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从门边打量屋内的情形,提刀而立的緑没有任何动作。“你吃了她?”她愣愣地接着问。
“没错。”男子爽快地承认,同时有些讶异她不寻常的平静,像是风暴来临前的宁静。眼睛瞪了太久,緑似乎终于反应过来要眨眼,不自觉地狂眨酸乏的双眼。她是会眨着眨着就落泪,还是气愤得举刀冲上来,又或者哭着来砍他?都有可能。上弦之贰推测她的反应,不慌不忙地等待着任意一个猜想的实现。刚要开口问她名字,就被一声出乎意料的沉重长叹所打断。那声叹息发自她的肺腑,悠长深沉之中蕴含了一种强烈的无可奈何,好像她早已预知了蝴蝶忍的结局。
“欸?不用唉声叹气啊。她叫忍是吗?小忍曾经吃过不少苦,以后不会啦,她已经去极乐之地了~这样讲你会觉得好受些吗?”上弦之贰微微一笑,把蝴蝶发饰夹在两指间晃了晃,试图安慰她一切都好。
“什么极乐之地?你还信教啊?”緑丝毫没有被安慰到,心想对方若是个虔诚的信徒的话可真荒谬。那鬼真落落大方地介绍起来,滔滔不绝地说道:“是啊,不只是相信啊。我乃是万世极乐教的教主,叫我童磨就好啦~身为教主,就有义务让信徒获得幸福。因为不存在天堂也不存在地狱,人死后会归于虚无,那我会以我之身来渡众生之苦。我不是我自己的,我是大家的。我会全盘接受大家的一切,血肉、思想,我们共享永生。如此一来,远离为人之苦的信徒只需要享受安乐就好,其余由我来背负,这不就是获得救赎了吗?小忍是个好姑娘,她虽不是我教的信徒,但我衷心希望她能幸福,所以我救了她。”
緑双手握刀,以极缓慢的速度徐徐步入房间,目不转睛地盯着童磨:“是吗?你‘接受’了她,那你懂她的心思了吗?忍小姐到底在想什么?”语气听起来不带挑衅和质疑,反倒是诚恳的提问。
“她特别恨我啊,一定很庆幸真的遇见我了吧?想为姐姐报仇呢,我就成全了她~不然她也太可怜啦。”童磨把蝴蝶发饰举过头顶,用怀念的眼神仰头凝望不能飞舞的薄荷色蝴蝶,“一刀又一刀,精准地刺进我的身体注射毒液,受了重伤也坚持战斗到最后。实在是棒极了!我很佩服,所以超度了她。这真是个美满的结局不是吗?大团圆啊大团圆!真好!而且今晚遇到了两个可爱的女孩子!我看得出来,你也很优秀。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
緑走过两段栈道,不慎踩到一截蝴蝶纹的羽织碎片,那只脚立马缩了回来:“纯粹只有恨你吗?没有一丝一毫不舍和遗憾吗?你真的了解她了吗?”
“你在期待什么呢?你们是朋友吗?真是朋友的话,怎么要靠这种方式来了解她呢?”童磨天真无邪地笑着,犀利地反问。
忍有把她当过朋友吗?緑不确定。她的眼睛亮得快要流出泪来:“我期待她能发出哪怕只有一点的求救信号,承认她也想活下去。但她没有……或者你没有发现。你要是确实全盘接受了她,怎么会只能说出这么点东西?我们都离她那么远。什么极乐……开什么玩笑……吃了就是吃了,如果你的肚子是极乐之地,如果最后进入她的世界的只有身为仇敌的你,那她更可怜了,根本不美满啊,这也太讽刺了。”
“你也好嫌弃人家啊,明明我们是初次见面。”童磨的反应像听到了一则有趣的笑话,明晃晃的尖牙从咧开的嘴里露出来,“是很讽刺呀,有什么办法呢?世事就是这么不讲理呀~至少她的夙愿达成了。”他把玩了半天的头饰随意丢在地上,抽出挂在腰间的金色铁扇,凌厉地抖开,却不发起进攻。他悠然自得地双手执扇,屈膝压低身姿跳起了舞踊,用悲凉的调子清唱:“心入迷途,执念聚凝。心若月夜,朦胧未晴。心陷迷惘,皆因痴情。”
翩翩起舞的上弦之贰姿态雍容转身,步伐矜雅,舞得投入,全然不当自己在战场上。荒唐离奇中竟有一股妖异之感。金光流转的扇子上一秒还优美地挥起,下一刻便狠辣地切向了从侧方悄然突进的緑。后者赶忙连连退向旁边的栈道,有惊无险地避开了差点切开锁骨的攻击。“血鬼术·散落莲华”飞散出的冰晶花瓣也被緑用“冬之语·水面镜”挡下,可仍有几片薄如刀片的花瓣割破了上臂,留下几道不浅的伤。童磨故意给了她一个小警告。尽管他脸上的笑容没有消失过,但那对流光溢彩的彩虹色眸子冷淡漠然:“我已经自我介绍过了,但你一直不告诉我名字,这是很失礼的哦~”
“哼……”緑强装镇定,背后直冒冷汗,左右上臂火辣辣的,“明日緑。我叫明日緑,是鬼杀队的时柱。”直觉的警铃大响,她感觉自己极有可能会死在对方手上。太强了,他太强了。比猗窝座还要强的上弦之贰,而且他与猗窝座最大的不同,是不回避与女性战斗,自然就更没有破绽了。鬼始终挂着一副非常松弛的神情,压迫感却比下位的上弦更甚。他的笑容越和蔼可亲,气质就越森然恐怖。
——胜算,怎么打才会有胜算?那种东西真的存在吗?这个家伙真的是能杀死的吗?几百倍的毒会起效吗?他说他中过毒了,现在看起来完好无损的啊,难道毒对他没用吗?
