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胜,这是我给你找来的剑术老师云下十枝先生。你已该是启蒙的时候了,从今天开始,你每日上午需勤勉读书,遵循家族规矩学习礼仪,这些都是为了你能成为一个优秀的家族继承人;下午到晚间,就跟随云下先生学习剑术,云下先生乃是难得一见的修行之人,你需刻苦练习,必不可埋没继国家的名声。”
“孩儿明白。”
继国岩胜对着父亲和师长行过礼,前一日才过四岁生辰,不过垂髫稚子,却也要开始扛起作为家族继承人的职责。
继国家是武道世家,历史悠久,人脉甚广;但即便如此,家族中所出修者也不过寥寥,能给未来继承人找来一个有修炼资质的人作为老师,必然也是花了心思的。
对于父亲的决策,继国岩胜全盘接受,只是可惜课业如此繁重,以后就很少有机会能再去见妈妈和弟弟了。或许,只要足够努力,让父亲放心,以后也可以拥有一些可供自己支配的时间吧。
继国岩胜想的很美好,只是开始启蒙后,各种压力开始逐渐显现。
作为未来的家主,他的启蒙不能像平常孩子那般只读些关乎识字、伦理、常识教育的书籍,更是延请名师教导,仁义礼仪,修身齐家;古今中外,名仕经典……常伴细致的考察和严厉的惩罚。对于各种明理育德的经史典籍,不仅仅要做到滚瓜烂熟,更要求融会贯通。
“少爷日后是要继承家主之位,这些必得熟记于心;却也勿要纸上谈兵,需得活学活用才好。”
“学生受教了。”
作为未来的家主,学习礼仪自然也是必不可少的。站如松,坐如钟,行如风,卧如弓……每时每刻保持端庄大气的姿态,对外庄重沉肃,对内恩威并施。面对不同的人,不同的场景,不同的事物,不同的突发情况,一位合格的继承人必要克己复礼,维护家族尊严;同时八面玲珑,为家族争取扩张的机遇。
“少爷若为家主,必遇形形色色之人,若遇异动,当随机应变……”
“学生受教了。”
午饭是家中安排的合理饮食,需食不言,行动优雅,不可击箸,不可翻菜,咀嚼无声,汤羹静饮……即便是独自用餐,离席之时也不可直接起身,需得做正餐之礼,扶膝静行,仪态自然。
饭毕小憩之后,才是真正的辛苦。
来到继国家的校场,云下十枝早已等在那里。初次教学,他先给继国岩胜演示了一段剑法,随后让继国岩胜自己去训练用的刀架上拿一把木刀,练习。挥刀。
“先生,学生要挥刀多少次?”
“一直挥。”
一直,那就是没有尽头,到“完美”为止。
一下、两下、三下……挥刀不是机械地重复动作,每一次继国岩胜都觉得和上一次没什么区别,但不停地挥动过程中,云下先生时不时会突然出声提醒,有时是让他调整呼吸,有时是让他注意挥刀的动作规范……他不太明白到底区别在哪里?只知道偶尔自己肩膀和手臂格外酸痛的时候,先生一句“还不错”,能让自己暗暗记住这种感受,让下一次挥刀更加符合要求。
这样一天满满的课业,回到自己的房间躺下,继国岩胜累的浑身都仿佛要散架了,脑子里是各种复杂的经史典籍、大道理和礼仪规矩。这才知道原来以前学的那些连入门都算不上,在那高的看不到顶点的要求前,自己至多算是“初具人形”。
“该睡了……”
躺在床上,因为练习剑术带来的倦意席卷大脑,可继国岩胜并不习惯在这么累的情况下入睡,大脑叫嚣着疲倦,精神却又十分亢奋。。身体和大脑两相抗争,直到后半夜才勉强睡下。
这样的后果便是第二日顶着两个黑眼圈去读书,教学典籍的先生见了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唉声叹气。继国岩胜不懂,但看到先生那样的眼神,耳边的叹息仿佛刺穿耳膜直击内心。
他开始不安,他怕先生将自己今日没精神的事情告诉父亲,怕刚刚开始启蒙就招致父亲不满。他只能强打精神,努力让先生觉得他可堪教导。
这样的强撑,在上午的课业和礼仪还好,午饭时候继国岩胜差点吃着吃着睡过去;只是有礼仪指导在侧,只消竹板轻敲,就能从迷糊中唤醒,重新正襟危坐。
到了下午,精力不足的后遗症逐渐显现,挥刀动作衔接不够流畅,连用作练习的木牌都不能劈出痕迹……毫无疑问的,他被云下先生斥责了。
“念你初犯便不再追究,罚你今日晚饭前挥刀千次。明日若再犯,我便要报告家主责罚了!”
