那会儿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她没想到自己伤的会这么重，听医生说话时脑袋都是直愣愣的。

什么头部遭受重击可能轻微脑震荡啊，小腿肌肉拉伤（终于有个听得懂的了）啊手掌心发炎啊（小伤口也会这么严重？！）。一大堆问题直接被按在了她的身上，她也没办法说什么，只能喜提休息大礼包。

不能说不开心吧，能休息谁都开心。只是伊吹清子梦想中的休息貌似并不包括吃药吃药以及蹲在床上。

腹部被大力抽击后留下的痕迹被鳞泷先生涂了伤药，掌心与额头的伤口被第二日来的医生缠上了纱布。双腿肌肉同时拉伤的情况下医生给出的建议是休养，短时间内不要移动。

所以伊吹清子现在只能躺在榻榻米上做一个安稳的废人。吃饭都得靠鳞泷先生投喂的那种。

……有点无聊。

她偏过头去看门外的天空。

蔚蓝如洗的天幕上干干净净，阳光在无云的时候猛烈得不像话，在地面落下的反射刺目无比。

答应走上斩鬼人道路的第二天是休息。

大概是太无聊了些，伊吹清子在这一天里问了鳞泷先生很多问题。比如除了她之外还有别的小孩进行训练吗，比如她训练的内容是什么，比如山顶上是否有神明存在。

鳞泷先生的耐心程度真是超乎她的想象，对于她的大堆问题他真的有一个一个回答。只不过答案大多都是让伊吹清子有些遗憾的。

别的小孩会有，只是在鳞泷先生这里培育的只有她一个。鳞泷先生还顺带解释了一下“培育师”是什么意思。

训练内容没有多提。具体的鳞泷先生给出的回答是到时候就知道了。

而至于神明。

“为什么会这么问？”

夜晚时分，拨动着燃烧着的柴火，鳞泷先生在蒸腾的雾气里偏头去看她，对于她提出的疑问感到疑惑。

“因为感觉，我好像在山顶的时候遇见了神明一样的人。”

说出来还有些幼稚的羞耻，但伊吹清子实在是对那少年有些好奇。那样行踪不定的人怎么看怎么像神明降世。

“鳞泷先生会有印象吗？”她满怀期待地问。

鳞泷先生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

“……那可能要让你失望了。”直到盯的她心底有些不自在后，鳞泷先生才重新慢悠悠地开口，“狭雾山没有神社存在，你描绘的少年神使老夫也没有听过附近有类似的信仰存在……能在白天出现说明也不是鬼。”

甚至还把鬼考虑在内了，意思就是根本就不存在这种相近事物的意思了。

伊吹清子有些沮丧。

但她不觉得那是幻觉，毕竟那温柔的触感不似作假。

可能以后再上山就可以遇见了呢。她想。

“……那个，还有。”

抛去对少年的存在的疑问，伊吹清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放轻声音。

“鳞泷先生，今晚……我还是不太敢睡。”

“想到了。”

汤勺在罐子里头搅了搅，鳞泷先生不意外地应了一声。

“放心吧，我不会走的。”

他说。

今天是平和的一天。

鳞泷先生：都出现幻觉了……伤的这么重啊（愧疚 1）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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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