“你很在乎小忍呢,小緑。”他在栈道上踱步,“可你进来后一点也不惊讶,也不生气,反而在叹气,真奇怪。我以为你和我所见过的女孩没什么两样,但又有些不同寻常。活到这个年纪,依然会感慨人类也是多样的呢。”
“那是因为,我已经知道她会死了。”
“也是,人人都会死的,何况你们是剑士。”
“不,我的意思是,我知道她会在今晚被你吃掉。我本来要阻止,结果并没有任何改变,就和之前一样。”
“你在说什么?”
“你奇怪我怎么会知道?原因很简单,我已经死过两次了,自然会知道。”緑根本没想过要说出循环的秘密,却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大约她早就快憋疯了,如果她将命丧于此,坦白又如何?她索性把自己的故事一吐为快:“第一次,我被猗窝座杀死了;第二次,我被无惨杀死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我,经历过死亡的人。我死后会回到过去的某一天重新开始,去不了天堂或者地狱,也没有归于虚无也不能往生。我知晓未来,却不能掌控未来;我想要保护同伴,却也改变不了他们接连死去!因为重生而再度见到的伙伴,不一定会死,但一定会有人死!”
童磨在瞬间疑惑地挑了挑眉,随即自然地接下去:“怪不得你的第一反应是遗憾呢!”
“你……相信我的话?”
“嗯!我相信呀。虽然你的话听上去像精神失常的疯子会说的胡言乱语,但我相信哦。我不会盲目排斥未知事物,因为这世上已有大人那般神奇的至高存在,如果再有些别的什么奇迹,也不值得大惊小怪啦。你说的是实话,精神也没有错乱,那我有什么证据证明你在撒谎呢?你有没有想过,可能是堕入了一种‘轮回’呢?原因是什么呢?什么东西在改变,什么东西却不变呢?”他点了点头,表现出十足的兴趣。一百多年了,童磨从不拒绝上门来求要金玉良言的人,认真听取来访者的衷曲和隐痛,细心观察他人微妙的变化与虚实的言辞,久而久之练就了一种明察秋毫的本领。只需瞧上一眼来求见的人的脸,他便能猜出来者的目的,甚至能猜出他们怀揣的秘密与痛苦。故而常有求见者未开口、童磨已洞悉一切的情况,弄得不少人热泪纵横地相信极乐教教主果真不是凡夫俗子。
不等緑回答,他“啪”地收回扇子,摸着下巴思忖:“嘘!你先不要说,让我猜一猜。嗯……不变的是总有人死去,哎,那是绝对的,不是这个。真正不变的是——你不能忍受身边的人死去的执念。因为受不了,所以一直循环,对吗?这个假设很有趣吧?”
“但是,小緑啊,若是不接受谁都会离去的事实,就无法获得更快乐的开始。不然你会循环到什么时候呢?继续执着下去,执念会遮蔽你的双眼,让你一直忙忙碌碌。忙到最后,发现你坚持的追求的守护的,也不过如此啊!热烈的情,终究是有限的东西,会在时间的磨损下耗尽。如果你能像我一样活得够长,就会发现那些服务于自己的‘意义’原来是那么琐碎无趣。他日人们都踏上了自然的归途,所谓的爱恨终将归于虚无,只有你还傻乎乎地徘徊在同一段时间里无法解脱。多么滑稽、悲惨又无聊啊!”