继国岩胜自知理亏,低头听训,只得受了责罚,乖乖加练。
到了休息的时候依然是疲惫,只能在脑海中不断放空,强迫自己入眠。痛苦固然清晰,但是一想到会让父亲失望,好像也不是不能忍耐了。
在这个还不甚清楚自己所学所思有何意义的年纪,继国岩胜已经开始学着调整自己的状态以应对新的一天。
好在,这样的辛苦并没有白费。教授课业的先生对继国岩胜赞赏有加;指导礼仪的先生夸他越发有继承人的样子;云下先生也是对他挥刀的动作和力量赞不绝口……最让继国岩胜开心的事,这天的下午,父亲也来到了校场!
他的练习更加卖力,每一次挥刀洒下的汗水都仿佛要在父亲面前展示自己并没有辜负期待。
当一段练习结束,继国岩胜看到,站在云下先生身旁的继国咎朝他走了过来。
他握着刀,有些局促地站在原地,抬头看着父亲在自己面前停下,那张威严的面孔,此刻竟能看出几分慈爱。
“岩胜,你最近的成绩我都听说了,做的不错,不愧是我的儿子。”
听到这样的评价,继国岩胜先是一愣,随后心中升腾起雀跃的情绪。
“父亲他,他夸我了!”
这还是父亲第一次肯定他,父亲的夸奖,对他来说便是莫大的鼓舞。
“不过,”还没等继国岩胜开心多久,继国咎话锋一转,又恢复了平日里严肃的模样。“你万不可因此而骄傲,今后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你必须展现出足够的价值,证明你配得上我继国家未来的家主之位,明白吗?”
继国岩胜用力点头。父亲的教诲让他把“证明自己是合格的继承人”这件事深深刻在了心里。
“孩儿明白。”
随后,继国咎语气又温和了几分:“我听说你最近每日课业繁重,都没怎么休息。今日便到这里吧,回你的房间好好休息,恢复精力,你若没有强健的体魄,这继承人之位也是坐不稳的。”
这便是意外之喜了。继国岩胜原以为父亲只是来看这些日子自己的练习成果,不想父亲满意之下还让自己得了小半天闲暇!尽管父亲说的是让他回房休息,但继国岩胜却是有自己的想法。
他从校场离开后,轻车熟路地避开府中护卫,溜到了妈妈和弟弟住的小院里。
在之前继国岩胜就和妈妈说好了,院子有个不常用的隐蔽侧门,通往院中屋后,只有一个听妈妈话的丫鬟值守;自己想去找他们就可以从侧门进去。
果不其然,妈妈没有骗人,到了侧门敲了敲,就有人从里面开门。
顺利进入小院,继国岩胜开心地跑向前院,正看到妈妈站在走廊上,弟弟缘一紧贴着妈妈站立,非常依恋的模样。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就知道黏着妈妈。继国岩胜在心里小小的嗤之以鼻,但也不免心生羡慕。他故意踢了踢地上的石子,弄出些声响,引得走廊上两人回头看过来。
“是岩胜来了啊,过来坐。”
母子三人坐在廊下,弟弟紧贴着母亲,继国岩胜也在妈妈另一边坐下;中间的朱乃笑容温和而又无奈,一手一个轻轻摸摸他们的头。
继国岩胜靠着妈妈,感受着难得的安宁和温馨,不由自主打开了话匣子,说着这些天的学业,说着繁重的课业和每天都疲惫的身体,滔滔不绝。
朱乃和继国缘一都认真地听着。
不知为何,继国岩胜总觉得妈妈的笑容里藏着几分愁苦,但他并不明白,是因为妈妈总是不离开这个院子吗?可是,为什么妈妈不离开这个院子呢?还有弟弟,弟弟为什么不需要学那些东西呢?
他不明白,他有点羡慕弟弟可以一直陪在妈妈身边,但又怕这样自己会失去父亲的关注。
继国岩胜隐隐约约感觉到,在这个家里,妈妈和弟弟是和别人不一样的。而他和缘一,也是不一样的。
即便如此,他到底只是个孩子,也会贪恋妈妈怀里的温暖,渴望被妈妈关爱的感觉,祈祷这样的瞬间,可以一直停……
“彭!”
小院的大门被人大力踹开,三人均是被这声音吸引,看向门口,继国岩胜的小脸立马变得煞白,嘴唇颤抖,下意识地攥住了妈妈的衣袖。朱乃反应迅速,抓住继国缘一的肩膀,反手把他推回了身后的屋子。
继国咎踹开门,大步流星走进了这处宁静的小院。他的到来似乎带来了压抑的尘埃,连温暖的阳光此刻都显得毒辣刺目。
继国咎站在母子俩面前,表情很平静,但继国岩胜分明看出了父亲平静之下压抑的怒气。
他本能地往妈妈身后缩了缩。
朱乃伸出一只手拦在继国岩胜面前,夫妻俩对视着,朱乃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气氛凝重而压抑,继国岩胜有一种自己快喘不过气来的错觉。
所幸这样的“对峙”并没有持续太久,朱乃在丈夫的眼神下逐渐败下阵来,慢慢放下了拦在大儿子面前的手。
继国岩胜知道,妈妈庇护不了自己,妈妈也要听从父亲的决策。
他小心翼翼看了一眼父亲的脸色,慢慢站了起来,走了过去。
当他走到父亲身边时,一只大手压在了他的肩膀上;他抬起头,和父亲那满含怒意的眼睛对视,下意识地瑟缩,却被生生按在原地。
父亲的眼神仿佛在说:“你死定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妈妈——朱乃依然抬着头看着丈夫,她的眼圈有点红,似乎想说些什么,又好像悲伤得什么都说不出口。
妈妈,在为我难过吗?
