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逞意气的后果并不好受。
“你说你这是干什么?他们要拦是他们的事,你就是闯过去又能怎么样?”蝴蝶香奈惠来回摸着幸太郎的脊背,“现在这样受罪就高兴了吗?”
幸太郎背对着她侧躺在榻榻米上,蜷缩着身体,一声不吭。
香包里的紫藤花剂量并不大,杀死普通的鬼是绰绰有余,对幸太郎就稍显不够了,但代表器官组织坏死的紫黑色斑块仍蔓延到了全身。研究紫藤花毒素的时候想的都是越致命越好,从来也没考虑过要是中毒了怎么办,不过蝴蝶忍还是以最快速度调配出了解毒剂,给他喝下去后总算是抑制住了毒素对脏器的进一步破坏。
但已经造成的损伤无法挽回,只能等身体自己修复,幸太郎整个腹腔都溃烂了,能清晰地看见白森森的腰椎和肋骨,就像被野兽掏空脏腑的死尸一样。
这也是蝴蝶香奈惠第一次闻到他的血腥味,不是过往那种具有迷惑性的花香,鬼的细胞被剿杀大半,暴露出来的是人类的血肉。
这场景实在过于恐怖,她把忧心忡忡的小护士们挡在外面,独自留下来照顾幸太郎。
“我告诉了主公大人,主公大人说一定会严肃处理,”说是照顾,也帮不上太多忙,只是在一边陪着而已,“其实一直都在澄清那些谣言,在隐当中也很有效果,只是低阶的剑士们和幸太郎接触不多才……”
依然没有回应,幸太郎到现在为止还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喉咙被紫藤花毒素腐蚀坏了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蝴蝶香奈惠发觉他完全没有交流的意图,甚至连身体的疼痛也不愿意诉说了。
她在黑暗里去摸索他的脸,睫毛立着,那人睁着眼,指尖碰到的肌肤冰冷而干燥。
他甚至没有哭。
一片漆黑,他在看什么呢?
“你生我的气了吗?”她低声问,“为什么好久都没来找我说话了呢?”
真的还活着吗?连肺都坏掉了,是靠什么呼吸的呢?
“对不起,幸太郎一开始就说了不想惹麻烦,是我硬要把你带到这里来的,既然这样我就应该保护好你,但是我没有做到,”她抚摩着他的头发,“对不起,幸太郎,抱怨申诉都没有关系,说出来吧,我想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想知道你因为什么痛苦,继续对我说话吧,好吗?”
感觉到抱在怀里的身躯动了动,手被冷得像冰锥的手握住,又展开,掌心传来轻轻痒痒的触感。
他在写字。
【对不起。】
“不,这不是幸太郎的错,”蝴蝶香奈惠握住他的手,“幸太郎没有伤害到任何人……”
他轻轻挣开她的手,继续在她手心写字。
【好痛苦。】
【想离开。】
笔画很轻,但好像每一笔都划在她的心上了。
“不光是这次的事对不对,”她的眼眶有些发烫,“还有别的事情让你痛苦,就不能对我说吗?没有绝对解决不了的事,哪怕说出来也会让自己不那么难受啊。”
那只手仍固执地写着。
【好痛苦。】
【想离开。】
【对不起。】
他的痛苦源自哪里呢?只是像当初在蝶屋养伤时认为自己被憎恶所以想要躲回生长的花街那样?可已经过了这么久,这里还是不能让他觉得安心吗?花街已经回不去了,比起蝶屋,幸太郎宁可选择陌生的新环境吗?
让他痛苦的是什么?他想逃离的是什么?
蝴蝶香奈惠忽然有种恐慌。
如果造成他的痛苦的就是蝶屋、是我呢?
“先别说了幸太郎,”她一把攥住了他的手指,“我会想办法,我们稍后好好谈一谈吧,现在先把身体养好,其他的以后再说。”好像要暂时逃避一样站起身:“我去看看忍那边有没有什么药可以用,马上回来哦。”
诊疗室的灯还亮着,蝴蝶忍也没睡。
看见姐姐进来,她抬头问:“怎么样了?”
蝴蝶香奈惠摇摇头:“说不了话,也看不出他疼不疼,但身体朽坏成那个样子,怎么会不疼呢?”