那鬼讲着讲着居然哭了,两滴泪珠倏地滚落下来,带出两道不绝的泪流。
“循环不是我能控制得了的啊!还有,我怎么可能不在乎他们!”緑皱眉,提高了嗓音。尽管她有种被点破的感觉,但情感上无法接受上弦之贰的话。
“我只是给你提供了一个思路,听不听当然随你。”鬼抹掉脸上的眼泪狡黠一笑,“我知道你们鬼杀队的人大多固执,不想放下就算了,那换一换对象如何?你真的非待在鬼杀队不可吗?你的家人呢?你有恋人吗?嘛~试试去寻找其他羁绊怎么样?没有生命危险的那种。”
“没有恋人,而且我是孤儿,也不记得家在哪了……”
“哎唷!”童磨敬业地做出同情的样子,捂住了嘴,“是了,真是抱歉,我忘了鬼杀队的人基本都是孤儿了。没有恋人就去找一个呗,体验一下爱情也不错。你还这么年轻,又有美丽的容貌,得充分享受一下人生才行!啊,不过要擦亮眼睛……”
糟糕,緑意识到自己完全被童磨牵着走,现在除了谈天说地,压根找不出他要战斗的迹象。她不敢懈怠半分,保持警惕的同时不得不陪鬼聊毫不相干的话题,一心二用,相当耗费心神。而那鬼深谙此道,得心应手拿捏气氛,将主场转移到自己这边,看似散漫地碎碎念个不停。从“享受人生”到顺水推舟地怂恿她离开鬼杀队,循循善诱地游说她相信人与鬼能有不同的相处方式。
“所以说啊,什么‘人鬼不共戴天’啦,都是老掉牙的论调了。我和信徒们就过得很好啊,因为这并不是什么无法解决的问题,只要换个思路,我们就能共存呀~”
童磨最后一句话像一根木柱撞钟般撞向緑的头脑。
——换个思路共存……是谁说过类似的话?
“不能的……”緑的牙齿微微打颤,“因为我们都不能回头了……因为多年的仇恨积累下来,不靠死亡,是无法消解的。”
“是吗?小緑,你恨我们吗?”
“我……”
“你不像小忍,她无需开口我都明白。你犹豫了,为什么?不谈别人,只论你自己,你恨我们吗?”他的眼珠骨碌碌地转动,精明得像刺探人心的狐妖。
“我恨过你们,你们曾经杀死过我的同伴。”
“曾经?也就是说,现在那个人还活着了?假如仇恨的起因不存在了,那结果还成立吗?”童磨眯起眼睛问。緑悟出他即将要引出仇恨无意义的结论,他以为她会落入他的思路了吗?其实继续谈下去也不错,緑要等着他毒发的时刻。另外,她也许久没和鬼交谈了。上一次交谈还是和正熙,但他们的争辩被日出打断了。她努力组织语言反击,童磨好像不想等,自顾自说下去:“活在一个充满苦难、不公的世界已经很悲哀了,为了已经不存在的事物而死,有什么价值呢?我常常难以理解。比生而弱小更悲哀的,难道不是糟蹋了本就不多的珍贵之物吗?你很可怜……真的,特别可怜,甚至还不如小忍。她好歹是自己来复仇,你则卷入了别人的仇恨做陪葬。”
童磨向来会说出人们想听到的话,那么緑最想听到什么呢?他思忖。“你是一个真诚的人,我喜欢你这一点。小緑,真希望我能为你做点什么,你希望我做什么呢?”
沉默了许久的緑抬眼,做出了出乎童磨意料的回答:“那我想要了解你。”
童磨听闻,兴高采烈地来回踱步,摩拳擦掌:“好啊,我很乐意为你略微讲讲极乐教的救赎之道哦,但是不能展开太多。人们最想要的,无非是‘存在’、‘求知’与‘妙乐’。当我还是人时,无法为信徒解决其中任何一点,可成了鬼,难题就迎刃而解了!我们可以一同‘存在’,‘求知’与‘妙乐’就交给我来追求和实现,因为我和信徒们身心一体了,那么我的‘知’会成众人之‘知’,我的‘乐’便是众人之‘乐’!生而为人要承担的罪业与苦难不复存在,这不就是净土了吗?平日里我们一起生活……”突然,一声威厉的叱咤在脑内轰响,正指责他无故浪费时间,无惨的狂怒已经席卷到他的脑海。童磨以恭顺的语气用心声谢罪,同时恶作剧得逞般耸耸肩,反正鬼王看不到。愉快的聊天时间结束,该做正经事了。
不过,在那之前,还有最后的话要说。他已经知道该对緑说什么了。他冲她露出善解人意的微笑,道出这个女孩最需要的话语:
“哎呀,就算聊得挺开心的,你我到底不免一战啊。不过无论如何你要知道——你做得已经足够了。你付出的,已经够多了。”
——为什么是你来摆出一副特别理解我的样子?