继国岩胜脑子有点乱。他恐惧即将到来的惩罚,但又忍不住担心妈妈和弟弟的处境。父亲的怒火不知道会烧向何处,或许,不应该让妈妈和弟弟也牵扯其中。
好在,继国咎最终也没有对朱乃有更多的动作,只是冷冷丢下一句话:“你早晚会教坏我的儿子。”后,转身就走。
继国岩胜被父亲摁着肩膀强行带离了这处小院。院门在身后关闭,像是隔开了两个世界。
继国岩胜又被丢进了祠堂。
这一次他学乖了,父亲让他伸手就伸手,要他罚跪就跪好。
只是父亲似乎并没有因此消气,反而更加愤怒。
被扇了几耳光之后,脸颊肿了起来,可能还会有清晰可见的手印吧;牙齿不受控制地咬到了舌头,嘴里弥漫着一股很淡很淡的血腥味。
继国岩胜全盘接受。
过了一会,不知是什么似乎终于唤醒了父亲的良知,当然也可能是单纯的打累了;继国咎开始“苦口婆心”,只是语气听起来不太顺耳:
“你的弟弟是不祥之人,你不应该离他太近!”
“你未来是继国家的家主,你弟弟是没有价值的人,你要和他保持距离!”
“你的母亲执迷不悟,一定要保护那个不祥的孩子,你要擦亮双眼,不能和她一样!”
“你的弟弟十岁的时候就会被送去旁支自生自灭,你们的未来绝不会有更多的交集,现在不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你应该……”
好多,好乱,听得人头疼。
不知道父亲是什么时候离开祠堂的,只记得他临走的时候问自己记住没有,自己应该是回答了让他满意的答案,得到了“跪三个时辰”的“奖励”。
好头痛,听了半天的“你的弟弟”,满脑子都是那个呆呆的小家伙。
不祥之人吗……父亲怎么还信这个?何况,就他?那个小呆瓜?不祥?
继国岩胜觉得自己和父亲之间指定有一个人脑子不太正常。不过这种话心里想想就算了,还是不要说出来,免得又要挨打。
三个时辰而已,不是第一次了。
夜已深。
继国岩胜躺在自己的床上,脸颊已经被用凉毛巾冰敷跪了,但那火辣辣的疼痛在恢复之前或许还不会消失。
他不是第一次被父亲这样惩罚了,只是这一次,父亲似乎格外愤怒。可能是因为自己没有听话吧,惹父亲生气了;也可能是因为自己屡教不改,一而再再而三地去见妈妈和弟弟吧。
疼痛并不会消磨继国岩胜对家人的爱意。他坚信,父亲的惩戒虽然疼痛,但父亲是为了他能够成为完美的继承人才会这般,父亲自己也是不忍心的;妈妈是慈爱柔弱的女子,她也很害怕,所以她不是不会保护,她只是没办法反抗。
至于弟弟……缘一很可怜。明明我们是一起出生的亲兄弟,父亲却好像真的很讨厌他。父亲对他没有期待,也没有关注,甚至因为一句莫须有的“不祥之人”讨厌他;他不能学东西,只能待在那个小院里。他的房间是那么窄□□仄,住着既不舒服,又不安稳。或许以后自己做了家主,应该对缘一更好一点……
继国岩胜睡不着,那伤痕累累带来的疼痛强迫他多次改变睡姿,但缓解的效果几乎没有。这时候他注意到窗边伸进屋内的一小片枝叶,一个想法逐渐浮上心头。
他从床上爬起来,跑到自己的院子里,找了一节合适粗细的木头,从树上劈下来,随后找来工具,点亮了烛火,开始仔细修剪打磨。
继国岩胜做的很认真,每完成一个步骤都要仔细清理木屑,摸索着不留下半点木刺。
一直忙活到蜡烛烧了半截,继国岩胜吹掉最后的木屑,仔细清洗一番后,对着火光欣赏起自己的杰作——一支短短的木笛。
他想起自己的弟弟,自从第一次见面,就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就连一点哼唧的声音都没发出过。大概,是个小哑巴吧?这么想来,这个弟弟就更可怜了。
作为兄长,继国岩胜想为他做点什么。只是他如今能力有限,就当是做个念想陪伴弟弟好了,也不知道缘一会不会喜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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