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叛读过不少杂书,但他并不精于乐理。
用宇髄天元的话来说,如果爱叛在他跟前唱一首歌,他绝对挑的出一万个毛病。
所以这曲子突兀地回响在大脑里,似乎只是为了讲一个故事而选择固执地留在这个世界上。
鬼舞辻先生是个神出鬼没的人……用这个词来形容也许并不合适,十年前、六年前,三年前,他总是像乘着月光离去的吸血鬼那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一走就是几年;然后又会像带来幸福的雪童子,随着冬至惊喜地现身。
错绘轮爱叛习惯了一个人,习惯于整日与书籍作伴。他唯一的朋友来去无踪风流倜傥,一颗心永远漂泊不定,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更不清楚什么时候会离开。
他流连于这个世界,又从不留恋这个世界。
他当然希望鬼舞辻无惨能多停留一段时间,可他从未提出过这一要求。因为风是抓不住的,即使强行将其笼络在掌心,他也会从指缝间溜走。一个人就一个人吧,16年来他也从不曾有过一句抱怨。只要他还记得自己,这就够了。
妓夫太郎难以置信地瞪着慢慢从地上爬起来的错绘轮,一时间哑口无言。
爱叛有时会思考,我的刀既然不能斩鬼,那是用来做什么的呢?
他抬起被毒素麻痹的双腿,迈着沉重的步伐,坚定而决绝地站到了倒在地上的宇髄天元和炭治郎身前。
接着他拔出那把断刀,以吹笛子的手势将其端在了嘴边。刀身原本是很长的,上次被不死川砍断了一半之后一直没有修缮,不过这仅剩一半的长度倒意外的和笛子差不多。
书上说,剑者,心之刃也。既可为杀,亦可为护。杀与护,不过一念之间。
无惨先生特地在这个时候为我“弹奏”的这一曲一定是有特殊含义的。爱叛这样想着,深吸一口气存储在肺里,将嘴唇抿成细线,贴上了锋利的刀刃。
“鬼之呼吸陸之型——”
寒铁贴近脸颊上细细的绒毛有些许痒。高速流动的空气在刀刃上下两面不停跃动,钢铁在细微的颤抖之间竟然发出了清越的笛音。
“——富士山下。”
花街的雪花在音符之间纷纷扬扬。
妓夫太郎看见曾经那个瘦弱不堪的自己拼命搂着妹妹烧焦的躯体跪在雪地上,发红的膝盖周围遍布深青色的血管。
明明是哀而不伤的陌生曲调,却偏偏有了能把回忆从头脑里强行挖出来的魔力。黑色镰刀突然变得好重好重,沉得他恨不得立刻将其丢掉,然后飞扑上去拥抱住曾经的自己。
“你刚才说,‘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是吗?”
爱叛的眼中,世界变得慢了。妓夫太郎周围的杀气、挥刀的动作,宇髄先生的失血速度、还有炭治郎的呼吸。
并不是因为自己的动作变快了,而是时间的流动减缓了。
“可是你要知道,即便身为无能无用、不被期待的竖子,如果有朝一日能为‘英雄们’分忧解难的话,也算是人生一大幸事了。”
音乐从来具有治愈人心的力量。若是再辅以呼吸法和剑术,它的作用便会更上一层——伊之助背后的伤痕慢慢愈合,炭治郎体内的毒素在自行分解,甚至宇髄天元原本无可救药的左眼都开始了细胞再生。除了错绘轮自己,似乎整个世界都得到了救赎……
“…………”
“……呆子!听得见我讲话吗?赶紧醒过来,我一只手抱着你太不方便了!听见没!”
“小爱叛,你再坚持一下呜呜呜呜!”
“都闪开!老子直接往他脸上抽一巴掌就行了!”
“不行啊伊之助!你这一巴掌下去他会死的!!”
“嗯,把这孩子放在这里就好。我看看……啊啦~好险好险,再晚一点点这孩子就没救了呢。”
胡蝶忍熟练地将针头刺入皮肤,微笑着回过头。“解决了上弦之六的同时,全员生还了呢,实在是太好了……嗯?爱叛君,你醒了啊。”
爱叛只是紧盯着宇髄天元短了一截的左手,表情木然地点了点头。
胡蝶忍嘴角慢慢抿成了一条直线。
“看样子是想说些什么吧?”她又很快恢复了表情,对炭治郎等人说:“你们先回去吧,我想主公大人此刻应该会想见你们的。”
“爱叛君为什么不开心呢,可以和我说说吗?”
“……”他张了张口,却发现什么也说不出。
如果是还未见上最后一面便阴阳两隔的情况,那倒也仅仅是剜心之痛而已。相比之下音柱的手臂才更让他自责,自己明明在场却什么都没能做到,什么都没能保护下来。
“胡蝶小姐,”他开口的声音都是嘶哑的,“您能治好宇髄先生的手吗。”
“抱歉,我的医术也没有好到那种——”
“我不信!”
错绘轮翻身跳下了床,身体上遍布的刺痛提醒他伤势还未好全。他却完全不想管这些,如果说仅仅是疼一疼就能换回宇髄的手臂的话,哪怕是疼死他也愿意了!