緑五味杂陈地腹诽,无意间感受到了正熙当初的心情。她当然不知道鬼之间的传讯,但童磨瞬间噤声,改口做了个莫名其妙的结尾,也令她察觉到对话是要结束了。几道冬枝垂冰柱如审判之剑从天而降,若不是緑的耳朵捕捉到了来自头顶的凄厉啸声,敏锐地做出躲避和防御反应,恐怕一下就被冰柱贯穿全身。一时间,暗红色的雾霭四起,弥漫着冷冽的腥气。雾气贴上手背、脸颊和耳朵,迅速在皮肤上凝结成冰霜,寒意彻骨。不慎吸入那雾气,緑忽然肺内一阵生疼,气管像也被冻住了,每次呼吸都引起双肺钝痛。
“血鬼术……”答案不言自明,緑在童磨挥扇的间隙趁机从羽织袖子中抽出一块布罩蒙上。这块只有半张脸大的黑色布罩是忍与医疗部针对烟雾型血鬼术开发出的防护口罩。原来是緑自己先在柱合会议上提出研发建议的,等到成品发放到手上,她经常忘记,加上布罩闷脸多少会限制呼吸而用不上,这回真是吃了亏。当呼吸与防护不可兼得时,当然要选后者。滚滚冻云如暴雪袭来,若是硬闯其中,指不定会在砍到鬼之前全身冻僵。緑猜想童磨此举是为了掩护自己不让她靠近,索性往别处退避,抬眼定睛一看,对面的栈道上,冻云的中心里似乎已不见童磨身影。
“你的簪子好素哦。”
什么——
盘紧的发髻瞬间解脱,海藻般的长发措手不及地披散在肩膀上。緑震惊地回首,上弦之贰正站在她身后,端详刚抽下来的发簪。那根木簪朴实无华,不嵌珠饰也没雕花纹,被童磨夹在指间灵巧地转着玩。她以为童磨会为了自保而拉开距离,实则他根本就不认为自己需要在緑面前注意安全,于是故意突然地靠近猎鬼人,带有炫耀和挑逗意味地拔了她的发簪玩。
“时之呼吸,夏之语·莲叶田田!”
错落有致的弧光如夏风吹拂而过的茂盛莲叶,荡开了层层冰晶血雾。然而金扇扬了几下,“血鬼术·枯园垂雪”轻易以拉枯折朽之势催折了莲叶般密集的刀法。酷寒的冰霜刮着皮肤,緑被冻得快睁不开眼,也不得不努力前进。木栈道上结了一层冰壳,想不打滑都难。对于使用大规模冰晶血鬼术的鬼,“通透世界”竟派不上多大用场。砍断了几条试图捉住她的蔓莲华后,緑确信无疑:童磨迟迟不拿出认真的态度,是在拿她做游戏,并且他有把她玩死的本事。
“很棒的呼吸法!既有迷惑性又不失美感!你还很善于观察、避开要害呢!”童磨并不立即下死手,反而步步逼近,游刃有余地诱导緑使出不同的剑技。刀锋切碰到扇沿,发出兵刃相砍的当啷脆响。金扇的硬度不逊于日轮刀,但刀的形状决定了它比金扇更容易断裂,对方也有意要劈断她的刀。緑集中呼吸与精力,祈求斑纹快些显现。
——快点啊!训练的时候还能出现的,怎么这会就掉链子了?是因为体温还是……
童磨同样在思索:单论用刀的力量和水平,緑是在忍之上,可为什么她的斗志却远逊于她呢?通常这种时候不都是特别拼命地战斗才对吗?一个不留神,她算错了栈道的宽度,一步踏空要跌入池中了。数十秒前,血雾之中“寒烈白姬”于盛放的冰莲中现身,呼出的长气化作夹杂冰刃的刺骨寒风。此时风所及之地皆已冻结成冰,池上的水面被狂风掀起,层层水浪霎时凝成一簇簇冰棱刺向无从防备的落水者。一根稍长一些的冰棱扎进了她的左肩,她用足尖用力死死抠住滑溜溜的冰柱,绷紧全身,依靠腿部肌肉和核心力量弓成拱桥状,但尖锐的刺已经抵住了她的背和腰。緑涨红了脸,一激动,伤口就慢慢裂开。因为她正控制不住地往下滑,使得刺一厘米、一厘米地没入肩里,甚至也扎进了后腰,几股温热的鲜血沿着剔透的冰棱向下淌。似乎只能越陷越深,没有任何可以起身的办法。她陷入了狼狈的处境,成了一只被钉在陷阱上的猎物。
边上的童磨满脸歉意地捂住嘴,再度抬起胳膊预备挥扇:“天啊!对不起!你很难受吧?我这就来结束!”仰面朝上的緑瞪大眼睛凝视上面悬空垂直转动的五六根冬枝垂冰柱,浑圆的眼瞳中倒映着穿透身亡的命运。冰柱旋转、坠落,是命运在呼啸而来——
“轰!”冰柱与结满冰棱的池面相撞,细碎的冰霜粉尘随空气中的余波散开。童磨定睛细看,其中并没有被压烂的緑,因为那个女孩被另一个单马尾少女横抱救下。她们落在后面尚未被破坏的栈道上,由一个顶着古怪野猪头套的人殿后。
那猪头回头一望,兴奋得手舞足蹈,左右挥动两把锯齿形长刀,猖狂大笑起来:“哈哈哈!俺们到得真及时!感激本大爷吧!”童磨疑惑地看着对方把手指圈在眼睛上观察他。“哦哦哦!”猪头人大喊起来,“发现上弦之贰!太好啦哈哈哈哈!我要打败你然后当上柱!”
