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担心,再过几天就好了。”真知子与童磨对视,试图从他的脸上窥见几分情绪。
她总是想起那日童磨了无生趣的模样。
二人目光交融了一会儿,童磨蓦然伸手,轻轻附上女孩的脸颊,撇了撇嘴:“红印还是很明显,姐姐明明是很好看的。”
他的手软乎乎的,手心的温度透过真知子的脸颊,暖暖地融化在皮肤上。
她按住了童磨的手臂:“童磨可以为我解答一个疑问吗?姐姐向神明发誓,绝对不和别人讲。”
童磨从她脸上看见了似乎名为认真的神情。他点了点头,道:“可以噢,但是我也要姐姐替我实现一个愿望。”
“什么愿望?”
“我要姐姐一直陪在我身边,”童磨说着,站起身扑过来拥住真知子,小姑娘没稳住,直接一屁股坐在了泥地上。“教里的生活好无聊啊,我想干点别的好玩的事。”
真知子调整了一下身形,对童磨的话了然。她答应了:“可以,我会满足的。”
“真的吗?太好了!”童磨又开始抱着她蹭来蹭去,比小太阳更像小狗。
“那姐姐的问题是什么?”
真知子一边温柔摸着童磨雪一般的头发,一边低声开口:“童磨真的能听见神明的声音吗?”
“不能噢。”他似乎已经预料到真知子会问他什么,答得飞快,“但不管是爸爸妈妈还是那些教徒,都坚信我可以听见,真没办法呢。”
真知子一时沉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从出生起就被放在了神龛里,每天接触五花八门负面情绪的时候,童磨在想些什么呢?
如果他是神子,神明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解救,又怎会为其他人解愿呢?
小腹的刺痛感好像转移到了胸口,真知子也回抱童磨,环得更紧了,试图通过实际行动表示自己的承诺。
“如果那些人知道你其实听不见神明说话,愤怒之下很可能会伤害你的,所以姐姐绝不会食言,我们拉钩吧。”她伸出小拇指。
“拉钩是什么?”童磨低头看向真知子伸出的手,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真知子更觉心酸,她耐心解释:“拉钩就是两个人用小拇指勾连相拉,是许诺的方式哦。拉钩之后,我们约定的事,就算过了一百年也不能变。”
“是这样!”童磨赶紧退出真知子的拥抱,也伸出自己的指头,勾上了真知子的。
“拉钩!”
“嗯!”真知子开始摇晃缠绕的双手,“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童磨听真知子说着从未听闻的小调,目光一直落在二人之间勾拉的手指上。
小调很短,拉钩很快就完成了,真知子收回小拇指,童磨却扑闪着大眼睛,又伸出了另一根小拇指:“还有姐姐答应我的愿望,也要拉钩。”
“呦西呦西——”真知子也换了只手,“我们拉钩,姐姐保证,会一直陪着童磨——”
童磨心满意足又听了一遍拉钩小曲,然后从衣服里拿出一个小瓷瓶递给真知子:“这是我问教徒拿的药酒,他们说,敷在伤处很快就能痊愈的。姐姐,我帮你涂吧。”
“谢谢童磨。”真知子一只手撑在地上缓缓起身,最近下了雨,地面还是湿润的,她身上的和服是浅色的,泥印粘在上面很是明显。
也得回去换一下。
她走到一旁的水池边净手,在衣袖上擦干,又走回来熟练地将童磨抱起。
童磨说:“姐姐还有伤,我自己走就好。”
真知子蹭了蹭对方的圆脸,笑道:“没关系,你不要乱动我就不会痛了。不穿鞋走来走去,脚很容易划伤的。”
“姐姐——”童磨眼放光芒,“我最喜欢姐姐了!!”
“嗨嗨——”她抱着童磨从各个教徒身边经过,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门外就有池塘,真知子的手揽在童磨的腋窝处,伸直双臂将他整个人置于水面上,指挥他动动脚,把泥巴洗掉。
童磨第一次体验这种洗脚的方法,欢脱地用脚踩水,越踩越欢。
真知子不得不提醒他:“快一点哦,我要坚持不住了。”
没想到这熊孩子竟然很高兴地说:“那姐姐你放开手吧,这样玩水好有意思噢。”
这是正常小孩子会说的话吗?!