“我不信的!书上说万事皆有可能,鬼杀队的呼吸法那么厉害,再生出手臂终有一日也会成为可能吧!再不济……不是也有很多人使用假肢吗?我不想让宇髄先生的后半生变成那样啊!!”
“……目前还没有精密度那么高的假肢,而且呼吸法并没有你想得那么厉害。”胡蝶忍拍上他的肩膀,“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爱叛君。”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哦,叛。”
“哪有!”
10岁的他一手抓着一本《五轮书》,一手像模像样地挥舞着武士/刀,“我得变强才行,变得像宫本武藏那样厉害,不然怎么保护无惨先生呢!”
“你没办法保护我的,”鬼舞辻轻轻覆上小孩的白发,“我想要的东西,可不是你这种小孩可以找见的……”
“不,我什么都没做到。”
他回过神来,自暴自弃地靠在墙边,“不死川先生说得对,我什么用都没有。”
“不会的!”胡蝶忍戳了戳爱叛的腮帮,“我都听宇髄先生说了,如果不是你的笛音有治愈的效果,他的左眼此刻肯定已经瞎了。”
“…………不是的。”
在胡蝶忍忧郁的目光中,爱叛扶着门一瘸一拐地离开了蝴蝶屋。
“到头来,我谁都没能保护得了……”
产屋敷把爱叛叫去正堂的时候,他的脸上已经缠满了绷带。
“孩子,到这来……”
爱叛紧紧抓住那只冰凉的手,“先生?!您怎么了!”
“无须在意我,爱叛。听好了,有件很重要的事我必须——咳咳……”
爱叛也不管什么繁文缛节了,随便抓了一个人就命令道:“快拿帕子和水来!”
“首先是关于你的【鬼之呼吸】……两个月前,有一名长得很像你的孩子突然出现,特地来告诉我你的所在地,叫我一定将你接到鬼杀队……他还说,挑个时机告诉你,鬼之呼吸,一共有七种型……”
“……嗯。”
“还有……关于你的父母,尽管你对他们没有一点儿感情,我还是必须说……他们,真的很爱你……”
神奈川山上,住了一户人家。
整日砍柴务农的丈夫叫做错绘轮安凡。一家人身体健康,庄稼年年丰收,他美丽温柔的妻子也即将临盆。
而打破了这份美好的,是一只上弦鬼。
错绘轮安凡是使用时之呼吸的剑士。时之呼吸起源于月之呼吸,但这种被同行评价为花里胡哨并无卵用的呼吸并不能对鬼造成实际伤害,安凡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而屡屡拒绝主公赐予他的“柱”的名号——他觉得自己擅自开创的呼吸法简直是侮辱了那位大人的月之呼吸。
安凡,人如其名。不在乎功名利禄,只渴望岁月静好。他从鬼杀队退役后娶了自己心爱的女子,如今又要有了一个大胖小子。他便以为苍天有情,安稳的生活一定可以继续下去。
直到妻子临盆之日突然化鬼,他都这样傻傻地以为着。
妻子的后颈有三道极深的抓痕,鬼的血液涌进了伤口,女人美丽的面容因为鬼化而扭曲。
安凡一下子不知所措。
身为前鬼杀队队员,他知道应该怎样精准砍下鬼的脖子。可眼前的鬼是他最爱的妻子,肚子里还有他即将出生的骨肉。
也许是鬼化导致身体发生了剧变,妻子感觉自己的下腹突然开始下坠,似乎有什么东西挣扎着要跑出来。
母亲的本能告诉她,孩子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他在拼尽全力想要来到这个世上。
临盆的痛苦和鬼化的痛苦一齐袭来,把这位脆弱的女人折磨得虚弱不堪。她倒在地上,和服下摆全是鲜红的血,挣扎着向自己的丈夫伸出手去。鬼化消耗了太多体力,不吃人的话,她没有力气产下孩子。
“孩子他爸……”
他握紧了妻子的手。
女人鬼化的眼眸里坠下两行清泪,用最虚弱的语气说出了最坚定的誓言。
“帮帮我……我想把孩子生下来。”
哐当一声,安凡手里的日轮刀掉在了地上。
“我知道了。”
安凡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可他此刻更在意的却是另一件事。
“孩子还没有取名吧?”
妻子崩裂的指甲死死抠住榻榻米,忍着吃人血肉的**,说:“你来吧。”
“叫他爱叛。错绘轮爱叛。”
安凡吻了自己爱人的额头,“希望他不要像我一样,只想着过安逸平凡的日子,草草一生。我错绘轮家的孩子就该出去闯荡世界,不要随波逐流、敢于挑战一切,对这迂腐的世俗发起叛逆、对无法改变的命运发起叛逆!”
浑身无力的妻子被安凡抱着,嘴巴凑近了男人的颈动脉。
四溅的鲜血里,混进了一个母亲和妻子的眼泪。
在这栋了无生气的死房子里,在丈夫完好的尸体旁边,她一个人生下了爱叛。据说,女人和婴儿的啼哭声整整响了一夜。
最后她拔出那把日轮刀划破手臂,用血在地上滴下了“错绘轮爱叛”的名字。等到黎明到来之际,她扑向了初生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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