“伊之助,别大意了。小心不要吸入雾气。”緑不让单马尾少女搀她,断裂的两截冰棱还插在她的肩膀和腰里。她松开无意识护住肩膀伤口的手,准备制止伊之助鲁莽上前,又被少女抓住胳膊。“小緑姐,我师父呢?这是她的羽织……”少女举起从地上拾起的一角蝴蝶纹羽织碎片,手在微微发抖,“师父她……”
緑刚要回答,便被童磨打断。“放心啦!小忍她一切都好哦!”他远远地冲着他们吆喝道,“她已经抵达极乐啦,不用担心哟!”
“极乐?极乐是什么地方?”猪头人不解。
“就是我的体内呀~”童磨笑眯眯地指了指自己。猪头人怔在原地。单马尾少女的脸色霎时惨白,很快又因惊怒而通红。
“香奈乎!”少女对緑的呼唤置若罔闻,已经率先持刀冲上去。可她扑了个空,一回首,童磨早已满不在乎地越过她身侧,跑去夺走了伊之助的头套。他好奇地把头套捧在手里左右端详了一会,把手伸进去转着玩:“嗯,果然只是个头套,很有些年头了啊。眼睛的部分是怎么做的呀?”
反应过来脸颊暴露在冰冷的寒气中,伊之助暴跳如雷:“把头套还给俺!”
“咦?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没错,我肯定见过你。”尖锐的指甲指着伊之助秀丽的容颜,鬼的眼底有一瞬间的迷蒙,很快又笃定地笑起来。他挡下香奈乎接二连三的突袭后,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取了她的刀。童磨落在更远处的地方,略有不满地嘟嘟囔囔道:“真是的,不要打扰我想事情。这个东西太危险了,我先替你保管一会吧~”他将日轮刀插在木板缝隙上,把野猪头套挂在上面后,用牙咬着折扇,做出了一个惊骇在场三人的举动——将一根手指扎进太阳穴里搅动大脑。
“噢噢对,居然是不久之前耶,在十五年前!一个大雪天,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抱着婴儿来找我。”他细细回忆起来,渐渐沉浸其中,娓娓道来十五年前的往事。那个名叫“琴叶”的女孩,伊之助和她有着几乎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容貌。无亲无故的琴叶不堪忍受丈夫和婆婆的殴打与虐待,抱起幼子独自跑到会向穷苦百姓施以援手的极乐教救助。他们在极乐教度过了一段安全的日子,但这平和因琴叶发现了教主食用信徒的秘密而彻底结束。
“不管我怎么解释她都无法理解。她破口大骂,说我骗了大家,然后冲动之下抱着你逃出了寺院,在森林里迷了路。那是肯定的呀,怎么可能在黑灯瞎火的地方找到出去的路呢?然后你们猜怎么着?她居然把尚在襁褓中的孩子从悬崖上扔了下去!悬崖上是一条湍急的河流,婴儿掉下去必死无疑——至少在当时看来是这样的。琴叶那孩子啊,为什么至死都还是那么笨呢?身为母亲,却对孩子做出了愚蠢又狠心的举动。平日里她看起来是个温柔慈爱的妈妈呢,自己身板瘦弱,但把儿子养得白白胖胖的。想不到真到了恐慌的时刻,也不过如此呀。不过你放心,尽管是这样的人,我也把她送去极乐了——吃得干干净净,一根骨头也没剩!唉,可是话说回来,她的一生是多么不幸呀,她有过幸福的时光吗?真是一段毫无意义的人生啊~不讲那些了,今天能和琴叶的儿子重逢,见你安然无恙地长大成人,实在是奇迹般的缘分啊!”
震撼到无法言语的伊之助默然地将背佝偻下去,双臂没进了冰水里。方才童磨讲故事的中途,他上前打断,胸膛被金扇砍了两道十字形的豁口。他没有惨叫过一声,沉默得恐怖,翠绿色的眼睛凸了出来,两股细眉打了死结。汹涌的怒意令白皙俊俏的面孔完全扭曲了,嘴唇往外翻,两排牙齿磨得嘎吱作响,狰狞得像被激怒的野兽。伊之助恨不得撕裂对面的鬼,不断倒吸气,咆哮道:“是啊!老天有眼啊!能遇上杀了俺娘和同伴的混账,俺真他妈感谢这缘分!俺要好好谢谢你个孬种!谢谢你让俺想起一切!但是砍断脖子都不够,俺要让你见识到真正的地狱!”