真知子挑眉,她当然不会如童磨所愿。也不管他有没有洗好了,直接收回手将他抱了回来。
维持方才的姿势让她手酸,小腹也绷得酸痛不已。知道自己确实要坚持不住了,她抓紧跌跌撞撞地将童磨放到房间里。
腰和手都愈来愈低,好在最终距离地面尚有一步之遥。放下童磨之后,她直接跪坐在地上,喘了口气,一只手按在腰腹上。
童磨乖巧地拿出一块手帕,替她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好,先把脚擦干吧。”真知子从柜子里找了块干净的布。小孩子的脚也是白嫩嫩的,和她的手一般大小。
帮童磨收拾完毕后,真知子这才开始捯饬自己。她脱下外面的和服,只穿着纯白的内搭,对童磨道:“把药酒给我吧。”
童磨正在屋里走来走去参观,听言晃了晃手上的瓶子:“我要帮姐姐擦。”
真知子抱起双臂:“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她拿过一个狐狸布偶递给童磨:“这个先给你玩。”
童磨接过小狐狸,却仍表示拒绝:“不要。”
真知子好言相劝:“淤青有什么好看的,小孩子看了会做噩梦的。”
“我才不会害怕。”
真知子叹气。
彼时她还不知道,自己往后的人生中也没能扭过童磨的任何想法。
她解开腰带,露出了被踢伤的腹部。
童磨虽一直在听信徒的各种苦难,但甚少直面痛苦的实态。此刻看见真知子泛着微微鼓胀的青紫色皮肤,只能想到自己应该表现出同情的样子。
“很痛吧真知子?”他难过地打开瓶塞,将药酒倒在自己手上,然后去擦真知子的淤青。
他的动作很轻,但真知子还是疼得倒抽气。
童磨显然是第一次给别人涂药酒,小心翼翼之余,也表现出他其实并不知道药酒的用法。
真知子伸过一只手,童磨拦住她:“你不要动。”
她只好解释道:“药酒化瘀是要揉开的,只是涂在表面是没有用的。”
闻言,童磨静止了一下,随即小手按上青紫处的皮肤,开始依言照做。
真知子还没反应过来便忍不住缩成一团哈哈大笑,止不住的同时又扯到了受伤处,疼得她呲牙,一时表情很是复杂。
童磨神奇地望着她,又伸过手来想继续推拿。
真知子连忙出声制止:“别了别了,还是让我自己来吧…”
她收拾了一下,重新跪坐好:“抱歉噢,看来我还是忍不住怕痒,你刚才也见到了,来,把药酒给姐姐吧。”
童磨没有回答,真知子在等他的反应,他看了看自己还沾着药酒的手,又罪恶地去揉对方的淤青。
真知子抵挡不住又疼又笑,在榻榻米上蜷成球左右躲闪,却还记得小心误伤童磨。
童磨不亦乐乎,愈发起了兴致。两人在垫子上打闹半天,引得室外过路的教徒个个迷惑驻足。
最终擦好药酒是因为两个人都累了。童磨瘫在榻榻米上,手里还抱着那只狐狸布偶。真知子在一旁的衣柜里找新的和服。
这些全是教主找人给她裁的,真知子自己带来的和服没几件,眼前各式花纹琳琅满目,她还是第一次见。
“穿这一件。”童磨用小狐狸指了指叠在他面前的雪青色和服。
真知子回头看了一眼,转回去接着翻柜子:“不穿那件,我想找自己的旧衣服。”
她这么说,童磨也不强求,一个人在那边发呆小憩。
“奇怪,怎么都找不到了呢?”她将柜子里的所有和服都叠在外面的榻榻米上,愣是不见自己的衣服。
童磨有些惺忪地坐起身,推测道:“可能是被什么人拿走了吧,既然找不到了,姐姐就先穿我选的这件吧。”
真知子无奈,只好先穿上那件雪青和服,又将拿出来的衣服全数放回衣柜中。
她不死心地在卧室各处寻找,就连被子也不放过,将其从童磨身下抽出,抖了一遭确实没有,又盖在了童磨身上。
“是被负责清洗衣物的侍女拿走了吗?会送回来的吧?”她问童磨。
“我也不清楚呢,”童磨懒洋洋回答,“丢了就算了吧,反正衣柜里还有好多身新做的。”
真知子叹了口气:“这不一样的。”
童磨很会出主意:“那姐姐再新做几件和旧的一样花纹的不就好了?”