“他就是自讨苦吃。”蝴蝶忍叹气,“吃了紫藤花除了赌气有什么用,他是鬼这件事又改变不了,因为他是鬼就讨厌他的人也不会因为这种事就转变态度……一样是水呼出身,龙崎先生怎么就不能跟富冈先生学学,被大家讨厌也能我行我素。”
放在平时蝴蝶香奈惠一定会忍不住笑出来然后再劝妹妹不要那样说水柱,但现在她实在笑不出来:“幸太郎看起来柔和,也是有脾气的,但他又做不到冲别人发脾气,所以只能伤害自己。”
“真是古怪……”蝴蝶忍把手边的盒子推过去,“紫藤花的毒素已经解了,人类的药也许对他能起作用,但是作用有限。”
蝴蝶香奈惠捧起盒子,对她笑了笑:“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等蝴蝶香奈惠拿了药回来,屋子里却空空荡荡的,只有一滩血肉和延伸到窗边的血脚印。
逃走了。
紫藤花的毒虽然让身体近乎崩坏,但因为毒素中的麻痹作用,其实是不痛的。
幸太郎拖着破破烂烂的身体蹒跚地走在山里。
但是后来香奈惠小姐的眼泪滴在身上,眼泪是烫的,滴在失去皮肉保护的内腔上,好痛。
为什么要吃紫藤花自己也说不太清,那一瞬间自毁一样的冲动就结果来说是很糟糕的,莫名其妙却有些轻松。
也许是因为紫藤花的作用,也许是因为失血过多大脑不清醒,总之不开心的事情都暂时像被关回到盒子里,离得远远的,看不见就可以当做不存在,不用再想。
香奈惠小姐说她想知道,“想知道”这种话是很容易说出口的,但如果轻易地相信从而什么事都和盘托出就太傻了,她想了解的无非是温和无害还能杀鬼的龙崎幸司,并不是浸染了一身花街习气的阿幸。
既然决定了要走,已经辜负了香奈惠小姐的期待,还是让她保留一点对我的好印象吧。
这副样子自己也知道让人做噩梦,先躲到哪里恢复完全了再说,距离五十只鬼的约定只剩下四只了,如果努努力是能在年底之前做完的。
幸太郎继续往山里走。
与此同时,和他在同一座山、同一条山路上相向而行的是蛇柱伊黑小芭内。
快到下半年的柱合会议了,伊黑小芭内从领地一边往隐接引的地点靠近一边沿途杀鬼,山地这种环境他喜欢,还很巧发现了鬼的踪迹。
今晚不无聊了。
他追踪着鬼的气味。
鬼一般也不会聚居,这座山的这一只杀掉了,整座山就太平了。
真恼人,上次路过还没有鬼,这次就有了,还是在离蝶屋这么近的地——
啧,有人碍事。
伊黑小芭内眼见着鬼的前方有个行人,虽然对大半夜在山里闲晃的路人表示不理解且十分烦躁,还是准备下树救那倒霉蛋一命。
真走运啊你这家伙,不是天天都能——
等一下,这是什么东西?
随着来人走近,昏暗的月光中出现一具瘦骨嶙峋的身躯,好像被猛兽撕咬啃食过,胸腹完全被掏空成血洞,骨骼就那么大喇喇地晾在外面,裸露在外面的皮肤也青一块紫一块遍布尸斑,简直是九相图里才会看见的可怕景象。
这东西居然还能走。
……尸变了?
有意思,先看一会儿。
伊黑小芭内在树枝上蹲下了。
迎面走来这么个东西,就算是鬼心里也是要打怵的,站在原地迟疑了。
这么个东西——当然也就是血肉还没有长好的幸太郎,也早就看见了对面来了个鬼,现在如果是要让他找鬼恐怕有心无力,但送到眼前没有不杀的道理,只是两手空空,逃跑得匆忙日轮刀没带出来。
那鬼这会儿功夫已经回过神,仗着不死之身,又闻他一身人类的血味儿,摩拳擦掌就扑了上来。
【血鬼术·怒火阎魔】
苍蓝色火焰形成的阎魔大王形象的巨人大手一张,把鬼攥在了手心里,顿时皮肉燃烧的焦糊味散发开来,鬼也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嚎叫。
再强的血鬼术也杀不死鬼,无非是以最快速度让对方暂时失去行动能力,现在离天亮也还早,也没力气纠缠,还是砍头来得快。
还好烟管还带在身边。
幸太郎挥散火焰阎魔,从腰间抽出烟管拔开,看了看短窄的刀刃,跨坐在已经浑身焦黑动弹不得的鬼的身上,按住对方的头,用短刀拉锯一样来回切割。
鬼刚开始还能发出怒骂,拼命地挣扎着,却完全挣脱不了这看起来连半条命都不太够的瘦骨架,转而变成哀求,然而那人充耳不闻,一点一点,终于是用短刀割下了鬼的头。
在一旁看了全过程的伊黑小芭内听那刀子摩擦颈骨的声音听得牙根儿酸。
他从树上跳下来:“你就是龙崎吧?”
幸太郎把已经开始消失的鬼头放在地上,吃力地站起身,好像也没听到他的话,继续往路上走。
伊黑小芭内啧了一声:“我本来还不信柱里面有鬼,看你搞成这个样子还没死……”拉住他:“别走了,你这个鬼样子走夜路是要吓死人的,就算你不吃人也不想平白无故背上人命吧?”
那人本来就打晃儿,被他扯得趔趄一下,眼神总算是聚焦在他身上了,看起来有些冷淡寡情的三白眼,左眼是红色的。
“搞什么啊你这家伙,”伊黑小芭内笑了,“我和你两个人都凑不出一双一样颜色的眼睛。”
对方看着他,像是慢慢的找回了“人”的状态,眼里也有了点儿温度,露出了个近似恍然的表情,张了张嘴,也不知道是从血肉模糊的咽喉还是烂得能看见骨头的下颌哪儿发出点儿气声。
“行了你这样就别说话了,”就算身经百战什么吓人玩意儿都见过伊黑小芭内还是觉得头皮发麻,“我是伊黑小芭内,我认识你,你是龙崎幸太郎对吧?”
幸太郎点了点头。
“那你跟我走吧,这一带我来过,前面有个神社,去那里凑合一晚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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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花弁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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