面对伊之助骂骂咧咧的挑衅,童磨倒不动声色。他面露遗憾地轻声泼冷水:“人是平安长大了,三观却没长好啊。天堂与地狱只是人们妄想出来聊以慰藉的说辞,不然飞扬跋扈的坏人无需受到惩罚,善良的人饱受欺压,不合理的世道如果没有超出现实的天理来审判,那些内心脆弱的人怎么活得下去啊!说白了,天谴是不存在的,所以我才觉得把希望寄托于虚幻的人类,实在很可怜啊。”
被仇恨与愤怒冲昏头脑的伊之助根本不在乎童磨说什么道理,他吼着要给他挖一个地狱,脱臼了两臂的骨头,甩动两条柔若无骨的双臂,不顾自己死活地突击。在童磨对伊之助舞扇扇出一阵冻云时,伺机而动的緑趁此机会从一旁抢回了香奈乎的刀。日轮刀物归原主,转身的功夫,剧痛差点让她跪下来。但凡她一活动,体内的冰棱随之一动,尤其是后腰上那根正戳在腹腔的内脏里乱搅。有个声音在她头上响起,一张笑脸倒着悬在上面:“小緑,再乱动是会死的特别痛苦的哦。”
上弦之贰漫不经心地从空中跃向大门,不理睬伊之助和香奈乎在喊什么:“今晚聊得很痛快,不过再待下去会被斥责的。要抓紧干活咯,我就留御子陪你们吧,嗯,两个就够了。再见,我要去收拾外头的人啦~”
“不准跑!休想一走了之!”香奈乎喊道。都是徒劳的努力,他们拦不住童磨离去,两个酷似童磨的结晶御子挡在三人的去路上,释放出不逊于本体的血鬼术。香奈乎迫切又痛苦地喊:“可恶,还差一点啊!”
差一点?差得可不止一点啊,童磨心想。他自信地微笑,正欲拉开门,伸出的右手手掌化作粘稠的水滴了下来。
——欸?我的手?
半张脸颊也掉了下来,化成一滩深红色液体淌了下来。童磨猛然倒地不起,全身不断涌出血水。战斗中的结晶御子猝然破碎,不知缘由的伊之助紧张地大吼:“陷阱!”香奈乎立刻反应过来提示队友:“不是!是师父的毒起效了!砍头!趁现在!”
然而勉力起身的上弦之贰并不留给他们任何可乘之机。今夜一直从容不迫的他举止第一次出现焦急感。只差十几米,眨眼间,三人被一座拔地而起的巨物弹到空中。那巨物甚至撑破了天花板,三人飞到了庙宇之外,身不由己地在高空中翻转。被弹得最远的緑扭头一望,眼前所见宛如前世之梦成真,不免大惊失色——向上是苍茫的黑暗,向下是幽深的水面,庙宇里矗立的雾冰·睡莲菩萨,俯瞰她的垂眸无情冷峻。
“遗忘了归途的流离之子,此生不得安宁。”梦境的诅咒幽幽浮现在脑海里。熟悉的恐惧被唤醒了,那是随时被大千世界碾压的恐惧,连一声悲鸣都无发出……远方的惨叫将她拉回现实。睡莲菩萨的巨掌率先抓住了坠落的伊之助,攥在手中狠辣地将他腰以下的躯体捏成泥,雪白的指缝迸出血肉。另一只巨掌试图抓住香奈乎,但动作迟缓生涩。她得以躲开,一路踩着冰直上睡莲菩萨的肩头——童磨所在之地。
“后面!”緑叫了一声。来不及了,緑掉进了湖里。那边的香奈乎猝不及防地迎上了睡莲菩萨吹出的冰风,右半边身子冻成了冰。巨掌即将抓住冰化的香奈乎时突然融化,看来童磨也快到极限了。她依靠意志力控制还能握刀的左半边身子,冻僵了的膝盖发颤,一步步挪向快化成一滩的童磨:“我还有左手,我要杀了你……”
当水中扑腾的緑拼命将头钻出水面,游回寺庙,所见即是全灭的惨状。伊之助的残骸在水里随波飘荡。童磨不见了,地上只有一大滩血渍。那血渍里生出一丛暗红色的冬枝垂冰柱,如一株妖艳凄厉的枯木,洞穿了挂了一半冰霜的少女。她是冰树枝头上唯一的花。緑站在树下,仰头与香奈乎死不瞑目的朱眼对视,寒意渗入骨髓。面罩在湖里就弄丢了,几滴温热的东西滑过她**的脸,不知是香奈乎的血还是她的泪。
“对不起,香奈乎,都怪我夸下海口,说什么想帮你和你姐姐。如果我的斑纹能出现的话……”
“他们的死不是你的错,不是任何人的错。”树下有个冷静的声音小声说。緑已经失血太多,站立都很勉强,更没有清醒到能分辨出那个声音是真实还是想象。
“那算什么?”她哀叹。
“都是命啊。”声音回答她。命?有个家伙很喜欢谈一套,但那个家伙几年前就死了。太荒诞了,她痛苦地闭上眼,可冰枝上的景象仍执拗地浮现在黑暗里。她又睁开眼睛,徒手拽住香奈乎手里的日轮刀,想要硬扯下来。緑的刀已经掉在湖里了,她精神恍惚,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要再拿一把刀,也不知道除了继续战斗还能做什么。体内的冰棱还没有融化,血鬼术还没有瓦解就说明本体还活着。但是童磨在哪呢?緑茫然四顾,看不见半个人影。
“你害怕死亡吗?”那个细小的声音又出现了。
“我很痛。”她虚弱地答非所问。
“好可怜……好可怜……”那个声音慢腾腾潜伏到寂静里。刀拔下来了,她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斜靠在冬枝垂冰柱上,几乎想要昏睡过去。不能睡,她努力撑开眼皮,腿想使劲站起来,支撑在地上的手一滑,整个人直接滑躺在树下,躺在血泊里。眼花得厉害,胸腔、腹部本来没有一处不疼的,现在慢慢不那么难受了,是要死了吗?
