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在墙上的日历,终于翻到了“二十四”号的那一页。
朝潮爱莉难得地起了个大早。她悄悄地从温暖的被褥里钻出来,一回头,却发现属于鳞泷左近次的那床被褥,叠得整整齐齐,人早已不在房间里了。
木屋的结构十分简单,为了抵御严冬的酷寒,所有人都睡在火塘旁边,共享那份彻夜不熄的温暖。
朝潮爱莉的目光,落在了还在熟睡的两位少年身上。平日里,总是她被他们天不亮就开始的训练声吵醒,今天,总算轮到她了。
她踮起脚尖,悄无声息地凑了过去。
“早上好——”
伴随着清晨的问候,她伸出手,一手一个,猛地掀开了盖在两位少年身上的厚重被子!
“唔……”富冈义勇蜷缩成一团,意识朦胧地闭着眼睛想把被子抢回来。
锖兔揉着眼睛缓缓起身。
“爱莉……?现在是什么时辰……”
朝潮爱莉双手叉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是平安夜的早晨!快起来,我们今天有很多事情要做!”
“……什么夜?”
“平安夜!圣诞节的前夜。”朝潮爱莉雀跃道,但立刻意识到眼前的人或许连圣诞节是什么都没听说过,“类似西洋人的新年,会有一个穿着红衣服的白胡子老爷爷,驾着马鹿雪橇,从烟囱里进来,给好孩子送礼物的节日!”
驯鹿并非日本的本土物种,为了方便理解,朝潮爱莉随口把驯鹿替换成了别的鹿。
睡眼惺忪的富冈义勇看着屋子中央那个正烧得旺旺的火塘,认真地思考了半晌,然后抬起头:
“……从烟囱里进来的话,我们需要晚上把火塘熄掉吗。”
“那是传说啦!就像浦岛太郎和龙宫也不存在一样。”面对乡下人的无知,朝潮爱莉拿出了十足的耐心,“重点是,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和家人一起庆祝的节日!”
虽然无法理解这个闻所未闻的西洋节日,但“和家人一起庆祝”这句话,还是轻易地触动了听者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锖兔和富冈义勇几乎立刻就同意了。
“首先,”朝潮爱莉指着窗外那片被白雪覆盖的树林,兴致勃勃地宣布,“我们要去砍一棵树回来!”
“砍树?”富冈义勇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困惑了,“木柴还有很多。”
为了应对可能会持续整个冬天的大雪封山,他们前段时间特地砍了很多木柴,整整齐齐地堆在屋后,足够用到春天。
“圣诞树不是用来烧的。”朝潮爱莉努力地用他们听得懂的话介绍,“是要把树立在屋子里,然后在上面挂上装饰品,像星星、灯带、呃或者小灯笼……”
两位少年对视了一眼,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款的茫然。
但看到爱莉那副满心期待的模样,他们很快收拾好床铺,穿好衣服,一人扛起一把斧头。朝潮爱莉则背起一捆绳子,用于把树拖回来。
锖兔和富冈义勇不知道“圣诞树”长什么样,于是朝潮爱莉一马当先地走在了前方。
“走这边!”
她不是第一次进入这片树林,但却是第一次以“自助圣诞树林”的眼光打量起周围的树木。
说实话,长得都差不多。
“这棵怎么样?”
