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生物,活动不消耗能量是不可能的,梧梨兄弟也不是什么不食人间烟火,吃露水长大的小仙女。
既是鬼,也是人。
那又是怎样的食谱呢……
*
『一言别过。』
『愿再见。』
立夏近些年过得很精彩,这对长夏来说极是欣慰。
毕竟自己的百年,似乎都过于苍白。
远行,远行,远行。
与众生擦肩而过,继续前行。
烈日炎夏,冷冽寒冬,狂风暴雨,漫漫长夜,都无法阻止这具异于常人的身体。
哪怕已经快要忘了最初是为了什么而开始旅行的。
『人,鬼,草药,武士刀,修行——』
耳边忽然传来异兽的怪啸,闭着眼睛假寐的长夏下意识的拔出木刀,借力将异物压至一边。
“鬼——吗。”
即使不睁开眼睛,属于鬼的气息已经出卖了木刀下的异物。
鬼剧烈地挣扎着,利齿磨得木刀嘎吱作响,却也分毫未见其出现裂纹。
长夏隐约听得出来鬼在说着这么一句话——
“放开——我,本大爷——要——吃了你。”
一旦和人,或者鬼碰上,或多或少都会出现这样一些让他啼笑皆非的状况。
这种案例倒是常见的其一。
无论鬼如何挣扎,如何叫嚣,这时候,长夏只要静静等待天明就好。
现在是夏天,夜晚非常的短暂。
“天亮了。”
经过一夜的挣扎,虽然饥饿,但是这个鬼依然叫嚣得厉害,仍然试图将长夏作为自己的盘中餐。
它的心里是那么想的:屋里没太阳,在这儿吃掉这个人就好了。
但是他还没来得及接近长夏,长夏就已经带着纱笠离开了暂居的陋室。
长夏不杀鬼,更不吃人。
说来,也是一种很奇妙的坚持吧,即便自诩为人,半鬼对于人或者鬼的生命都相当的看淡,或许有时候心血来潮搭把手,或许有时候厌极了会用武力解决,但是事后总是自认不堪回首。
有些时候的行为,并非理智所为。
失控对于他来说意味着另一种可怕的结局。
『那将并非长夏。』
*
长夏其实并不太在意时间。
说到底,哪怕以前在姨母的神社工作过,那也仅限于了解那方面的口头传教祈福,长夏本质上还是一个消息相当闭塞的文盲。
你就算把历史书纪年表新闻报纸好好读给他听,他也不一定能确认发生过这样的事,或者算出来自己到底多大年纪了。
能记住的,只有真实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还有真真正正遇到过的那些人,那些鬼。
虽然也不是某一个人都能在他脑子里留下姓名。
你们干嘛指望一个山野莽夫遇事过目不忘,谈吐温文尔雅,儒和有礼啊?
反正长夏觉得自己一手种地和打猎的本事够养活他自己了,干嘛要有那么高追求啊?
但是前面也说了,长夏感觉自己不能好好种地了。
不是隔三差五就有小鬼来老家的药田里搞破坏,就是姨母给他继承的神社各种零零碎碎的事务,让他连个安宁种田的地儿都没有——
貌似远行的起因之一也和这个有关来着……
至少,总有收获。
*
会有怜悯鬼的人。
也会有仍带有身为人类时的记忆,而自怨自艾的鬼。
但是更多的时候,人类时的爱恨情仇,在化为鬼之后,便会成为一种莫名的**与执念,左右着鬼的行径。
长夏看了很多。
所以第一次遇见珠世的时候,仍是心如止水。
痛苦,愤怒,暴躁,憎恨……仿佛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在她身上集中了起来一样,女性的面貌狰狞得可怕。
她想攻击他,他干脆利落一下放倒。
然后,顺便毁尸灭迹。
珠世缓过来后,居然没有继续向他攻击这点让长夏略感意外,但是手上添柴架火的架势一直没有停下来。
火化的时候,顺带念起了往生咒——
空气里只有火烧着什么东西的焦臭味,还有男人平静无波的声音,一切都是莫名的安静。
只是当长夏再去看珠世时,这个刚才还疯狂的噬咬着人的血肉的鬼,已然泪流满面。
天的颜色像是被水渐渐晕开了一样,已经越发的淡了,深邃的黑夜,将要被日出的黎明所替代。
但是珠世还是没有动静。
只是泪流。
如此想来,她成为鬼的时候一定失去了非常重要的东西吧。
不过,太阳要出来了——
头上感受到一个重量,珠世惊讶地抬起头,白纱之外,一个模糊的灰色人影站立着,声音有着让人莫名平静的奇妙魔力。
“太阳出来了。”
灰色在她的面前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刺目的光。
隐隐约约地……
有着阳光的温度。
*
梧梨长夏是人与鬼之子。
即使最初的百年确确实实是作为“人”而生活,但是他感觉得到,自己属于人类的那部分在渐渐『死去』。
一方面就体现在他对太阳的耐受性。
虽不致死,但是越来越容易造成难以愈合的晒伤了。
那副纱笠便是如此存在的。
*
鬼的白日是与深渊无异的存在。
或说,目及之处唯有长夜。
加之由于鬼王的缘故,鬼难以群聚,这样的长夜带来的从来没有狂欢,从来没有喧热,向来只有寂寞,只有纵横的恶欲。
虽说顺手就救下了一个女鬼,但是长夏并没有继续管下去的意愿。
把珠世送入背阴之后,他便收回了自己的纱笠,一声别过就打算继续踏上旅途。
“请等一下!”
珠世想追上来,可是却被炙热的太阳拦在了另一个世界,她只有站在原地,失态地喊着:
“为什么你要救一个鬼!?”
她几乎快要哭了。
长夏如此判断。
虽然已经松散,但是仍然看得出女人之前得体的发髻与精美的留袖和服,根据痛苦程度可以大致可以判断曾有幸福的过去。
否则怎么会出现那样的表情呢?
“因为你还活着。”
人也好,鬼也好,只要还活着就有争取自己生存的权利。
或许会一时兴起救下与他毫无相关的人与鬼,但是一旦危及梧梨长夏所珍视的过去,便会被他毫不留情地灭杀。
人鬼无差。
他并没有针对珠世而做出任何特殊的事情。
活着就有自己为自己争取生存机会的权利。
这一点上,长夏难有偏颇。
“为了你自己,别吃人了。”
他扶正了纱笠,转身准备离去。
只要能遏制住自己的**,这一点并不是难事。
但那恰恰是最难的部分。
长夏有着一张年轻如少年,却过于苍白的脸,没有着少年人该有的朝气,但是不知为何,珠世仿佛从他深邃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簇新芽。
一簇,长夜中如何都看不到的颜色。
但是……
他就要消失了!
“你的名字!”
长夏一顿,微微偏头,珠世一眼就撞入了那片葱郁的森。
“妾身名珠世,您呢?”
莫名地……又平静了下来。
长夏虚吐一气,静默一晌。
“夏。”
与梧梨之,最深的渊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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