——我还有未竟之事……
临死前她不自觉地低语出了真正的想法:“我十分后悔……”
“后悔什么呢?”耳畔有个声音温柔地轻声问。
“世界上有那么多人,可我……”发白的嘴唇轻轻翕动,后面的话语只有神明能听见了。
——怎么等到现在才想说出来呢……我根本没资格说不死川。
——我想要……想要拥有……
——真不想死啊,也不想去什么极乐之地。
——想拥有……
——我还没有……
“可怜又坚强的孩子啊,愿你往后再无飘零,皆是安宁与美好。”那个声音降下了慈悯的祝福。
“往后?往后是什么呢?”她呢喃。
“是死亡哦。不用害怕,那将是什么都没有的地方,所以既没有悲伤也没有痛苦。”那个声音回答。在目眩的白光之中,头脑里闪过一幕朦胧的画面,似是亡故多年的幽灵再现人间,没有具体明晰的形象,那仅仅只是一种飘飘恍恍的明亮感觉,感觉有谁说过类似的话——
“我们给你起这个名,是盼着你温和从容,安宁静好,一生无虑啊。”
“攸宁。”
谁料这祝福与我无缘。
体内的冰棱生出错综复杂的枝条,彻底破坏了她的五脏六腑,长到她的体外。緑的身体慢慢与血泊融在一起,而那滩血泊逐渐收缩、凝聚、鼓胀成了初具规模的人形。片刻后,重现于世的上弦之贰搂住了尚未溶解完的緑,将脸贴在她的头顶,泪流不止。寂静的莲花湖边,盘腿坐在冰树下的鬼抱着怀中死去的女孩,悲悯地叹息。
“我不能死呀。”
“虽然真死了也无所谓啦,我又不怕。但是我死了的话,你就不能去极乐了吧?”
“既然我决定要救你,那我会努力活下来,好好履行生来的使命。神之子会为了需要他的人复活。”
“这就是我诞生于世的意义啊。”
(二)
方才那青年说自己憧憬的是太阳,勾起了黑死牟久远的记忆。历经了数百年岁月,黑死牟早已忘却了初代炎柱的音容。但面前的青年身受重伤还能站立的顽强,让他觉得有几分怀念。虽然在他的印象里,初代炎柱追逐着遥不可及的太阳,却又是个会审时度势的人。他在“适当的时机”放弃了他们共同的梦想。
放弃了向顶点所在的终极之道攀登。
于是几百年过去了,只有他独自在漫漫无期的路上求索。
“严胜,生命是有限的,但传承可以是无限的。今天我成不了最强的武士,但或许他日,我的后人会有超越我的存在。我不需要自己成为永恒,但‘炼狱’和炎之呼吸会流传下去。我希望家族的传承才是永恒。”那个炼狱曾经抱着新生的儿子说,语气和神情充满难以掩饰的落寞失意。他心有不甘,瞧不起曾经的同伴。要做就要做最好,当然是自己做最好的那个,为什么要寄托在后人身上?