朝潮爱莉很快就选定了第一个候选目标,指向一棵看起来高大挺拔的杉树。
富冈义勇微微仰头,顺着笔直的树干一路看到了顶端。
“……随意在屋顶上开洞的话,就算是鳞泷先生也会生气的。”
周围入眼可及的杉树,甚至很少有低于十米的。
“想放在室内,高度需要低于两米。”锖兔环顾四周,“为了方便挂装饰品,枝叶不能太疏,也不宜太密。”
听到他们讨论,朝潮爱莉才发现唯一见过圣诞树的自己竟然插不上话。
——圣诞树这种东西,不应该是平安夜自动刷新在会客厅里的吗。
环绕在朝潮爱莉身边的人,父母、管家、老师,总说她的时间应该用来花在有意义的事上:钢琴和小提琴的练习、通识文化的学习、还有和家族相关的制药化学的补习……
她的父母是明治维新时期从法国归来的留学生,不仅是英语,他们要求朝潮爱莉法语也要说的流利。
她从来不需要,或者说没时间关心细枝末节的小事。
每日的吃食,有厨师根据营养学精心搭配;季节的更替,有女仆准备好最合宜的衣物;节日的装点,有管家安排妥当……
相熟的朋友同学都过着差不多的生活,朝潮爱莉便觉得活着就应该是这样,从来没有想过生活还存在别的可能性。
如果不是父亲意外去世,她根本想象不到自己竟然会有闲情逸致站在这里亲自挑选一颗圣诞树。
说起来,就连圣诞树到底应该是松树还是杉树,她其实也分不太清。
就在朝潮爱莉走神期间,锖兔和富冈义勇已经排除了所有不合格的选项,最终选定了一棵合适的树苗。
“这棵看起来不错。”锖兔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现实。
她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棵小树的高度和形状都堪称完美。她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得到了“专家”的许可,锖兔便挽起袖子,露出肌肉线条明显的手臂,握紧了手中的斧头。
“等一下。”
朝潮爱莉解下自己的手套,走上前,递给了两人一人一只。
她本想像初次见面时富冈义勇把羽织扔在地上那样,把手套甩到他面前,但考虑到这是在锖兔面前,还是老老实实用手递到了他面前。
富冈义勇的目光落到了那只手套上。
带着珍珠纽扣的羊皮手套看起来更贴近饰品,砍树这种重体力活,几分钟就能把羊皮磨破。
他抬眼,略带不解地看向朝潮爱莉。
“戴上。”
朝潮爱莉把手套又往前递了一下。
富冈义勇的内心,被什么东西轻轻地触碰了一下。
——她是知道的。
“你的心意我们收到了,但是爱莉,”肉色头发的少年接过那只手套,又摊开自己那双因常年握刀而骨节分明、布满厚茧的手,向朝潮爱莉比划了一下,“对我和义勇来说,这种手套实在有点小了。而且对男人来说,这点寒冷不算什么。”
话虽如此,他指关节处的红色却格外刺眼。
朝潮爱莉才不管什么男人不男人的,她就是不想看到锖兔的手被冻得通红。
她干脆地解下自己脖子上那条厚实的米白色羊毛围巾。手腕灵巧地一翻,柔软的围巾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精准地落在了锖兔的脖子后面,还带着她身上淡淡的馨香。
“等等……”锖兔话音未落,一股不容拒绝的力道便从颈后传来。
朝潮爱莉双手用力,将他整个人拽向自己。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她伸长手臂,将那条还带着她体温的围巾,仔细地一圈一圈地围在了锖兔的脖子上。
羊毛细腻的触感,轻柔地擦过他的下颌与耳际,温暖而柔软。
短暂的错愕后,锖兔不由自主地柔和了目光。
……
这副兄妹间亲昵无间的场景,落在一步之外的富冈义勇眼中。
手套可以分开,但围巾只有一条,朝潮爱莉理所应当地会把它给锖兔。
富冈义勇知道与家人重聚的锖兔有多高兴。自从爱莉来到狭雾山,修行的闲暇,锖兔说起她时的神情总是带笑意。
羁绊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建立的。即便有着血缘关系,锖兔和爱莉此前毕竟只是未曾素面的陌生人。锖兔对爱莉的看重和照顾他看在眼里,爱莉当然应该回馈以同等的仰慕和依赖。
看到两个人已经像普通兄妹一样相处,富冈义勇感到高兴的同时,一股无法言说的情绪,却也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
这份苦闷无法像往常一样和锖兔分享。
——倘若角色互换,锖兔一定会为自己与家人重逢而感到纯然的喜悦。他会用那份坦荡的善意去照亮和祝福自己。
就在这时,朝潮爱莉忽然转过身来。
她抬手摘下自己头上那顶带着可爱白色绒球的毛线帽子,将它稳稳地扣在了富冈义勇的头上,还整理了一下他额前被压塌的额发。并非是出于体贴,更像是一种习惯性的动作,就像她每次戴上帽子后都会对着镜子整理发型一样。
原本挡住视线的头发被朝潮爱莉用指尖拨动到一旁,不经意的触碰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一缕发梢不听话地垂落下来,轻轻搔刮着富冈义勇浓密的睫毛,带来一阵细微执拗的痒意。
那感觉很不舒服,让人本能地想闭上眼睛或立刻偏头躲开。可富冈义勇的目光却像被钉住一般,无法动弹。
她的鼻尖因寒冷呈现出微红,唇边不断逸散开来的白气,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形成了朦胧的光晕。
等他回过神来,想要转开视线的时候,撞上了锖兔含笑的目光。
……
凛冽的寒风吹过,朝潮爱莉光秃秃的脖子和耳朵感到一阵冰凉。她拍了拍自己因寒冷而变得有些发红的手,又将那双被嫌弃“太小”的羊皮手套,重新戴回了自己的手上。
她抬起头,弯起笑眸。
“这样,我们三个都不会冷啦!”
鱼鱼:妹咬人,妹坏。妹分手套,妹好。
锖兔:妹咬人,妹好。妹分手套,妹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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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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