真知子摇头:“我只想要我自己的那几件。”
“新的不是更好吗?”
“自己的才是最好的。”
真知子觉得童磨在情感方面似乎有些欠缺。她尝试着与他解释:“旧的和服是爷爷给我做的,我以后再不会有他留给我的衣服了。”
童磨想起来了,真知子之所以会来万世极乐教,就是因为她的爷爷死去了。
他从被子里钻出来,挪到真知子身边:“应该是被父亲拿走了,他喜欢姐姐穿新做的和服。”
“欸?”真知子本来还有点难过,这会儿立刻转移了注意力,“为什么?”
童磨摇了摇小脑袋,答非所问:“父亲也给教里的其他人送了和服,大家都很高兴,隔天就换上了。”
“我怎么听不懂了,”真知子摸不着头脑,“总之我去找教主就可以了是吗?也对,教主大人给我做了这么多新衣服,我还没有当面感谢他,真是失礼。”
她做了下心理建设,站起身准备往外走:“你在这里等我噢。”
童磨揪住她的裙摆:“不用去,找个教徒过来就行。”说着他走到走廊处四处张望,叫住了一个佣人:“去找管家婆婆,让她把真知子小姐的旧和服都送回来。”
佣人照吩咐去传话,一炷香的时间,就见满头银发但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婆婆带了一个侍女赶来了,侍女手上拿着的正是消失不见的和服。
“谢谢您。”真知子赶紧接过和服,站回童磨身侧。
“以后没有我发话,谁也不能擅自动姐姐的东西。”
管家婆婆急忙跪下道歉:“是,神子大人。”
童磨拉了拉真知子的手,问:“姐姐,搬到童磨的房间住好吗?那里很宽敞,两个人住没问题的。”
真知子还未开口,管家婆婆先皱了眉:“神子大人,这不合礼数;再者,真知子小姐和您住一起,冲撞了神明可怎么办?”
真知子默默抱紧了自己的和服,低头不语。
“我要和姐姐住一起!神明答应我会庇佑她,你再说这样的话,冲撞神明的就是你了。”童磨气鼓鼓的,年纪虽小,说起话来却溜得很。
婆婆害怕了,她连连磕头:“神子恕罪!我这就把真知子小姐的物品搬过去。”说罢她吩咐一旁同样跪着的婢女:“快多叫几个人来搬东西——”
婢女赶忙答应,小跑着离开了。
童磨一只手抱着小狐狸,一只手牵着真知子:“我们先过去,走吧姐姐——”
“谢谢你童磨。”
她已经明白过来了。教主这次会不打招呼拿走她的和服,下次会做什么呢?
爷爷葬礼那天的血腥场面还历历在目,虽然教主对她表现得一直很关心,但真知子还是很怕他,发自内心的恐惧。
童磨晃着两人牵着的手,很是快乐:“姐姐既然不想要父亲选的和服,那就让教徒送给那些来祈祷的穷人好了——不过穿在身上这件就留下来吧,这是我给姐姐挑的。”
“好。”
她也施力晃起了和童磨牵着的手,像是要飞起来一样。
另一边,教主也收到了属下的报信。
“那个小鬼——”他哼了一声,“算了,也不急在一时,先下去吧。”
下属却没有立即退下,而是有些为难地开口:“还有一件事大人,夫人那边情况有变,说是今天晚上就要回来了。”
又一件扫兴的事,男人当场黑了脸。
身旁一位长相十分娇艳的女子环上他的脖子:“**一刻值千金,妾身还在这里呢,您还烦心别的事,真是讨厌——”
教主抓住女子的纤纤玉手,赔笑道歉说:“所言极是,是我的不对。坐这里来,我们接着喝酒!”
他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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