可是,当炼狱杏寿郎站在他面前时,他心中感慨几百年前的故人的愿望成真了。他是他见过的最强的炎柱。
不过跟缘一比,还是差多了。
同样是追求太阳之人,不同人走出了不同道路,黑死牟如此,初代炎柱如此,炼狱杏寿郎也如此。
可惜,到此为止了。既然炼狱杏寿郎不愿为鬼,那他只能死了。年轻的霞柱已死,拟鬼人也死了,岩柱和风柱重伤,炼狱也时日无多。黑死牟有些惋惜又一颗明星要陨落,不过战死对一个武者来说是最好的结局。他不会草率对待,这是他对同为剑道之人的尊重。
正要发起最后一击,寒风四起,有不速之客登门。一个昂扬欢快的声音破坏了场内肃杀的气氛:“哎呀,大家晚上好啊!请原谅我唐突上门,黑死牟阁下。不过我就借用几分钟时间说几句话,之后您怎么责罚我都可以~因为我要是再晚一些过来,让您把他给杀了,他就听不到很重要的事情啦!”上弦之贰童磨披着长袍,若无其事地走进上弦之壹的战场。袍子里鼓鼓囊囊的,似乎揣着什么。
被打搅了对决的黑死牟心有不悦,忍耐着问道:“你……要找谁?”算是勉强同意了童磨的乱入。三位柱面面相觑,两位上弦同时在场,他们无人敢贸然行动。童磨掀开袍子,展示出了他带来的东西。
时柱明日緑的首级。
她的头由童磨宽大的双掌托举着。他的指缝还夹着她的木簪。微卷的青丝在凛冽的寒风中飘飘扬扬,不断勾在童磨的臂膀上又滑落。他特意拨开了挡住脸的头发,露出耳垂上殷红如血珠的玛瑙水滴耳坠。他说替她擦干净了脸上的血,还说她头发乱了,本来想重新理一下的,结果怎么也挽不好那种奇怪的发型。
“嗯嗯,因为是重要的场合呀,还是想让她看起来正式一点的,不过我现在没梳子也没办法啦,这样也很好看的。她很漂亮,对吧?我还特意用冰把她的头冻起来防止马上**呢,为了她着想,毕竟这是个特别的时刻,要保持美丽啊。好久没有收藏到漂亮的人头了,看来玉壶送我的壶上面可以更换新装饰了~”
“你就是炼狱杏寿郎吧?听说鬼杀队的炎柱代代都是炼狱一族,她呼唤的应该就是你吧?你别难过,她已经去极乐之地啦,可她还有话想和你说。如果让那么努力的孩子带着遗憾去极乐,就太可怜了。我还是很体贴的,虽然这种事情由本人来说会更好,但你也知道没办法嘛,所以我决定代劳一下啦!”童磨的语气骄傲得像个等待夸奖的孩子。
“她最后一句话就是想告诉你——”
童磨腾出两根指头撩开她额前几缕随风飞舞的发丝,向炼狱杏寿郎完整展示出那颗头,那张脸,用死亡和寒冰凝固住的生前最后一瞬的表情。是濒死的空洞、负伤的痛苦吗?是早逝的遗憾、解脱的安详吗?不,都不是。緑僵白的唇微张出一条缝,嘴角收紧的弧度显示主人欲言又止、将笑非笑。眉心蹙起未解之愁,浓眉和睫毛还挂了些冰霜,眼眶边缘溢出的血已经发黑,仿佛是深红色的泪。童磨的掌心向上一仰,澄黄的灯光照进她的眼瞳,反射出莹润的光。血迹的暗红衬托着琥珀色的球体更加浓艳鲜活,如真正的琥珀裹住了昆虫的生命,她望向他的目光也一如既往包含了什么,苦涩又深情,像还活着时那样投入。她分明还在用眼神告诉他某个秘密。莲冰之上的鬼柔声细语,意图用接近感情充沛的语调向他破译:
“我爱你。”
我爱,你。
“世界上有那么多人,可我只爱你。”
为什么时至今日他才彻底读懂了熟视无睹了无数次的目光?
有一千只白鸟从炼狱的身体里呼啦啦拍扇翅膀飞岀,带走了所有情绪,留下了一颗空空如也的心,留他呆立在原地。随后那颗心因为失去太多而剧烈地痉挛疼痛起来。
好痛。
“好的我说完了,各位再见~”童磨拔腿就要走了。炼狱还一动不动。黑死牟压抑着不快,耐心地忍受杏寿郎的分神。
“拿起你的刀来……炼狱。”
“情爱分离何足惧,你有更重要的目标。你不也向往着……终极之道……”
炼狱依然不为所动。黑死牟忽然觉得自己又看走了眼:“看来……你做不到。不管是你,还是初代炎柱,都一样……”
一个可怕的问题如重锤砸向炼狱:如果我追逐的道路要牺牲别人,那我还要走下去吗?
胃里升腾出一股气,童磨不由自主地微微张嘴:“嗝——”
他立马捂嘴,嬉皮笑脸地道歉:“啊呀失礼了!不好意思,刚复活是很饿的,不过一晚上吃掉了四个人还真有点撑,请原谅~”
黑死牟对那一声嗝无动于衷,但炼狱则被挑断了理智之弦,瞬间怒火中烧,青筋暴起。他转而跃向上弦之贰。这一击完全不受理性控制,破绽百出,以至于他都没有看清斩落他首级的那道寒光,究竟出自哪位上弦之手。
(三)
人间一道祈愿,飘渺如烟,徐徐升上苍穹,抵达了灵魂也去不到的境界:
神明大人啊,请赐予我重新来过的机会,为此我将献上我每一个明天。
让我踏出前进的时间川流,沿着历史逆行而上。
再一次。
(四)
屋外一片晴好,阳光大摇大摆地从没关好的窗户走进来,趴在了墙壁上打量屋内。再过一会,它会扩大占领的范围,去弄醒屋内睡觉的主人。睡眼惺忪的主人会在它的指引下,看见日历或钟表。时间是一盆醒神的水,无论是要继续睡还是起床,那一刻都会对当下有了具体的实感。
它耐心地等待人类苏醒的时刻,等待之中摸了摸最新一面的日历。
今天是1912年,6月2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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